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用餐休息時間到,徐華軒一走出經理辦公室,就有幾名對他心懷戀慕的女性下屬簇擁而上,邀約他一塊兒吃中飯。
同事間的用餐,他一向都來者不拒,展現極為親和有禮的一面,即使他清楚她們對他抱持著何種想法,可若是私人的邀約,他可是沒一個答應過。
女孩子們吱吱喳喳,十分吵雜,坐在關宜寧斜前方,名為連故耕的男同事不滿的低啐了聲,「一群花痴。」
正埋首抄寫拜訪客戶紀錄的關宜寧下意識抬起頭來。
她的眼神雖然沒有任何責怪或不滿之意,但是連故耕還是下意識的有些心虛。
「你……不覺得她們很吵嗎?」怕被公干,連故耕急著想要找附和。關宜寧轉回頭,看向被四五名女同事包圍的徐華軒。
他看起來十分從容的听著女同事們嘰嘰喳喳討論著要吃什麼,面上帶著淺淺的微笑。
像是察覺她的注視,徐華軒抬起眼簾,望向了她。
她驀地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臉龐不由得熱熱的,飛快轉回頭。「大家一起去吧。」徐華軒忽道。
不明白他意思的眾女郎紛紛靜默,面面相覷。
「有沒有誰要一起去吃飯的?」徐華軒朗聲問辦公室內尚未離開的下屬。「經理請客。」
歡呼聲雷動,幾名同事像怕晚了就吃不到似的急急站了起來,就連剛罵人花痴的連故耕也推椅而起。
「去不去?」他問關宜寧,「經理請客。」
「喔,嗯……」她瞄了一下桌上的記錄簿,「好啊。」
也許是她自我意識過重,怕若在此時「不合群」,就會被以為她與經理之間是否有什麼嫌隙。
表現得跟大家一樣才是正確的應對方式。
見她跟其他同事一塊兒走來,徐華軒嘴角微揚滿意的微笑。
他想請她吃飯,又不好表現得明顯。
公司規定,同部門的不可談戀愛,若戀情被發現,勢必有一方要被調動,而這個調動者一定是關宜寧,畢竟她不過是新人,不像他是公司的老鳥還是高階主管,所以他昨晚才問她的意思,若她有其他的志願,他可以用他的權力替她爭取到一個好職位,但若是因為戀情被發現而調離,他能完全左右的機率就不高了,尤其到時得避人口舌,很難拿到優缺。
但她說她不願,說她喜歡目前這份工作,所以他們之間只得轉為地下化,不可暴露在台面上。
她年紀雖輕,但識大體,懂本分,今早在電梯相遇時,她如以往有禮,但不像別的女同事那般主動攀談,就好像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
她的乖巧靈敏,不造成任何困擾,應該是最受所有在談地下辦公戀情的男人所喜愛的吧。
她甚至有當小三的素質——不惹事的那種。
見她與其他同事走在最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他很想排開圍在他身邊的女人,將她緊緊攬在身側。
但他一直是個理智大過感性的人,所以這份沖動他不是很困難的就壓下了。
他想,他三十四年的人生里,唯一一次沖動無法克制的,就是昨晚了。
一種奇妙的氛圍鼓動著他的掠奪,將巧笑倩兮的女孩佔為己有,而她,亦不推不拒,似乎在她心里,早就守株待兔許久。
他莞爾,不知是他捕獲了她,還是他掉入她的陷阱。
來到餐廳,十個人剛好佔據一張圓桌,徐華軒才選定了個位子,除了關宜寧以外的女生就爭先恐後分佔他左右。
關宜寧沒有特意挑選,跟著走在她前面的同事,坐上旁邊的位子——那是在他左手邊數來第五個位子,剛巧,與他隔著圓桌對望。
服務生送來menu,一人點了一樣菜,一位服務生送上瓷杯,為每個人斟了香片。
「宜寧,」她身邊的男同事連故耕忽問,「你昨晚沒回家嗎?」
「有啊。」濃密的眼睫顫動了下。
對面的徐華軒豎耳竊听,嘴上敷衍旁邊女郎們的調情。
「可是我今天早上來的時候,看你包包還在耶。」
辦公桌內側有個掛勾,大部分有帶包包的都將包包掛在那個掛勾上,也有的放置在抽屜內。
關宜寧就習慣掛在掛勾上。「喔,我忘記帶回家了。」關宜寧自若回道。
「啊?連包包都會忘記帶?你有這麼迷糊?」連故耕訝異。
「對啊,我到捷運站才想起來,不過反正身上有零錢可以搭捷運,就懶得回辦公室拿了。」
「你還真大膽,不怕東西不見?」
「都同事,有什麼好怕的?」
「還是要小心點。」連故耕露出關心之色,多心的人很難不察覺他潛藏在內心的情意。
「我下次會記得的。」
「不然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大都比你晚走,幫你送下包包很順的。」
「喂喂,你也太熱心了吧。」坐在連故耕身邊的是一名資深同事,也是兩人的小組長,叫孫翠芝,今年四十五歲,育有兩子。
「你該不會看上宜寧吧?宜寧不好追喔,你得多加油才行。」
連故耕的心事被孫翠芝一語道破,故一張臉像喝了酒般的紅。
「孫姊,你不要亂猜啦!」連故耕窘迫低嚷。
「孫姊我吃過的鹽巴比你吃過的飯還多,你肚子里的蛔蟲有多大條我都曉得!」結過婚、當了媽的中年女士說起話來葷素不忌,手也直接大膽的往連故耕的肚子上捏去。
「孫姊,你不要性騷擾喔!」連故耕慌忙閃避。
「我性騷擾?」孫翠芝故意對準他的,用力捏下,「這才叫性騷擾!」
「孫姊,你住手啦!」連故耕痛得哀哀叫。
在場眾人無不幸災樂禍的大笑。
閃避孫翠芝持續不斷的性騷擾時,好幾次連故耕的肩差點撞到一旁的關宜寧,關宜寧只好將手抵上他的肩頭,預防他撞過來。
孫翠芝見了,立刻起哄,「哇賽,你很故意喔,制造機會撞宜寧喔!警察大人,假車禍啦!」
連故耕被孫翠芝戲弄得快瘋掉了,「孫姊,你不要亂講啦!」他難為情的轉頭對著關宜寧道,「你別放在心上,孫姊亂說的。」
「我知道。你也別太在意,孫姊鬧你的啦!」
「哇——」孫姊吹了聲口哨,「你看啦,人家多維護你,還不感謝我幫你制造機會。」
這時,關宜寧忽然一推連故耕,猝不及防的連故耕竟然直接撞入孫翠芝的懷里。
「咦?我怎麼覺得連故耕好像比較喜歡孫姊呢。」關宜寧甜甜一笑。「直接抱上了。」
「喂喂喂,老豆腐可別亂吃。」孫翠芝嘴上雖這麼說,卻是兩手大張,把連故耕抱緊,「不過女敕豆腐就要吃了。」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關宜寧不經意的朝徐華軒這兒抬眼,這才發現他竟然是看著她的,俏臉不由得微微一紅,慌忙移開視線,心口處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明明想要假裝泰然,卻好像很不容易啊……
說實話,當看到他被其他女生簇擁時,她不得不輕咬住下唇,來遏止倏地涌上胸口的酸意。
都跟他說好假裝沒這回事的。
但……她還是會吃醋的呀。
唉,拿什麼立場吃醋呢?
他們之間沒有承諾、沒有告白,這般順理成章的結合,比較像是氣氛所驅,操縱于原始的本能,是都會男女的成人游戲,實在是無法開口跟他要求,更怕開了口的那份尷尬,被拒絕的難以自處。
更何況,她也沒打算讓兩人之間的關系起上任何一點變化。
她是沒那個能耐擁有他的,也不敢擁有。
午餐時間就在嬉笑怒罵中過去,離開餐廳時,一樣是徐華軒被女生簇擁在前頭,關宜寧走在最後,像個觀眾,默然看著台上的演出。
「啊,我東西忘了拿。」徐華軒忽道。
「什麼東西,我去幫你拿。」一名女郎自告奮勇。
「不了,你們先走,我回去找。」徐華軒轉身往餐廳跑去。
經過關宜寧身邊時,他望向她,她也對上他的眼,他詭秘一笑,她有些困惑的眨了下長睫。
一行人繼續往公司方向行去,然而才過下個巷口,關宜寧的手忽然被某只溫熱的大手箝制,她訝異回頭,竟是徐華軒。
他拉起她的手,直接將她帶往巷子內側。
「宜寧,等一下我們……」原先走在關宜寧斜前方的連故耕回首,赫然不見佳人芳蹤,「人……去哪了?」
巷子內以民宅居多,即使是店面也是洗衣店之類的,在中午時間,相較于外頭大馬路的車水馬龍,更顯得靜謐。
除非是住戶,一般人很少會逛到這來,尤其在這中午的休息時間,人車稀少。或許是因為這樣,徐華軒直接與她十指交握,抓著她跑了一陣,確定離外頭馬路夠遠後,方才停下回首。
「我們這樣像不像在躲避壞人追殺?」徐華軒眨了下眼道。
關宜寧聞言,噗哧一笑。
讓她發笑的不是他的想象力,而是此時此刻顯現在他斯文五官的濃濃孩子氣。
她沒想過,他也會有童心重的一面。
「那……我是千金小姐,你是保鑣。」
「要上演終極保鑣,千金小姐版?」他半跪了下來,拉起她的手,在唇邊親吻。「在下誓死保護小姐。」
「哈哈……」她被他逗得樂不可支。「那我們私奔去?」
「隨小姐意思。」他起身,再次將她小手抓牢,手腕一個用勁往懷里帶,薄唇尋上她的柔女敕。
「唔……嗯……」她的呼息瞬間融入他的,她的舌也被他所糾纏,熾熱的軀體相貼在一塊兒。
「你剛吃得不多。」拇指撫過吻得紅艷的芳唇,「胃口不好?」
「嗯,夏天吃油膩的較吃不下。」
他們剛吃的是中式合菜,大鍋熱炒,口味重,對于飲食清淡的她,不太習慣。
「我帶你去吃點別的。」
「不用了,休息時間快到了。」
「公司是責任制,休息時間只是形式。」
「可是我們兩個一起不見……」
「我想暫時不會有人把我們聯想在一起。」
她該不會不曉得,她將兩人的關系撇得多開吧?
過往,她保持著一個有禮的距離,現在,像是怕被誰瞧出端倪似的,與他涇渭分明,離得更遠,倒是跟其他同事,調笑打鬧得挺開心,卻與他從頭到尾,不說上一句話。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說謊東西沒拿,趁下屬們不注意,將她「綁架」。他明白,這是一種吃醋的不是滋味。
在餐桌上,她甚至很少抬眼看他。
她的表情淡然,就算旁邊的女同事故意將手纏上他的手臂,她也不動聲色,視若無睹,就好像……
是他在單戀!
是他在一頭熱!
這是昨晚那熱情的小女人嗎?
為了確定,他再次將唇壓上她的,她亦熱情的配合,就像對戀愛中的情侶無誤,縴巧的柔荑環腰貼上他的背,親昵的將自己偎向了他。
她太過冷靜自持,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剛陷入戀愛的毛頭小伙子,急躁躁的,很想從她身上拿到印證。
「我們去吃涼面。」他抬頭望向東北方,「那邊有家涼面味道很不錯,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
「這邊離公司太近了,我怕被同事看到。」
她猜想他或許不太在乎,他的曖昧情事那麼多,不差她一條,但她想在這立足點完全不公平的戀愛中,保護自己。
大手微微加重了力氣,握緊掌心中的小手。
她感到疼而微蹙眉頭。
抬首想知道他為何突然用力捏她的手,他卻將臉別往一旁,看著前方不遠處的hotel。
「不然我們去那吧。」他指著hotel。
「什麼?」去旅館?「我去買,你等我。」
被安置在hotel一間天花板全是鏡子的房間後,他就出外去買涼面了。
房間內的床是圓形的,她打出生還是第一次看到圓形的床。
床上頭鋪著粉紅色俗氣花樣的床單,質感模起來有些粗糙。
床頭櫃是白色的,她拉出抽屜,看見里頭放著兩個,她倏忽想起,他們昨晚的臨時起意,當然是沒準備這樣東西,而他,好像就發泄在她的腿上。
她想,她該不該告訴他,不需要特別去避孕?
她因為經期紊亂的關系,兩個月前听從醫生的指示與所開處方,吃避孕藥調經,她現在的身體,比戴成功避孕的機率還高。
可若他不懂得這項作用,誤以為她平常就有吃避孕藥的習慣,私生活紊亂,會不會給他一個壞印象?
就在思慮的時候,他拿著兩盒涼面與料回來了。
她反應不及,還捏在手中來不及收,一與他四目相接,小臉忍不住紅透。
「這……我剛好奇四處看看時,發現的……」解釋好像很多余,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解釋自清。
「你想讓它有上場的機會嗎?」
他曖昧的話語,讓小臉更紅了。
「我們……吃面。」她忙將丟回抽屜里,拿過他手上的餐點,放置旁邊的圓形茶幾上。「看下電視好了。」不然一室靜默會讓她更尷尬。
拿起遙控器,按下,畫面一開,就是一名女子光果著上身,兩只指頭在她口內肆意攪弄,雙乳被撞擊得東搖西晃,不住發出嗯嗯啊啊的申吟。
她慌忙用力按下電源鍵。「還……還是不要看電視好了。」
「噗……」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噗哧笑了出來。
這笑聲一出口,就再也控制不住,轉瞬間成了捧月復大笑。
她咬著唇,又尷尬,又難為情。
「你別笑了。」
「哈哈哈……」
這在他人面前,淡漠得讓人牙癢的姑娘,想不到也有慌亂的時候。
昨晚她表現得那麼熱情,事後又那麼從容,誰知不過是拿個被抓包,竟然可以看到她面具剝落,不知所措的一面。
也許,是因為只有兩人處在一個密閉空間的關系,所以她比較能表現出自己?
「好嘛,你笑你的,我吃面!」
扯開飯盒上的橡皮筋,將醬汁倒入面條攪拌,芝麻香四溢,讓人不由得食指大動。
她剛在餐廳真的吃得有點少,饞蟲在聞到香味的同時,在月復中翻滾作亂,她連忙夾了面條送入口中。
小小的臉兒在品嘗到涼面的美味時,綻出光芒。
「很好吃耶。」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原本還以為只是一般的涼面呢。
「我推薦的準沒錯。」他也算是個美食達人,不管是高檔餐廳還是小吃攤,隨時都能提出一長串的名單。
當年,他為了拚業績,完全不注重飲食,餓了就隨便吃吃,能裹月復就好,
一日,他竟然就昏厥在大太陽底下,醫生判定他有輕微的營養不良。
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一個年收入千萬的男人,竟因為營養不良昏倒?
傳出去可真是笑話。
那次的住院,嚇壞了自己,更嚇壞了家人,他倏忽明白,賺再多的錢,沒命來花,也是沒用,說難听點,入口袋的是將來的醫藥費,說嚴重點,是棺材本,何必?
于是他開始注重養生也注重飲食,他變成老饕,吃飯不只是將胃填滿,不再發出饑餓之聲就算,他懂得品嘗、懂得挑選,讓生活品質變得更好。
「我姊夫也對美食很有一套,他之前是開餐廳的,可以介紹你們認識……」她忽然靜默。
「怎麼不繼續說下去?」
「沒有啦!」
她突然靜默是在開口時才想到,若是真介紹他跟姊夫杜承平認識,她要怎麼解釋關系?
就算當下可以含混帶過,事後姊夫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個清楚的。
即使姊姊已經過世了,他們之間的姻親關系已經終止,但他還是很關心她,希望身邊沒有家人陪伴的她能趕快找個伴侶,可是她,要怎麼說出她心中的恐懼?
那是沒有人可以理解的恐懼。「介紹我們認識,會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不會。」她有些尷尬的笑笑,「不過我姊夫現在正在國外旅游,所以……可能比較不方便。」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他們夫妻倆一起環游世界?」哪日,他也要跟未來的伴侶一起環游世界。
灼灼目光端凝身邊的俏麗女郎。
「不,他自己一個人……」
「自己一個?」他立刻發現不對勁之處,「你姊呢?離婚了?」
她抿緊唇,「她……過世了。」
他深感遺憾的望著明顯心情因此低落的關宜寧,「發生意外?」
「不,她得癌癥過世的。」
他伸過手來,握緊她的,「那你還有其他的兄弟姊妹嗎?」
她搖頭,「我沒有家人……我的家人都過世了。」
他愕愣,「為什麼?」
她才二十七歲,怎麼會家人都過世了?
「是我害死的。」她喃喃低語。
「我听不清楚。」他湊過耳來。
「沒有啦!」她勉為其難拉開嘴角,「因為……意外……疾病……所以……」眼眶發酸,她忙垂眼。
「抱歉,我不該問的。」大手將顫抖的小手握得更緊。「不是你的錯。」她抬頭,看見他眼神中的心疼,當下,她覺得這男人是打從心底珍惜著她的。「經理……」
「只有我們兩人,就叫我的名字吧。」他抬手抹掉滾落眼眶的淚。「別哭了,有我陪著你,我會……」他不自覺的說出承諾,「像你的家人一樣陪著你……」
然而,她一听到這句話,卻是如驚弓之鳥般將手猛地抽走。
「怎麼了?」她為什麼看起來如此驚慌?
「呃……」她忙一手掩臉,一手亂指,「我……我剛看到一只蟑螂,好肥好大只!」
「在哪?」他低頭四顧。
「在那里。」為達戲劇效果,她整個人站上椅子。「呀!那里!就在那里呀!」
徐華軒隨著她指的方向尋去,「沒看到耶,會不會跑掉了?」
「跑掉了嗎?」食指與中指分開,露出左眼,「好像……好像真的跑掉了。」她喘了口大氣。
「你這麼怕蟑螂?」也太夸張了吧?
「我最怕的就是蟑螂了。有次在我老家,它還飛到我嘴巴上,我快瘋了!」
「好了好了,蟑螂跑掉了,不怕。」他體貼拉住她兩手,「下來吧。」
「好……啊!」腳下不慎一滑,她整個人撲跌到他懷里。
「小心!」他忙將她抓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