距離七夕,只剩三個月又十四天。
憊有十對……不是,還有十一對未配成佳偶,她就算再樂天滑頭愛耍嘴炮,也掩蓋不了心底深處那份隱隱襲來的巨大恐懼。
標飛魄散,三界之內無可容身。
真正的「死掉」會是什麼感覺?
她很害怕,因為七世歷劫投胎轉世以來,她見識到了人間的悲歡離合種種苦楚,每一世的記憶都積累在腦海,偏偏不是生魂死魄就不能討那碗孟婆湯,于是她只能一直記著、記著。
她也怕這一生再也回不了天庭,再也見不著玉帝大人、王母娘娘、太上老君爺爺,還有她最喜歡的織女公主;就連往常見了嫌冷心冷面的天兵天將,現在也成了她想念的源頭之一。
「織女公主,您現在和牛郎過得好嗎?」
她心一酸,鼻頭不爭氣地紅了。
應該很好……一定很好的……人間一年,天上一日,他們這對痴情小夫妻終于能夠永遠長相廝守了,又怎能不好?
「若是這樣,那也就夠啦。」她吸吸鼻子,用袖子抹去眼淚,喃喃自語。「只要織女公主幸福就好了,就算回不去天庭,就算……魂飛魄散,那也是我願意的。」
以前織女公主待她那麼好,得了蟠桃也分她吃,還輕手輕腳地替她梳羽毛,最最難過的時候總捧著她哭,彷徨無依的時候總會問她︰「小喜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
織女公主是她的主,她的天,為了織女公主,哪怕她受再多苦楚磨難都甘願。
「對!」她深吸了一口氣,緊握拳頭。「現在不是意志消沉的時候,首要解決的天大麻煩,就是非得把那個絕世棘手的總教頭‘嫁’出去才行!」
當初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在她千方百計拿到了這位手握重兵、身份金貴的範總教頭的全權委托婚帖過後不久,這才知道為什麼其他媒婆都對她報以同情的眼光了。
唉,總歸一句,他大老爺原則多如牛毛,她好不容易萬中挑一說來的親事,屢屢換來他輕蔑冰冷地一撇唇︰「這就是你能尋來最好的?」
綁來歷盡千辛萬苦,總算說成了一門他也首肯的親事,對象是「福家酒莊」的千金。誰曉得新娘子坐轎太緊張,要她這隨轎的媒人陪著說說話,喜鵲才興致勃勃地提起了幾樁她準夫君的豐功偉業,什麼某年某月某日殺敵無數,又是砍瓜切菜,又是血流成河的,然後就听到新娘子一迭連聲尖嚷著︰「轎子回頭回頭,我要回家,我不嫁了!」
範總教頭第一次成親記,宣告完蛋。
第二次喜鵲痛定思痛,謹記血淋淋的教訓,在押轎的過程中話不多說一句,只是一個勁兒地笑,直到轎子總算到了總教頭軍府,氣勢威猛的總教頭大步而來,前來接轎,她這媒人婆屁顛屁顛地掀開了轎簾,正想攙扶新娘子落轎,怎知轎簾一開——
新娘子許是暈轎,早不知幾時口吐白沫昏了過去,霞帔上還沾了嘔出的穢物,狼狽得不堪入目。
喜鵲笑臉霎時僵住,急中生智,忙小臉堆歡地擠出了一句︰「這新娘子提前害喜,想是入門不久就能幫總教頭添子添丁添福氣羅,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四周陷入一片尷尬的靜默,所有人都瞪著她。
喜鵲還沒反應過來,新娘子好死不死悠悠轉醒過來,聞言登時哇地嚎啕痛哭了起來。
一陣兵荒馬亂後,羞憤欲死的綢緞大王千金又坐了回頭轎,含恨而歸。
那次,她慌張焦急地對自始至終冷冷盯著自己的範雷霆解釋,自個兒話里的原意不是咒他戴綠帽、當烏龜的。
範雷霆臉色鐵青,最後只丟下四個字︰好自為之。
意思就是一下回自己給爺看著辦!
結果……
「真是成也這張嘴,敗也這張嘴。」喜鵲越是細想越是悲摧。「俺著實命好苦哇……」
御林禁衛軍校練場。
身為戍守帝王及皇城安危的御林禁衛軍,武藝高強忠心耿耿乃首要配備,冷靜的腦袋和矯健的體格更是眾軍種里最一等一的。
這十萬名響當當的好漢子好男兒,以命相投、誓死守護的是當今帝君清皇,而最最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卻是他們的頭兒範雷霆。
只要頭兒一句話,上天入地,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不過今天在校練場上,在十萬御林禁衛軍中又屬最精良、最剽悍的這支千人虎軍,卻是個個如臨大敵,鐵鑄一般的膝蓋不自禁顫抖了起來。
他們畏懼的目光全都投向同一個方向——
身著黑衣滾紅邊御林禁衛總教頭軍服,看起來高大偉岸又凶猛的範雷霆。
他們的頭兒,今日臉色比往常更為鐵青、鐵青、鐵青……
听說昨天頭兒的婚事又告吹了,大伙今兒皮可得繃緊一點,免得待會一不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在長長地、壓迫感濃重的窒息氣氛里,突然——
「死了人嗎?」
啊?
眾人一凜,不約而同地望向頭兒。
彪身透著懾人寒意的範雷霆身邊,有一左一右貼身護衛,也是他麾下的副統領——寒兵和鐵戢,听見頭兒冷冷問出的話時,不禁抑下一聲憋住的輕咳。他迅速拋去了一眼殺氣。這兩個家伙是在忍笑嗎?
愛兵和鐵戢收到頭兒那記凌厲眼刀,連忙收神斂眉,腰桿子挺得筆直。
「沒死人,」他冷哼一聲,「就統統給爺收掉那副如喪考妣的蠢相!」
「是!頭兒。」眾人轟然應道,個個都是赤膽忠肝、唯天可表的熱血款。
範雷霆目光如炬,鐵臂環胸。「虎軍听令。」
「虎軍在!」眾將士應聲如雷。
「蛙跳五百圈,」他微挑濃眉,「現在。」
不……
眾將士險些哀號出聲,可情知軍令如山,頭兒的話比聖旨還恐怖,二話不說立刻分成三大行列,一前一中一後開始蹲下來蛙跳,心中不忘暗暗祈禱——希望跳完五百圈後,頭兒氣就會消了吧?
愛兵和鐵戢則是繃緊了神經,一動也不動地侍立在範雷霆兩側,生怕呼吸稍稍大了點,就會惹來頭兒的注意。
「皇城東、西、南、北門崗哨今日起兩個時辰換防一次,口令也換掉。」範雷霆收回盯視全場的目光,「一個月後禮親王自藩地回朝面聖,這一個月內,不論日夜,命縻軍和鶚軍不定時演練攻防,我要皇城內外針插不入、水撥不進!」
「是!」寒兵和鐵戢慨然應道。
他點點頭,高大身軀沐浴在熾熱陽光下,那雙黑眸卻是越發深幽不見底。
就在此時,皇上身邊心月復黃公公遠遠就哈腰而來,一走近他跟前五步,便笑吟吟地行了個禮。「給範大人請安。」
「黃公公客氣了。」
「奴才奉皇上口諭,請大人前往御書房。」黃公公笑咪咪開口,低聲提示了一句「皇上心疼大人昨兒又受委屈了。」
範雷霆濃眉微蹙,「有勞公公提醒。」
繼上次問他是綢緞千金美還是酒莊小姐嬌之後,這次皇上又想打听什麼?
入夜,京師華燈初上,散發出暈黃色光芒的燈籠掛滿了一條街又一條街。
一個高大身形騎著駿馬出了宮門,馬蹄聲不疾不徐,清脆響瀉在石板子大路上。
一向隨侍在側的寒兵和鐵戢被範雷霆打發回去了,他懶得看他倆那一臉想安慰卻欲言又止的呆樣,扭捏得跟娘兒們似的,簡直不像是他範雷霆的屬下。
他知道他們想說什麼,可越想就越別氣。
不過就是樁婚事,竟能搞得這麼雞飛狗跳的不得安生,總歸一句,都是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媒婆子惹出來的。
銳利眸光驀地瞥見了一個嬌小的熟悉身影,他勒住了馬,臉色莫測高深地盯著那坐在總教頭軍府大門口的小女人。
喜鵲一見著他回來了,立刻滿臉堆歡。「總教頭,您回來啦!」
嘖!憊真是說人人到。
範雷霆視而不見地繞過她,眼皮子連抬也未抬一下,矯健俐落躍下馬來,對著兩名戍守大門、朝自己恭敬行禮的護衛淡淡交代了一句︰「幫行雷多添些黃豆子馬料。」
「是,頭兒。」一名護衛接過韁繩。
「今日府中可有旁事?」他大步就跨進敞開的大門。
另一名護衛立刻稟道︰「回頭兒的話,府中無事……呃,若說有,就是喜姑娘求見。」
「喜姑娘?」對這陌生稱謂,他微微詫然。
「就是小的我呀!」喜鵲在三個高聳挺拔得跟柱子沒兩樣的大男人中,嬌小身段全然沒有一丁點存在感,好不容易覷著了個空子鑽了進來,對著他甜甜地笑。
「媒婆子就媒婆子,混充什麼喜姑娘。」他的目光總算落到她身上,「換了名就當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嗎?」
謝天謝地,他總算肯同她說話了。
喜鵲松了口氣,趕忙把握住這難得的好機會。「小的今兒就是來履行承諾,負責到底,將功贖罪的!」
「這麼快?」他悶哼一聲,擺明不信。
「真的!真的!」她怕他不听完話就抬腳走人,斗膽地揪住他的衣角,粉女敕圓臉上滿是熱切祈盼。「小的徹徹底底反省了一天一夜,深覺總教頭大人對小的是恩重如山,小的若未能幫大人覓得一門金玉良緣的好親事,許您一個好終身,那小的怎麼對得起大人的殷殷期許,又有何顏面當得起‘京師首席紅娘’一職呢?」
首席紅娘?自封的吧?虧她還真敢講。
範雷霆直盯著她,不發一語,卻也沒揮袖就走。
「所以小的為大人量身打造了一個保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專屬黃金方案。」她興奮得雙眼放光,小臉泛紅。「就從明兒開始,由小的負責當您的貼身長隨,自您早上睜眼起床至夜晚上床睡覺的這段活動時間里,貼身隨行記錄您的食衣住行興趣嗜好習慣種種,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投其所好,如此一來,小的肯定能真正幫大人選中個百分百符合您所有條件的賢妻良配……如何?」四周一片安靜,連在一旁偷看熱鬧的護衛都忍不住掉了下巴。
這這這……這喜姑娘未免也太膽大妄為了,竟敢要求貼身隨侍在頭兒身側?難道她不知道光是這總教頭軍府之中,連只蒼蠅也是公的嗎?
「說完了?」範雷霆淡淡開口。
「呃,差不多。」她眨了眨眼,奇怪,他不是應該要大受感動嗎?
「你腦袋瓜里到底裝些什麼東西?牛糞嗎?」他諷刺地問。
「大人此言差矣,小的又不屬牛。」她不悅地撇撇嘴。忠牛那家伙才有牛糞呢,她若有也是鳥糞才對……
呸呸呸,誰腦袋裝大便啊?︰
「腦袋空空,連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爺還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居然答應你全權處置爺的婚事。」他說得咬牙切齒,顯然也是極為悔恨當初的一時不察。
「大、人!」她也有些火了,兩手叉腰,仰起頭瞪著他道︰「你可以嫌我喜鵲個兒不夠高,嘴巴不夠甜,生得不夠漂亮,就是不能侮辱我不聰明!」
「你聰明?你哪兒聰明了?」範雷霆上下打量她,目光掩不住滿滿的嫌惡。「口口聲聲小的小的,還想做爺的長隨,爺懷疑你根本就是以男充女,出來騙吃騙喝的——」
他底下的話在下一瞬間全消失了。
「要不你檢查啊!」因為喜鵲一時氣瘋了,想也不想抓起他的手就貼在自己胸口上,還怒沖沖地挺身向前,逼迫他親自感覺掌下觸手柔軟的誘人渾圓,「我是男的還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