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麼那麼生氣?
夏雨蝶恍惚地想著,心湖,悠悠地蕩漾,浮起一抹奇異的酸楚,連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麼。
「若是本王有辦法找到證據,證明傅長年並未通敵叛國,將他從牢里營救出來,你願意跟我嗎?」
「什麼?!」她難以置信地瞧著他。
這麼訝異嗎?
他撇撇嘴。「你听清楚了,本王要你,只要你跟著我,我保傅長年不死。」
她總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容顏刷白,比寒冬初雪更晶瑩剔透。
「王爺,這太……」她顫著唇,似是思索著該如何響應這令她措手不及的要求。「我不能同意這樣的交換條件。」
「為什麼不?」他聲嗓變得尖銳。
她直視他,眼眸清透如水。「因為我不是物品,不能這樣買賣。」
誰說不是物品便不能買賣?他這王府里數百位奴僕,不都是買賣來的嗎?
他陰狠地瞪她。「你倒倔氣得很!不怕本王震怒嗎?」
她抿唇不語,脊背挺直。
好個高傲的丫頭!她真以為他不敢動她?
他怒了,且是近乎受傷的狂怒。她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他何時這般忍讓過一個女人?
「你以為,你還有說不的余地嗎?」他倏地冷笑,擒握她縴細的手腕。「跟我來!」
「王爺!」她吃痛,蹙眉忍著。「您要上哪兒去?」
「本王不是答應了今日讓你見傅長年一面嗎?現下就跟我去見他,讓你看清楚他成了什麼樣子!」
他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攬抱她上馬,一路馳往刑部大牢。守衛們認得他身分,更認得他手上的令牌,不敢攔阻,一一讓道。
大牢里,甬道陰森,牆面的火把燃燒著不祥的青焰,空中浮漫著某種血肉腥臭味,極是嗆鼻。
「嗅到了嗎?這是血的味道。」他語氣陰沉。
她不覺打了個冷顫。
「睜開眼好好地看著,看這牢里的每一個人被折磨成什麼模樣。」
她不敢看,許多人雙手縛著,半吊于空中,身上傷痕累累,萎靡不堪,其中有好幾個明顯曾遭受烙刑伺候,血肉模糊。
一直走到最後一間,她才從眼角余光瞥見了熟悉的人影。
那個人,一樣被吊著,雙手扣著鐵環,長發凌亂糾結,下巴胡須未剃,生長若雜草,身上的囚服又髒又破,血跡斑斑。
更令她心生糾結的,是他正受著嚴厲拷問,兩名酷吏一左一右,其中一個揮著長鞭往他身上招呼,另一個手上拿著燒紅的烙鐵。
他們在做什麼?
「不要!住手!」她心痛地嘶喊,奔到牢房外,握著冰冷的鐵欄桿。「年哥、年哥,是我啊,是我雨蝶!你听見了嗎?」
傅長年沒有回答,閉著眼,頭顱無力地垂落,已陷入暈厥。
「把他叫醒。」他無情地下令。
「是,九王爺。」酷吏們領命,捧起水盆,朝傅長年臉上一潑。
傅長年震了震,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年哥,是我,雨蝶!」
傅長年看著她,又好似根本沒瞧見她,雙目蒼茫無神。
她心急如焚,用力拍打鐵欄桿。「讓我進去,你們讓我進去見我年哥一面,我是他的夫人,讓我進去!」
酷吏們听聞她的懇求,卻是滿臉為難。
「王爺!」她只能轉而央求他。「請您讓他們開門,讓我進去看看年哥。」
他一動也不動。
「王爺,就算我求您,請您開恩!」
總算肯求他了嗎?
他譏諷地扯唇,眼神凝冰。「要本王開恩,你應當知道該怎麼做。」
她震懾,全身顫栗,許久、許久,難以啟唇。
「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對本王屈服嗎?」他語氣冷冽。
她蒼白著臉,雙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蔥蔥指尖幾乎在掌心里掐出血來。好片刻,她終于喑啞地揚嗓。
「王爺可知,您這麼做,我很可能恨您一生一世?」
他聞言,胸口一窒,差點斷了呼吸,可他仍是倨傲地揚著下頷,嘴角噙著冷笑。「這世間憎恨本王、看不慣本王囂張狂妄的人可多了,不差你一個。」
她倒抽口氣,瞳眸氤氳。
他看不清那是淚水或是對他的迷離恨意——
「就照王爺所說的做吧!」
「你打算這樣喝到什麼時候?」
一道不贊同的嗓音從空中降落,聲量雄厚,砸痛杜非耳膜,讓他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腦袋更難受。
他懶洋洋地抬頭,微眯著眼,迎向不速之客。「是你啊,凱成。」
「你以為還會有誰能夠這樣自由出入你家?」張凱成翻白眼。「也只有我這個好朋友了,你杜非『唯一』的朋友!」
「干麼這樣強調?」杜非嗤笑。「這意思是諷刺我沒別的朋友嗎?」
「你有嗎?」張凱成不客氣地反問。
杜非想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是沒有。」語落,他又舉起酒瓶,將剩下的液體一口喝干,辛辣的酒精灼燒著喉嚨。
「還沒喝夠嗎?」張凱成看看醉眼迷蒙的他,再看看客廳里一堆東倒西歪的酒瓶,搖頭嘆息。
他踢開礙事的空酒瓶,在杜非面前盤腿坐下,一臉莊嚴。
「干麼?」杜非好笑。
「我認真的,這件事我早就想問清楚了。」張凱成緊盯好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在街頭打架的時候,你照顧我,我掩護你,事情搞砸了老大不高興,我們也是有難同當,一起受罰。」
「所以呢?你說這些干麼?」
「我就不懂,這天下的女孩子這麼多,你偏偏只掛念那個夏雨蝶?憑你這條件,主動勾勾手,哪個美女不自動投懷送抱,干麼對她那麼執著?」
「你到底、想說什麼?」杜非皺眉,打了個酒嗝。
「我說,我看不下去了!」張凱成拉高嗓門。「我就不懂那丫頭到底哪里好了?你為什麼要這麼中意她?她說要嫁給別人,你就整天買醉,將自己搞成這副頹廢樣——杜非!你還有沒有一點男人的尊嚴?你是我認識的那個就算身上被砍了好幾刀,還是不肯磕頭求饒的杜非嗎?好幾次,你從鬼門關走一趟回來,哼都不哼一聲,現在卻為了個女人不思振作,我真不懂你!」
「你是不懂……」杜非諷嗤,嘴角自嘲地歪斜。
沒人會懂他對雨蝶的執戀,烙印了六百年的相思,怎能輕易磨滅?
他只是不甘,為何從前世到今生,他總是遲了一步,總有另一個男人搶先得到她芳心?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他喃喃,胸臆焚著火,灼灼悶燒。
「不甘心什麼?」張凱成不解地問。
他沒回答,舉臂用力一擲,空酒瓶撞向牆面,鏗鏘作響,瓶頸登時破碎。
張凱成嚇一跳,擔心他脾氣一來傷了自己,急急相勸。「杜非,你冷靜一點!」
他不要冷靜,為何冷靜?
他已耐心守候幾個世紀,還要他等多久?
杜非驀地睜眸,目光犀利,咄咄逼人。「凱成,你幫我一件事。」連吐囑也清晰,彷佛酒意盡褪。
怎麼有人能那麼快從酒醉中清醒?
張凱成張口結舌地望著他,不得不佩服。「什麼事,你說。」
「幫我調查萬佑星。」
「萬佑星?你是指夏雨蝶的男朋友?」
「沒錯。」他冷冷頷首。「調查清楚他的一切,他的家庭背景、在哪里工作,還有,他的弱點是什麼。」
听聞他的囑咐,張凱成聰穎地立刻醒悟。「你想對付他?」
杜非不答腔,眉宇不動,唯有深不見底的眼潭,隱隱浮掠殘酷的冷光。
時光流轉,經過六百年,他依然只能用同樣卑鄙的手段強奪她。
或許,這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