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入秋後的虹城,小風微涼,位于城東定靜山上的蘭若寺,在參天古樹的包圍下,更顯幽靜。
蘭若寺後方,有一大片竹林,竹林之中,有一間小小禪房。
「寺里最近怎麼這麼多稀奇古怪的訪客啊?」遠望著竹林里那些裝束奇特,或坐或臥,或對弈,或獨思冥想的人們,竹林外另外一名與好友聯袂來登山的女子,坐在寺後石凳上休息時,一邊拭汗,一邊問著身旁的山友。
「好像都是為了那名古略國皇家質子來的。」一名山友舉起杖指了指竹林中的小禪房。
「古略國皇家質子?」听到這話後,女子好奇地望向禪房,「現今的古略國除了那個又孬又混帳的皇上外,哪還有什麼皇家男丁血脈?」
「听說是他們那個更孬更混帳的前任皇上未登基前偷溜出宮,一夜風流之後意外留下的,也就是現在這個混帳的皇兄。」舉杖者繼續說道︰「由于孩子他娘養不起,所以自小便送進了佛寺,除了孩子他娘跟幾個知情人外,壓根兒沒人知道他的存在。」
「據說是個見多識廣的雲游僧,足跡遍布整個天禧草原,與許多不出世的高人都是好朋友呢!」此時,一名中年女子也興致盎然地加入了談話,「所以他們那個現任的混帳皇上在不知死活惹火我們女兒國,又四處求救無門之後,一當輾轉听聞了這個消息,便立即發動大批人馬,大江南北地搜找,一待找著人,二話不說便綁了回來,還硬逼著人家還俗,在還俗後,就這麼送過來了——」
「我怎麼听說他是自願的啊?」一旁有人插嘴道。
「自願?能不自願嗎?古略國上下全指望他了啊!」中年女子故意嘆了口長氣,「更別提曾收養他的那間佛寺老住持,以及古略國國內幾大名僧,全給一群不知名的刺客綁上的這種小事了。」
「看樣子這名雲游僧這回還真的是身體力行了佛祖‘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教導了啊!」听聞了這名古略國皇質子的事跡後,最早發問的那名女子望著那間透著沉靜的小小禪房,先是喃喃說道,但最後,竟忍不住笑出聲來,「還地獄呢!真有他們的。」
「呿!能說出咱家姑娘個個容顏丑惡、血盆大口的無知家伙,你還奢求他們能說出啥人話來!」
「那也不能這麼信口開河地妖魔化我們女兒國啊!來都沒來過,就夜叉地獄地喚個不停,還說什麼我們女兒國男兒家個個抹粉穿裙,女兒家個個虎背熊腰什麼的。」
「不靠妖魔化我們來撐撐面子,你要天禧草原上那些天天自稱純爺們兒,打由心底瞧不起我們女兒國,卻被我們打得哭爹喊娘的軍頭們怎麼自處啊?」
「所以羅!就算過兩天,傳出了這雲游僧其實是個秘奇和尚,而我女兒國女皇為了青春永駐,長生不老,所以喝和這和尚的血,吃了這和尚的肉的荒謬傳聞,我也不會覺得詫異了。」
竹林旁,這群山友一個個為那些可笑的荒謬傳言嗤笑成一團,但女兒國皇宮的秘密議事廳內,氣氛卻異常的嚴肅與火爆。
「這古略國也太無恥了,以為送個質子過來,把姿態擺低,就可以將他們先前挑釁我女兒國的帳一筆勾銷,順帶忘記二十多年前他們為獻媚山海國,無視我兩國皇族多年情誼地說翻臉就翻臉,並協助海山國進攻我女兒國,以及這些年來四處抹黑我女兒國的卑鄙作為嗎?」
「與其說是無恥,還不如說是陰險。」
「陰險?此話何解?」
「別忘了,這些年來一手把持古略國國政的趙天師,為了獨尊他的‘聖教’,不僅用盡各種方式打壓、欺凌國內異教徒,更視其他宗教為異端,不時地發起‘聖戰’,攻擊天禧草原周邊與其不同信仰的過度,才會落得今日這四面楚歌的困境。」
「沒錯,古略國有今日之危,不但不思自省,還故意在連年饑荒之際挑釁我女兒國,在我大軍揮軍北上後,以不忍百姓饑貧之際再受戰亂之苦為名,送來一名在天禧草原上頗受推崇的僧人質子……要知道,若我女兒國收下他,便須依既定的仁道慣例,提供他糧食應急,但誰能保證古略國不將這些糧食充為軍用,回過頭來攻打我女兒國,攻打其他國度?」
「就是這樣!況且古略國在這名僧人行前,早悄悄逼其還俗了,萬一他在我女兒國期間‘意外’或‘不意外’的出了事,古略國又一口咬定是我女兒國所為,這樣一來,不僅那些早覬覦、妖魔化我女兒國多時的野心國度有揮師之由,就連那些虔誠佛國都不會跟我女兒國善罷罷休了。」
「但若不收,不僅我女皇仁德之名受損,那幫事不關己,涼涼在一旁看熱鬧準備起哄的國度,同樣不會放棄這個能以‘違背天禧草原和平協議’將我女兒國拉下泥沼的大好機會,而若這名質子在歸國期間‘意外’或‘不意外’的出了事,古略國一樣可以死咬我女兒國,這結果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這根本擺明了是想轉移目標,讓他們自己暫時月兌離戰火圈的卑劣伎倆,簡直混賬透頂。」
「如果結果都一樣,那就送回去,反正都是要打,送回去,還省了一筆仁道救援款與糧款。」
「送回去自是可以,但古略國百姓何辜……」
「何辜?那群無知百姓為了他們的‘聖戰’,連飯都可以不吃,連命都可以不要,我們不用替他們擔什麼心!」
「但被洗腦也非他們所願啊……」
正當議事廳內的討論聲益發高昂之際,突然一聲喝令傳入眾人耳際。
「女皇駕到!」
一听到此喝令,所有人立即起身拜倒在地。
「參見女皇。」
由跪拜成兩排的臣子中大步昂首走過的雲茱,明眸皓齒,貌美無雙,綴于她發頂牡丹髻前的七彩寶石皇冠,在燈火映照下,是那樣熠熠生輝,卻也襯的她精致的小臉異常冷艷。
她身著一裘緹金邊的艷紅皇裝,的縴細雙臂,上右臂處扣有三道別致金環,略高于胸線的彈性紅絲綢,緊裹在她未拙抹胸的的玲瓏身軀上,令她豐盈的渾圓曲線畢露,幾乎鏤空,只有肩胛與腰際處有兩道橫向小金環的背部裝飾,更襯得她的光滑美背是那樣雪白無瑕。
她的下半身是一裘同樣艷紅,緹金邊,並且正面中央高分叉的緊身及地長裙,斜跨在她腰際的金鳳腰帶,令她本就不禁盈握的柳腰更顯縴細,雪臀更顯挺翹。盡管她腳踩著的艷紅金絲長靴,但那高高的開叉裙,卻讓她每走一步路,都若隱若現地展現出她那異常修長的勻稱雙腿,以及其間的賽雪凝肌……
「平身。」坐至皇座上的雲茱,很自然的將雙腳優美交疊斜擺,冷傲的環視眾人,待所有人都回座位上以後,才輕啟紅唇,淡淡說道︰「留人,給糧。」
「女皇仁德。」听及雲茱的決定後,一名輔政大臣恭敬問道︰「但敢問女皇助糧款何來?」
「清瑜國納貢,每年白銀三千萬兩,布帛十萬匹。」雲茱輕抬下頰,示意一旁內侍將清瑜國方才簽訂的降書送給每一位輔政大臣觀看,「而我建議加碼三千七彩瓷與五千匹天蠶絲,全數送給古略國。」
望著那份熱騰騰的歸降書,眾大臣紛紛議論出聲。
「原來女皇這些日子是為這事兒而忙啊!」
「這下子糧款就有著落了,可問題是……」
「白冰海之北,可有大陸洲?」在眾人交頭低語的質疑聲中,雲茱冷冷清清的嗓音再次響起。
「自是有的,名為碧歐大陸,雖人種全是金發碧眼,民俗文化也與我們相去甚遠,但這些年來,經濟發展快速,與我天禧洲陸多個國度都有商貿往來。」听及雲茱的話語後,一民輔政大臣連忙拱手說道。
「我女兒國的七彩瓷與天蠶絲是否舉世無雙?」環視眾人一圈後,雲茱冷冷又問道。
「那是自然。」听聞雲茱的話後,一干輔政大臣連考慮都不考慮,便異口同聲說道,神情自信且驕傲。
就在這時,幾名經濟方面的大臣恍若明白了什麼,一同望向雲茱。
「女皇的意思,莫不是要……」
「古略國這麼一鬧,倒是給我女兒國打開了對外貿易通商的良好契機。」眉梢微微一揚,雲茱笑了,笑得自信、傲然,「一待我七彩瓷與天蠶絲入了世人的眼,這世間誰能匹敵!」
驀地,大伙全明白了。
「沒錯,我們可以借由與天禧草原各國以及碧歐大陸簽有貿易協定的古略國市場,打開七彩瓷與天蠶絲的能見度,一旦買家發現古略國的貨品供不應求時,原本只停靠在古略國港口的船舶,就會自動開往我女兒國的霓城來。」明白了雲茱的決定後,眾大臣自是驚喜溢于言表。
「一旦我霓城入了世人的眼,絕不可能有人會忘了它!」
「或許天禧諸國長久以來,對我女兒國政經面的雙重打壓一直沒有間斷過,但只要能讓我們找到突破口,無論必須等待五年、十年、甚或二十年,我們一定會讓他們刮目相看!」
「女皇,這長遠之計確實勢在必行,但眼下的危機也不可不慮。」就在眾人話語紛紛時,一名老臣嚴肅提醒道。
听到這話後,議事廳的眾人,再度沉默了下來,目光一齊注視雲茱。
在大伙齊視的目光中,雲茱緩緩接過身邊內侍倒過來的茶輕啜一口後,優雅的站起身,望著他們冷冷一笑。
「不出半個月,佛骨舍利將現身天禧草原,而我相信,在佛骨舍利面前,我女兒國也只能退步相讓。」
「佛骨舍利?」
一听到「佛骨舍利」四個字,議事廳內靜的幾乎連一根針掉落都听的見,而眾人眼中,緩緩升起了濃濃的激動與敬畏。
因為這消息絕對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絕密中的絕密,但他們的女皇,竟如此直白地告知了他們,這其中的信任與欲托付的重任,不言而喻。
「天佑天禧草原!」
在得知這項絕密後,他們出口的話,卻是相同的一句。
因為現金的天禧草原,絕大多數的國度都是信奉佛教,而虔誠篤信的佛國更不在少數,一旦「佛骨舍利」出現後,為了爭奪禮置權與正統權,一場激烈的明爭暗斗必定要上演,而那些原本不是佛國的野心國度,為了讓自己成為天禧草原的霸主,為了讓那些佛國不得不臣服于他,想必絕不會放棄去分一杯羹的機會。
一場勢不可免的混亂,天禧草原的絕對危機。
但天禧草原的危機,卻也正是女兒國的轉機,因為女兒國向來擅長的,便是化危機為轉機。
望著廳內不同眼眸里相同的堅定與信賴,雲茱滿意地笑了,然後在笑容中驀地轉身向議事廳外大步走去,「諸位,準備好了?」
「是的!我的女皇。」凝視著那個昂然、優雅、自信的婀娜背影,眾人異口同聲的說道,盡管他們全明白,從今日此時起,迎接他們的將是一場硬仗。
但他們真的準備的夠久了,也等待得夠久了。
他們之所以願意默默努力與靜靜等待這麼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天,讓女兒國可以徹底展翅飛翔的這一天!
由議事廳離去的雲茱,未待休憩與用膳,便披上一件披風,直朝蘭若寺,在皎潔的月色下,馬車靜靜的駛進寺內,停在此刻已無人的竹林外,當馬車簾幕掀起之時,望見禪房內那個盤坐其中的高大背影,雲茱的眼眸微微的眯了起來,因為這個背影,那樣讓人熟悉。
很像他,也很像三年前與她有一面之緣的雲游僧,可如今他原本空無一物的頭頂上,長著約二寸長的硬短發,他的身上也不再是一裘僧衣。
真是他嗎?
低聲斥去侍衛,獨自一人踏入竹林,走向那間小禪房時,向來善于識人的雲茱難得疑惑了。
因為原本一片空靜的竹林,隨著她的步步深入,周遭空氣竟緩緩凝重起來,一股夾雜著沉重、壓抑、憎恨、怨怒的極惡氣旋不斷壓向她,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那間微亮著燭火的小小禪房中的那個高大背影,就是這股墨色氣旋的中心。
竟真是他。
大步走至男子身前,雲茱低垂下眼,望向那張輕闔著眼的淡定臉龐,望著他的大眼濃眉,望著他的一裘灰色無袖布衣,望著他臂上的道道傷痕。
「明日我便送你至少商山。」淡淡丟下一句話後,雲茱轉身便走。
「恕難從命。」此時,封少訣卻緩緩睜開眼,定定望向雲茱縴細挺直的背影,嗓音雖依舊渾厚、陽剛,卻不再溫柔,滿是陰涼與冷寒,「凌母,滅族之仇,此生不報,誓不為人。」
封少訣說話之時,禪房內的燭影,突然無風自晃,由窗外掉落至禪房內的竹葉,更是一片片騰空而起,直直向雲茱所站之處飛去,凌厲擦過她的頂冠,她的發梢,她的衣衫,而後緩緩墜下。
天族——多異近妖,不生不死,不死不生的天族。
當耳中傳來封少訣低沉的嗓音,當腦海中閃過古略國二十九年前一段天族靜女失蹤的插曲,與之後古略國如何借他人之手屠殺天族之事,再想及他那條手臂及現今發生在這禪房中的異事,雲茱緩緩轉過身,冷傲地望著他那雙如今閃動著詭異綠色幽光的眸子。
想借她女兒國之手,報他天族遭古略國滅族之恨?
太天真了。
盡管封少訣並未說明,但雲茱早已猜得九分,可她不明白的是,這三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讓那雙三年前那般無垢、無染的慈悲眼眸,變得如此無底,暗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