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義大利建築師突然來到台灣,伊淳赫接到通知以後,匆匆趕去機場揍人,他會如此緊張,追根究底還是為了明年的大案子。
明年「伊通集團」的母公司「伊通建設」要推出每戶七十坪起跳的豪宅,采古羅馬時代外觀,伊淳赫于是找了一位義大利建築師,他是這方面的專家,在國際上享有盛名,但很難搞定,脾氣大、性子急,又不按牌理出牌,跟他合作過的伙伴無不叫苦連天。
最近的受害者,當屬伊淳赫?伊淳赫上次會倒臥在騎樓,也是因為他臨時決定回國,伊淳赫趕著跟他做最後的會晤,忘了攜帶純氧又剛好踫上下大雨才會這麼慘,雖然他因此和紀雨歡相遇,進一步相戀,但他同時也被他害得差點沒命,所以這回伊淳赫更加謹慎小心,唯恐又出錯。
若是問紀雨歡,她會說伊淳赫太敏感,有些人的個性就是比較龜毛,一旦掌握住對方的情緒,這種人反而好應付,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義大利建築師的突襲造訪,對伊淳赫是個麻煩,卻給了紀雨歡喘息的機會,他本來打算整天都賴著她,現在倒好,他只能改賴義大利男人,嘻嘻嘻。
開心掩嘴偷笑,紀雨歡倒不是討厭和伊淳赫在一起,而是她的身體真的很不舒服,即使休息了一個早上都沒有改善的趨向,一樣容易疲倦,這會兒她不是又想睡覺……
鈴鈴~~鈴鈴~~
紀雨歡本來想再去睡回籠覺補眠,這個時候手機響了,她拿起手機查看號碼,竟然是許娜美。
「娜美!」自從她們拆伙之後一直沒空連絡,突然接到許娜美的電話,她好高興。
「小歡,好久不見,听說你最近過得不錯。」許娜美快人快語,一開口就把她的狀況點出來,紀雨歡只能掩嘴傻笑。
「你听誰說的?」娜美真厲害,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眼楮。
「李媽媽嘍!」許娜美語氣格外輕快。「我昨天經過李媽媽家,想說順路去探望雨賢,結果她告訴我早在三個月前你就把雨賢接走,現在她已經不再照顧雨賢,還說現在你身邊多了個帥哥,他不但安排雨賢住院接受治療,連你也一起照顧,有沒有這回事?」
「我能說沒有嗎?」紀雨歡裝無辜,許娜美不買帳。
「呿,居然還會跟我開玩笑,可見你過得多幸福。」僅僅三個月,小歡的人生就起了大變化,莫非是她帶衰她?早知道就早點跟她拆伙,說不定能遇見更好的男人。
「這我不否認。」紀雨歡笑著回道。
很好,還學會繞口令了,她壓根兒不該和她合伙。
「正好我有事跟你說,一起出來吃個飯,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幸福。」哼!
「我怕你會嫉妒。」紀雨歡和許娜美玩笑開到底,許娜美一點都不介意,反而很高興她如此開朗。
「有本事把你的男人也一起帶過來,我才能決定到底要不要嫉妒。」別淨會嗆聲,有本事正面對決。
「淳赫今天要接待客戶,改天我再幫你們互相介紹認識。」紀雨歡承諾一定會帶伊淳赫見好友,許娜美冷哼。
「就知道你見色忘友。」枉費她過去為她犧牲。「無所謂,你一個人來也行,不過現在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處理,我們一起吃晚餐,你看怎麼樣?」
「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她們于是約好晚上七點在一家日本料理店見,紀雨歡掛上電話,看了一下時間,還有四個鐘頭可以準備,不急。
紀雨歡很從容的洗了澡,還順道洗了頭發,等她化好妝、打扮好不過四點半,她又看了十分鐘的雜志,這時候又有人打電話給她。
她以為是許娜美,結果不是,是老家的鄰居。
「王媽媽您好,我是小歡。」她一接起電話,就先跟長輩問安,充分顯示出她的教養。
「小歡啊,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爸爸那個開游泳池的朋友嗎?我今天踫到他了。」
老家的鄰居帶來好消息,她一直在尋找的游泳池老板失蹤多年後終于現身,這十幾年來她一直在找他,卻怎麼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她還以為沒指望了呢!
「真的嗎?葉伯伯住在哪里,我去找他!」她有好多話要問他,據說當年知道內幕的人,除了她父親以外,只有葉伯伯,他一定知道那個把她家逼上絕境的男人姓什麼、叫什麼,是哪家公司的老板。
「他不住在台北。」王媽媽說。「我也是很偶然才遇見他的,他現在住南部,只是來台北辦事,等一下就要搭高鐵回去。」
「什麼,葉伯伯要走了?」不,她好不容易才能得知真相,她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是啊!」王媽媽也覺得可惜。「我向他要手機號碼,他說他忘了帶手機,我是有給他你的手機號碼,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打,他看起來好像不想再說那件事,我也不好勸他。」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不好的回憶,尤其是葉伯伯,他最無辜。
「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到葉伯伯,跟他問清楚。」就當她太固執,但她真的無法忘記父親的眼淚,充滿了委屈和無奈,還有更多自責。
「那你只好去車站踫運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真的能讓你找到人。」王媽媽是不看好,但既然紀雨歡放不下,也只能由她。
「王媽媽,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
「別客氣,快去吧!」
切斷手機,紀雨歡馬上背起皮包,搭計程車直奔台北車站,到高鐵的售票處找人。
茫茫人海,剛見過面的朋友都可能錯身,何況是十八年不見的長輩?
紀雨歡費好大的力氣去認每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試著從他們布滿皺紋的臉龐,尋找過往的痕跡。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她都數不清她在原地站了多久、看過多少張面孔,本以為她的願望終究落空,這時迎面走來一位小骯突出、約莫六十歲的男人,雖然變胖、變老了不少,但她認出這個男人,確實就是小時候對她很好的游泳池老板。
「葉伯伯。」她擋在葉育翔的面前,希望他留步。
「你是……小歡?」葉育翔無法置信地望著紀雨歡,完全認不出她。
「可以跟我談談嗎?不會耽誤您多少時間。」她點頭。
葉育翔重重的嘆口氣,他不打她的手機就是不想再追究過去的事,她還不死心找到車站來,可見她也相當固執。
「好吧!」算了,她想知道什麼就告訴她,她確實有權利知道。「但是我還要趕車,只能長話短說。」
礙于時間的關系,紀雨歡只能請葉育翔喝咖啡,一個鐘頭後,葉育翔已經搭上高鐵,紀雨歡還呆坐在咖啡館,回想他剛剛說的話。
當初你爸爸因為投資失利,欠了我一些錢,想快點給我,剛好伊敦業要找私人教練教他兒子游泳,我便推薦你爸爸。
伊敦業是個非常嚴厲的人,而且非常愛面子,他無法忍受他兒子的身上有缺點,怕被人知道他兒子不會游泳,于是要求你爸爸必須簽保密協定,代價是五倍鐘點費。
我是你爸爸的推薦人,伊敦業又是我的房東,我游泳池所在的大樓就是伊家的,所以整件事從頭到尾我都有參與,也發誓不會泄漏秘密,當時誰也沒想到伊少爺會來游泳池,還差點發生意外。
伊敦業一氣之下要我馬上關閉泳池,否則要告我,我怕事情鬧大,只好照辦,你爸爸也因此成了代罪羔羊,伊敦業不只逼我開除你爸爸,還威脅同業不準雇用他,手段相當惡劣,我猜,這大概跟伊少爺有關,他不喜歡伊少爺跟你爸爸太親近,再加上伊少爺又是在他工作的地點發生意外,剛好給伊敦業充分的借口整你爸爸。
這件事說起來也真奇怪,伊少爺溺水的時候,所有救生員都在辦公室,游泳池內因為是冷門時段泳客也很少,伊少爺溺水的時候沒人听見他呼叫,那到底是誰把他救上來的?我問遍了所有泳客,大家都說不是他們救的,也找不到目擊證人。
反正,這些都過去了,再追究也沒有什麼意義,小歡,我知道你過了一段苦日子,也確實應該恨伊敦業,但葉伯伯看你現在過得很好,也替你高興,听葉伯伯的話,把這些不愉快的事忘掉,就當作沒發生過,好好過日子,知道嗎?
葉育翔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以後,便趕去搭車。紀雨歡有如雕像,維持同樣的姿勢長達好幾分鐘,怎麼都動不了。
害她家破人亡的混帳竟然就是伊淳赫的父親,這怎麼可能?
紀雨歡拒絕接受事實,這事實太殘忍,有如原子彈,把她的心炸得支離破碎。
她作夢也想不到,「伊通集團」就是她最恨的公司,伊敦業是她最恨的大老板,伊淳赫是她最痛恨的少年。
因為他的無知,因為他逞強,他們全家成了受害者,不只她父親,還有她母親,甚至連她和她弟弟都跟著陪葬。
這件事說起來也真奇怪,伊少爺溺水的時候,所有救生員都在辦公室,游泳池內因為是冷門時段泳客也很少,伊少爺溺水的時候沒人听見他呼叫,那到底是誰把他救上來的?
更好笑的是,她還救了他的命,當時她以為自己救了一個跟她同年,甚至年紀比她小的小弟弟,誰知道竟是個比她大三歲的大哥哥?
救我的是美人魚姊姊!
就連被救的人也弄錯,因為當時伊淳赫自己太瘦小,而她因為長得快,小學三年級時就有一百五十五公分高,加上在水中影像本來就會放大,當時她又留著一頭長發,種種原因加起來,都讓他誤以為她是大人。
真的很好笑。
紀雨歡的內心產生一股想哭的沖動,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放聲大哭。
伊淳赫知道這件事嗎?
他應該不知道吧!
如果他知道他的父親就是一手摧毀她家的人,還能抱著她卿卿我我,那他就太可怕了,她衷心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
推開椅子,離開咖啡館,紀雨歡的眼神是茫然的,是無助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她的工作室和房子都已經退租,她已經無家可歸。
這就是太過于依賴一個人的代價嗎?她把自己完全交給伊淳赫,沒有留下任何退路,等她發覺不對勁,回頭看到的卻是斷崖,她如果不願意往下跳,只能向前進。
伊敦業就是害她家庭破碎的凶手,這個事實太驚人,她暫時不想回到他一手設計建造的家,但她也無處可去,哪里都沒有她的位置,她的人生走到這個地步,看似幸福,其實比任何時候都要可悲。
不對,她還有一個地方可去,那里有她的位置。
紀雨歡像個游魂一路晃到「伊通集團」,大多數的員工已經下班,只有少數幾個還沒走的員工跟她打招呼。
她笑笑的點頭,嘴唇在動,笑意卻完全達不到眼底,她搭電梯來到頂樓,看見秘書室三個字安心的笑了,至少這里還有她的位置。
紀雨歡拉開椅子坐下來,眼楮不經意瞄到總裁辦公室的銅門,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被伊淳赫推進去的情景,不禁笑出聲。
當時她還留著小平頭,穿著沾有油漬的T恤,他竟然就看上她。他們的相遇有如偶像劇的情節,荒謬、突兀,卻又帶著些許浪漫。
突然間,紀雨歡對伊淳赫的恨意全都消失不見,她相信他一定不知道她就是紀文浩的女兒,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做了什麼事,他和她一樣,都被上一代無辜牽連,一定是這樣。
如此安慰自己以後,紀雨歡的心情平穩許多。她本來想直接離開公司,後來想起她請假一整天,伊淳赫的桌子應該亂得一塌糊涂,于是決定進去他的辦公室幫他把桌子收拾干淨再走。
一如她所猜想,伊淳赫的桌子十分凌亂,文件和檔案橫躺直放,互相交疊,幾乎佔滿整張桌子。
真是!平時那麼愛干淨的人,怎麼工作的時候老是喜歡把檔案到處亂放?
即使已經跟伊淳赫一起工作、生活達三個月之久,紀雨歡仍然搞不懂他某些行為,而且怎麼念他也不會改善,逼得她只好像老媽子跟在他後頭收拾。
紀雨歡將檔案一個一個合上疊起來放好,收到右下角時,她的照片忽地躍入紀雨歡的眼簾。
她好奇地拿起檔案觀看,才發現這是她的個人資料,她剛進公司不到三天,人事部就要求她交個人資料,害她沒時間重新拍照,只得把幾年前的照片貼上去交差了事。
淳赫為什麼突然查閱她的人事資料?這不合理啊!她上班都三個月了,他一次也沒關心過她的學經歷,她的家庭狀況他也一目了然,沒有必要調查,除非有什麼理由,否則他不必——
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她低頭看向她的親屬欄,父親那一欄寫著「紀文浩」三個字,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麼突然翻閱她個人資料的原因。
對不起。
他突然跟她道歉也不對勁。
如果他不是已經知道全部事實,他干嘛說對不起?這不就意味著他做錯事?
喀嚓!
銅門的門把,在她的腦中一片混沌時往下壓,她直覺地看往門的方向,銅門被用力推開,伊淳赫匆匆入內。
「小歡!」當他看見紀雨歡站在他的辦公桌後面時猛然止步,差點以為她是小偷。
「你不是應該待在家休息嗎?」他皺眉。「身體都已經不舒服了,還到處亂跑——」
當他看清她手上的檔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和她隔著一段距離,遙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