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見不到她,即使只能苦中作樂,還是……很好。
至少思念不會使他瘋狂。
皇甫遲從沒想過,他所養的徒兒並不是只猴子,而可能會是人間聖徒。
包令他頭疼的是,他在三年前所收養的另一名新徒兒軒轅岳,也可能會是所謂的人間聖徒……
這兩個孩子,一個是紀非給他的,另一個是去雁老和尚叫他去找來的。
通過水鏡與火鏡的佔卜,以及這幾年來,各界眾生始終不斷前來與他搶奪徒兒後,皇甫遲總算肯去承認,人間聖徒,真的就在他的這一龍一鳳中,只是目前他仍沒法得知,到底日後這聖徒一名會落到哪個徒兒的頭上就是了。
就要滿七歲的燕吹笛,無論在術法或是武藝方面,都令皇甫遲頗感欣慰,畢竟這只猴子曾在小時候誤闖他的丹房,嗑完一屋子丹藥,差點嗑掉了一條小命外,也嗑得腦子生出了些問題。
而那問題就是……月兌線。
對,少根筋的燕兒,不只腦袋瓜月兌線,他就連眼晴也月兌線得離譜。
不然他也不會打從第一眼見到軒轅岳起,就硬把那小子給誤認成女女圭女圭,還硬要叫人家師妹,且一叫就是三年多。
經過積極與消極的抵抗,卻始終都沒法子打敗燕吹笛那無可救藥的腦袋瓜後,皇甫遲再也不想去糾正燕吹笛眼中軒轅岳的性別,因他就是想糾正,也沒法把猴子腦袋里的那條筋給拐回正道來,于是乎……
一眼錯,日日錯,這麼一路錯下來,皇甫遲幾乎都要認為,將錯就錯也是種人生美德了。
看著調皮搗蛋的燕兒又翻過牆去采鮮花,準備再去討好天生就是個美人胚子的岳兒,欲言又止的蘭總管,實在是狠不下心告訴燕吹笛真相。
听國師大人說,軒轅岳之所以在抱來後會一直男扮女裝地養著,是因軒轅岳幼時注定會有一劫,若要避劫避禍,也只能當成個女孩來養了。
再加上這兩個孩子在日後有可能是人間聖徒,要想他們兩人的小命能在長大前安然保住,對于六界眾生的覬覦,他們還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有了兩個孩子的鐘靈宮,日日熱鬧非凡和樂融融,在皇甫遲細心的維護下,鐘靈宮的所有人過了一段很是快樂的日子。
直到那一夜……
「她……有孕了?」皇甫遲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瞳,任由手中的茶碗墜在地上,茶水污了一地。
與皇帝成親多年後,始終都形單影只住在鳳藻宮中的紀非,終于懷孕了。
「是。」蘭總管緊抿著唇,不忍去看皇甫遲震驚的模樣。
是嗎?她……將要成為人母了?
可她當年不是對他說過,她對那個皇帝,有的只是兄妹之情,她一點都不愛他,她的心在日後也不會被皇帝所傷……
蘭總管急急抬起頭來,覺得他必須替自家小姐解釋些什麼。
「那夜皇上醉了,走錯了地方……」
皇甫遲麻木地轉過身子,將眼瞥向窗外。
何須對他解釋?墨池是紀非明正言順的夫君,他們夫妻是否宿在一塊兒,是否有了孩子,他有什麼資格去管?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
只是坐擁後宮佳麗三千的皇帝,在她有孕後,會好好善待她嗎?會不會又似以往一般,只管將堆如山的公務都推給紀非,卻從來都不曾對她噓寒問暖?皇帝是否還會繼續流連在紅粉之處,不把她的孤獨寂寞給放在心上?
她是個女人,她需要的是愛與關懷。
尤其在她有了孩子後,不只皇帝不能再漠視她,紀非更是不能再逞強了,從來都閑不下來的地,會安分在鳳藻宮中養胎嗎?昨兒夜里鳳藻宮的燈火還一夜通明,她怎麼就是那麼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
她……
皇甫遲緊握著窗欞的十指,在使勁得都泛白後,忽地松開了。
他這是在做什麼?
學凡人自欺欺人?
明明在入主鐘靈宮前,他即使知道紀非早已身為人婦,他還是見不得那個皇帝踫她一根寒毛,更不希望她會在日後懷有什麼子嗣……沒想到,他在入主鐘靈宮並忍耐了這麼多年後,思念雖是沒讓他發狂,可他的心,卻變得一如凡人般虛偽丑陋。
心痛不可抑,一波波的戾氣自身體深處涌了上來,皇甫遲緊握著兩拳,試圖驅散腦海中的那抹縴影,可她就是哪兒都不走,一逕地賴在他的心扉上對他巧笑倩兮。
方才在听見她有孕時,他其實是在想,這些年他似乎是太過靠近凡人,因此才學會了不少凡人的惡習,不然,他滿腔的妒怨與痛苦,都是打哪兒來的?他甚至忍不住要埋怨起她來,埋怨她身為皇後的身份,恨她怎能離開他的胸膛,倚在另一人的懷里……
打從認識她起,他就一直縱容著地,她可以傷他,丟下他,可是她不能讓他這樣痛,她不能的,她不能要求他去忍受這種被掠奪的痛楚,他做不到與他人共享。
「……國師大人?」
「下去。」皇甫遲的語氣甚是森寒。
即使再害怕,蘭總管還是硬著頭皮豁出去了。
「國師大人,您不去看看娘娘?」
皇甫遲沒有回首,「我答應過她。」
當年為了那個太後,紀非再也不來見他,也寫信要求他,別再隱身去鳳藻宮見她。
雖然她沒有給他明確的理由,但她不說,他也明白她在宮中受了什麼委屈,既然這是她的心願,那麼,他答應,只要她的日子能過得好些。
蘭總管不肯死心,「您忘了?娘娘當年受過箭傷,太醫說,娘娘鳳體甚差,眼下娘娘有了身子……」
皇甫遲听了倏然轉身往外頭疾走,「封鎖鐘靈宮,不許任何人出入。」
「啊?」蘭總管被他凝重的神色嚇了一跳,「為、為何?」
「本座要升壇祭天。」他是沒法子面對懷有身孕的紀非,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平安,盼著她能在日後繼續陪著他一塊兒過日子。
即使這種日子……苦不堪言。
八個月過後,小鮑主在鳳藻宮降生。
當晚鳳藻宮中彌漫著沉沉的死氣,接生的穩婆,一接觸到方出生的小鮑主的右手,當場就被吸食了生氣死在榻邊,鳳藻宮寢殿中,受到驚嚇的宮人們紛紛四處奔逃。當昏死過去的紀非再次醒來時,她強忍著疼,指揮著滿面淚水的春嬤嬤接手為她打理自個兒和孩子,這才沒讓母女兩人都死在殿里。
春嬤嬤含淚將襁褓中的小鮑主抱至她的面前。
「娘娘……」
紀非看著生來不哭的女兒,以及就死在床榻邊,身形干枯的穩婆,她硬咽地道︰「本該是我的報應,沒想到,卻報應在我女兒身上……」
沒過多久,寢殿外來了大批舉著火把的宮人,皇帝顫魏魏地來到紀非的面前,瞧了一眼生來就有異能的女兒後,當下即下旨,將小鮑主抱至宮外由太後遠親扶養……
不顧紀非的反對與哭求,當天夜里,大批心懷恐懼的宮人,害怕地抱走了紀非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孩子,乘上馬車,奉旨連夜火速出宮。
無人願對皇後伸出援手,因人人都明白,皇後的性命安危萬萬不可有誤。
墨國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安穩,皇後功不可沒,要想墨國永世其昌,那更不能少了賢明有為的皇後,因此犧牲一個公主……
當收到消息的蘭總管急急敲開了皇甫遲的房門,早已在鏡中得知一切的皇甫遲,已攜著滿面殺意在里頭等著。
他冷聲地問︰「孩子在哪?」
「老奴派人去追了,可一出城就……」蘭總管急得快哭出來。
「本座去追。」
不待蘭總管看清,皇甫遲已躍出窗外乘雲疾去。
呼嘯劃過皇甫遲面頰的風兒,似是長鞭,一下一下地鞭在他的面上以及他的心上,疼得他什麼都無法思考。
他狠厲地派出十來頭狼形式神,一鼓作氣追上那帶走紀非女兒的馬車,式神們張亮著口中的白牙,發狠地咬死駕車的宮人與兩旁負責護衛的大批侍衛。
皇甫遲一落地後,用力掀開馬車車簾,一把揪出里頭尖叫的宮女們扭斷頸子,再一掌擊斃抱著孩子的嬤嬤。
小小的孩子在他懷中嚶嚶啼哭,皇甫遲強忍著心中的不甘,拿出袖中準備好的黃符封住孩子右手會要人命的異能,待他靜下心來後,他再細細探查,卻發現以他身為修羅的修為,他無法除去那只手的能力。
算了,只要能活著就好……
當黎明的旭日緩緩升起,不管是守在皇城大門處的守衛們,還是早起的人們,全都看見了國師皇甫遲一手抱著襁褓中的孩子,一手握著沾滿血跡的聖旨,一路自城外走進城內,直走至宮中正在進行早朝的承元殿上。
殿上文武百官全都伸長了脖子,大惑不解地看著久違的國師大人,就這麼抱著孩子一路走至金階之下,而上頭的皇帝,則哆哆嗦嗦地躲在椅後。
皇甫遲微眯起眼,將手中的聖旨扔在金階之上,大聲對皇帝道。
「這孩子,鐘靈宮要了!」
殿上吵嚷陣陣,沒人知道那孩子是打哪兒來的,皇帝又為何是那般恐懼,而說完話就返回鐘靈宮的皇甫遲,亦沒給他們答案。
「國師大人,求您去勸勸娘娘吧,她都一個日夜滴水沒進了……」無計可施的春嬤嬤,跪在皇甫遲的面前不斷掉淚。
「蘭,去告訴她。」皇甫遲抱著手中已睡著的孩子,輕聲地道︰「小鮑主由本座來扶養,待小鮑主大了些,本座收小鮑主為徒保她一世平安。」
蘭總管听了倏地抬起頭,頓時就紅了眼眶。
「有本座在,這孩子沒事的。」皇甫遲一指輕輕撫過孩子蒼白的小臉。
下一刻,蘭總管瘋了似的急奔出鐘靈宮,春嬤嬤則跪坐在地上,一手緊揪著皇甫遲的衣擺放聲痛哭。
「……娘娘,您听見了嗎?」
跋至鳳藻宮的蘭總管,跪在紀非的病榻前,殷殷轉述皇甫遲所說過的每一句話,那只傻鷹--虛弱的紀非閉上眼,人有眼淚斷了線。
「如何?」
皇甫遲一手抱著在他懷中睡得安詳的千夜,壓低了音量小聲問向剛自鳳藻宮回來的蘭總管。
蘭總管沮喪地低垂著頭。
「娘娘晚膳沒用多少……」這幾日來,不管他和春嬤嬤如何勸哄,躺在病床上的紀非就是不怎麼吃也不怎麼睡,整日就只是張著兩眼,一逕木木地望著床頂的紗帳發呆。
「告訴她,小鮑主很好,又胖了些,本座將這孩子命名為千夜。」這孩子雖注定命不長,但他至少能讓她安然活到二十。
蘭總管遲疑地皺眉,「可皇上……」
「他會答應的。」他不介意明早再上朝去給那個皇帝難堪。
餃命而去的蘭總管又再次趕赴鳳藻宮,當天色晚了時才回來,一踏進寢殿里,隨即就迎上了皇甫遲等待的眼眸。
「如何?」
他搖搖頭,「娘娘還是沒什麼精神……」
「你沒告訴她千夜長胖了些嗎?」
「說了……」雖然在听千夜的事時,娘娘的眼神會較亮些,可她還是不言不語,根本就不開口問上半句。
眼看剛生完孩子的紀非迅速消瘦下去,形容憔悴得有如一枝枯荷,掩不住心焦的皇甫遲怎麼也沒法子忍耐,他轉身去床榻邊抱起早已被他哄睡的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