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天命放慢咀嚼的動作。
原來這姑娘和那些欺負他的人不同。
苗蘭蘭看著他明明肚子餓,卻無法開口,立刻感覺心酸酸的。她知道挨餓是什麼滋味,她若肚子餓,還可以想辦法工作找食物吃,他呢?如果不是有個有錢的老爹,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口渴不渴?喝點湯好了。」她又去盛來一碗湯,胡天命一樣喝得很急。
那天晚上,她慢慢地喂胡天命吃飽,其實胡天命有沒有吃飽倒很容易辨別,他飽到不想再吃時,食物送到嘴邊他也不會開口,不過苗蘭蘭會很難婆地再塞上一兩口,模著他的肚子,確定是不是真的夠飽了。
「你太瘦啦,多吃一點嘛!」
然後她替他擦擦臉,洗洗手腳,漱過口,這其間她就像老人家一樣碎碎念,「多漱幾次啊!我加了幾匙鹽,能讓你牙齒盡量不疼,你有沒有牙疼過?」她低頭看他,又想到他連疼了豈不是也不能開口,「我看你的牙長得挺好,真是挺幸運的,你知道牙疼起來真是要人命啊……」
他非常有同感!懊像找到了知音那般,可惜無法開口。
那天,生平第一次,他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情入睡,他感覺心里輕飄飄的,很舒服,明天的到來似乎變得不那麼惹他厭煩。
那晚,會認床的苗蘭蘭在地板上輾轉反側,她起身時發現胡天命兩眼睜得大大的。
「你睡不著啊?我唱歌給你听好嗎?」每晚睡前,她都會給最小的弟弟妹妹唱歌,現在這任務落到了大妹頭上。
不知他們今晚好嗎?她賣身的錢應該能讓他們吃飽穿暖好幾年吧?胡老爺人還不錯,並沒有小氣地討價還價,還多給了他們兩百兩的紅包。
她的歌聲,胡天命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听,但他卻听得入迷,直到沉沉睡去,睡夢中,他發現自己在笑,他這才明白他原來也是有喜怒哀樂的,他有想哭,想笑,憤怒,害怕的時候,但是那副身體卻像跟他的靈魂失去某種聯系,他有感覺,卻無法命令這個身體。
新婚的甜蜜一直持續到苗蘭蘭第一次扶他夜尿,她沒處理過,像場災難。
苞天命在苗蘭蘭到來之後第一次感到憂慮和沮喪,他無法控制自己,苗蘭蘭又很害怕,于是穢物灑了一地,甚至讓她蹲在地上用手拿著抹布擦……他好愧疚,好怕她從此生他的氣,討厭他。
但苗蘭蘭只能努力鼓勵自己,其實說真的,真正讓她嚇到的是她第一次看見成年男人的那話兒啊!要不更惡心更可怕的東西她又不是沒處理過,她小時候還跟鄰居大人們去大戶人家挑過糞,在市集里撿那些發臭或人家不要的動物內髒回家,跟那些比起來,只不過是尿而己,小意思。
照顧胡天命,就是要心細、勤快,除此之外,這工作跟她以前有過的打工比起來,還算挺輕松的,畢竟不用忍受風吹日曬雨淋,又吃得飽穿得暖,苗蘭蘭並不覺得自己命苦--胡天命成親後,他那些表哥表弟還跑來看新娘子,那些紈褲子弟以為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他們特地挑了忠叔和胡萬金出門的日子,還把下人全調開,根本不懷好意。
但是,她苗蘭蘭可是下河區外字里的苦海女神龍哩!也不去探听一下!
「我表哥這樣子,你們能洞房嗎?不會是嫂子你得自己來吧?」幾個表哥表弟笑得一臉婬邪變態,苗蘭蘭手都癢了。
「各位公子肚子餓不餓?小娘子我做了一桌酒菜請各位。」
「嫂子嫁來沒多久我們就有這樣的口福啊!」眾表兄弟以為佔到了便宜,心里想,等會酒菜下肚,就可以藉酒裝瘋,到時姨丈就算回來怪罪起,只要推說他們喝醉了,就天下太平了!
「那各位稍等,廚房油污重,各位公子干萬別髒了自己的腳,小娘子我去去就來。」苗蘭蘭背過身時,都差點要為自己的嗲聲嗲氣給驚起一身寒顫。
苞天命心里很不是滋味,坐在廳里听著一班表兄弟取笑他,但他唯一在乎的卻是,他都還沒嘗過蘭蘭的手藝,為什麼這些惡心的下流胚子一來,她就要做菜給他們吃?
生平第一次,他嘗到嫉妒的滋味,又恨又痛又難受,心如火焚。
但苗蘭蘭很快回到廳里,「來啦來啦,好菜上桌。」
眾人聞到的卻是一股異味,聞起來很像……屎!這群純持公子一個個折著口鼻退得老遠,「那是什麼?」
「賞你們的好菜啊,我家相公這幾天以來拉的屎,材料非常豐富,不過看來我得認真檢討他這幾天吃了什麼,味道為啥這麼臭……」
又是一個生平第一次,胡天命錯愕極了,又羞,又氣,又爆笑!可恨的是他笑不出來啊!
那些表兄弟開始怒罵,可苗蘭蘭一手抱著木桶,一手笛起一挖屎,笑容甜美地朝他們逼近,那群公子哥兒平日還灑香露水呢,哪受過這等伺候,紛紛臉色鐵青地逃出大廳。
苗蘭蘭卻不客氣地追了出去,「別跑啊,我挖得很辛苦敷!」
「啊--你這瘋女人」
「我的衣服!嘔……」
「滾開!妳……你別過來……」
听聲音,院子里的大戰很精采,他好想一探究竟,只能從窗子里瞥見某個曾經踩著他的後腦的表哥正一臉屎地往外逃。
苗蘭蘭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也沾了一些,不過那個痛快啊!她很快地做了清理,院子里的慘狀可就不是她能力所及的了,她被忠叔念了一頓。
苞天命好想替她說話,卻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位忠叔的衣袖,他每念一句,他手的力道就收緊一分,甚至出力到臉都漲紅了。
「少爺你怎麼了?」思叔總算察覺胡天命的不對勁。
而苗蘭蘭被痛罵一頓,心里有些不快,「我不這麼做,他們會一直來找碴啊,難道我會無緣無故找那些有錢少爺的麻煩嗎?又不是不想活了,誰知道以前他們都怎麼對天命的?」當著她的面,他們都能面無愧色地譏諷胡天命了,天知道背地里又是如何?
忠叔自然也不是不知道這些事,他弄明白苗蘭蘭是為少爺出氣後,只好嘆口氣,「今天幸好是我先回來,要是讓老爺知道,你就慘了,而且今天的事,那些表少爺回家一定會告狀,你要怎麼收拾?」
苗蘭蘭倒是真的沒想到這點。
不過,多虧忠叔多了點心眼,替她擺平了胡萬金可能會有的責問,忠叔也意有所指地暗示胡萬金,以後讓別的男人進到少爺苑落,對「柔弱」的苗蘭蘭也不太安全,所以從那以後胡萬金就不再讓任何男性親戚來拜訪胡天命了。
對胡天命來說,苗蘭蘭,簡直是讓他的生命出現光,出現色彩,出現花朵和彩虹的仙女,未識情愛的心,毫無反抗地迅速墜入了深深的戀慕當中,對他而言,每天最快樂的,莫過于睜開眼,看到苗蘭蘭。
照顧胡天命的日子雖然很平靜,但就是因為太平靜了,苗蘭蘭得想辦法自娛,當然可以的話也娛樂一下胡天命。
她和他講述每一個崔婆婆和她說的故事,每當那時,她可以確切地感覺到胡天命听得有多專注,眼楮甚至舍不得眨一下。
有一點挺不錯的,她可以去胡老爺的書房借書,只是要有忠叔陪著。雖然身為少女乃女乃,進公公書房還得有人盯著,感覺像被當成了賊,但苗蘭蘭才不在乎,因為這項福利是忠叔替她爭取到的。有一次忠叔正巧撞見她在對胡天命說故事……
忠叔那時站在胡天命苑落的入口,看著少爺听故事听得目不轉楮,而苗姑娘說故事還帶表演--果然是有一群弟弟妹妹的大姊--連他自己都听得有點入迷,但回過神來卻眼眶濕熟,為了少爺終于遇著一個真心對他的人,哪怕只是說故事這麼微不足道的事;也為苗蘭蘭的有心。
于是他建議老爺讓苗蘭蘭進書房。胡萬金可有可無的允了。
所以,苗蘭蘭把有書看當福利,當然她都挑些故事類的書,每天念給自己和胡天命听,那算是一天里最快樂的時刻吧。
她還開始做菜,手藝很快收服了胡府上下,因為她不只在胡老爺用餐時才做菜,有時會做給下人們吃--她多少有點心眼,相信安撫好下人,她在胡天命苑子里照顧他也會輕松一些,她的策略的確奏效了,本來對她不冷不熱的下人開始比較勤快地來給她幫手。
日子一天天過去,胡天命過去從不敢想象自己能擁有這樣的日子。
原來這就是幸福,至少當時他認為他很幸福,他真希望永遠和蘭蘭在一起,永不分離。
直到一天,蘭蘭被父親叫去,再回到房里,她的臉上出現了苦惱的神色。
她怎麼了?是不是被罵了?
苞天命這才開始痛恨起自己這個無用的身體!當條狗都比他強!狽至少還會搖尾巴,抬爪子,繞圈圈,討主人關心,而他連那些都不會!他只能看著蘭蘭心事重重的側臉,多希望她能發現他的心思……
然而,他渴望被察覺的眷戀,終究落空,他渴望相守的自私願望,原來也只是自己的一相情願。
有一天,蘭蘭離開了他的苑落,再也沒有回來。
忠叔不敢告訴他實話,而他也選擇忽略忠叔表現出來的為難與不舍,選擇不听父親暴跳如雷的罵著蘭蘭忘恩負義,選擇不看下人們看他的眼神出現的同情--蘭蘭真的很了不起,那些下人,以前忽略他,現在他們因為蘭蘭,知道把他當回事了。
這麼好的蘭蘭,為什麼要從他身邊搶走?她是他唯一的幸福和快樂啊!
他逃避了好幾天,終于在一天早上醒來,看著下人粗心地踩過蘭蘭給他做的毛質軟帽--那是苗蘭蘭在第一次帶他看星星過後,因為他感染了風寒,後來他又堅持兩人要看過星星才睡覺,苗蘭蘭開始思考該給他做些特別的「裝備」,像身子可以蓋暖毯,把枕頭搬到外面去,怕兩人真的躺在草地上睡著,于是她給他做了頂軟帽,一來防止蟲子跑進他頭發里,還能讓他的頭墊得高一些,而且還能給他的頭保暖,一舉數得啊!他當時覺得,蘭蘭一定是全天下最聰明最賢慧的女孩,他多麼幸運有她的陪伴!
他看著那頂帽子被踩來踩去,終于了解了一件事。
對他而言的幸福,對蘭蘭也是嗎?蘭蘭為他做軟帽,為他念故事,為他唱歌哄他睡,為他洗手作羹湯,為他惡整那些欺負他的人,為他噓寒問暖照顧他從早到晚……
但他為蘭蘭做過什麼?
他連要忠叔別罵她都開不了口,他連喜歡她也說不出口,他甚至連細心保護好蘭蘭做給他的軟帽也無力。
他只是個廢物,憑什麼要蘭蘭陪他一輩子?蘭蘭她……她覺得很痛苦吧?陪在這樣的他身邊,她根本不快樂吧?
「少爺?」
也許是生平第一次,他流淚,也嘗到了心痛的滋味,心疼蘭蘭原來不快樂,他卻不知道,還傻傻的希望老天將他們綁在一起一輩子。
他心疼她,卻也萬般想念她。
蘭蘭去了哪?是不是回到她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個住了很多人,小小的,熱鬧無比的大雜院?她在那個大雜院里,可還會記得他?她是不是會去她說的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他曾經無比向往,能與她一起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