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臉色一沉,正想說什麼,此時朱高煦由城內急急奔出,先一掌擊昏朱瞻沂,防止兒子再阻止他投降,害死自己。
「臣罪惡滔天,違反君臣倫常,願獻城投降,乞求陛下寬恕。」他已毫無當初造反時的狂猖氣勢,伏地戰栗,只求保住一命。
朱瞻基冷眼瞧著他貪生怕死的模樣,並未吭聲,但郭愛知他甚深。此刻他定是想起此人當初是如何迫害他們父子的,新仇舊恨涌上來,她已經看出他眼中的殺機。
「皇上,太宗對你期望至深,如今見你能兵不血刃的平叛,應當感到極為的欣慰,不過若你能保全漢王的性命,不致血親相殘,他必定更為高興。」漢王過去畢竟有赫赫戰功,有人出面替漢王說話,並抬出朱棣來,希望他能網開一面。
「朕念他是血親,王叔當初派世子朱瞻沂擊殺朕時,可曾念過這層情分?他不仁不義,朕又何須有情有義」朱瞻基殺意堅決。
眾人听他如此回答,知道他心意己決,只能退下。
而叩首伏地的朱高煦已然汗流扶背,票栗危懼,悔不當初。
「皇上,上天有好生之德,孫娘娘才有喜傳來,何不恩澤廣被,贈皇嗣一個無血的德惠?」見無人敢再為漢王求情,郭愛出聲說道。
朱瞻基立即深凝她一眼,明白她心軟善良,想勸他顧及親情,留下朱高煦父子的性命,但他並不想這麼做,只想斬草除根。
然而,當他的視線移向她的肚子時,眼神不禁一柔,胸中的怨氣與殺意瞬間淡去許多,良久後,他終于暗嘆一聲,「也罷,朕後宮有喜,不久孩子便會誕生,朕就為這孩子積德。來人!將漢王朱高煦父子貶為庶人,押送回京,禁錮在西安門內,大軍班師回朝。」
眾將士見他改了心意,留下漢王父子性命,不禁對出言救人的郭愛起了敬佩之心。能讓盛怒中的天子瞬間息怒的,只有天子跟前的大紅人初日公公了。
大軍平定漢王之亂後,回師途中朱瞻基竟突然移師彰德,那是趙王的封地,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要順道解決另一個禍害。
消息傳到朱高健耳中,當場把他嚇得屁滾尿流。
他並非未對哥哥朱高煦伸出援手,事實上他派出了整衛的兵馬,只是半途就被朱瞻基派人困住了,那個皇帝佷子年紀輕輕,但城府極深,如此不動聲色的就控制住他了,如今大軍改向彰德,自己便是下一個待宰羔羊。他嚇得魂不附體,躲在王府里日夜顫抖。
這夜,有兩個人變裝靠看關系進營帳內來找郭愛。
趙王妃哭著握住她的手道︰「他們畢竟是血親,求你讓皇上放他一馬吧,他保證從此以後會好好做人,再不敢有貪念!」
領她來的人是王祿,是他告訴趙王妃只有郭愛能救王府一門,趙王妃這才連夜秘密前來。
冰愛為難的看著趙王妃。她早該想到的,瞻基這回親征的目的其實不是漢王而是趙王,漢王不堪一擊,他心中應該有數,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出馬就能擺平,讓他必須親自走一趟的人是趙王,因為趙王不死,她的身分永遠會是個禁忌,永遠不能重新做人。
「麗兒,瞧在姨母的分上,你也不能幫他嗎?漢王如此的下場,你姨丈這回是真的嚇到了,不敢再有異心,姨母求求你,你救救他吧!」趙王再如何不對,也是她的丈夫,她不能坐視不管。
冰愛低著頭,無法答應她任何事,因為她曉得,就算自己去求那個人也沒有用的,為了她,他非殺了趙王不可!
「對不起……」她低聲道。她也不想有人再喪命,但這件事,瞻基一定沒得商量。
「麗兒,想想你娘當年帶著你來投靠我,寄居趙王府時,王爺與我都待你不薄,如今你何忍無情至此?我待你如親兒,連最倚重的王嬤嬤也讓她陪著你到蘇府去,你怎能對我這般狠心?」听她意思是要見死不救,趙王妃句句血淚的控訴。
趙王妃是蘇麗的大恩人,當年若無她的照顧收容,自己後來也無法投身在這副軀殼里,與瞻基相識相戀,趙王妃句句切中她心中的軟處,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她也想重生,若能如此,孩子便不用叫別人娘了,她可以自己扶養,且她也能光明正大的和瞻基在一起……她想為自己自私這一回。
「娘娘,你是不是擔心王爺會說出你的身分,拆開你與皇上?」一旁一直沉默的王祿嘆氣的問起。
冰愛閉上眼楮,輕輕的點頭承認,「我好不容易才與皇上走到今天,我不想幸福被破壞了。」
「不會的,我可以保證你姨丈不會說出真相,他若要說,這些年早就說了,當年你在趙王府居住時,他也是疼你的,是你不記得了而已,他還說過若蘇逢無膽不來認你,那他干脆認你為義女,只是為人短視、妄想權位罷了,對你,他口中威脅,心中沒真想過要迫害。」趙王妃馬上替丈夫說話。
「你如何保證?太宗遺命,朱家子孫不得包庇蘇逢之女,違者奪其朱姓,貶為庶人,株連妻室全數下獄!萬一哪日王爺又有異心,大可利用我讓皇上陷人危難。」
趙王若知瞻基已曉得她的身分,且知她懷有龍種之事,而以此要脅他,後果不堪設想。
「王爺不知道我來找你,更不曉得你懷有龍種,而領我來的王祿,不過是敵不過我的請求,他沒想過背叛你,這些年來,他早已是你的人了,他敬你為主子,所以我若死了,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你與皇上的事了。」趙王妃居然說出這種話。
「你說什麼?」郭愛听了心驚,怕她要做什麼傻事。
「麗兒,姨母這會就以性命求你救救趙王一門。」趙王妃護夫心切,再加上王府幾百條人命,已是一心求死來顧全大局。
說完,她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的抹向自己的咽喉,郭愛和王祿見了大驚失色。
「王妃,不可以!」她忙要去搶下匕首,但仍慢了一步,匕首已割入她脖子。
「姨母求你了……」趙王妃費力握住冰愛的手,吐出這一句話後,睜大眼楮斷氣。
「大小姐?」忍不住用舊時的稱謂驚呼出聲,王祿淚流滿面的跪了下來。
「王妃——」郭愛心痛的喊著,抱著趙王妃的身子,流下眼淚。
趙王妃心地善良,當她還在宮中當個太監、未和瞻基相戀時,她待她關懷備至,讓她在異域也能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她一直很喜歡這個如母親的姨母,但如今,她卻為了替趙王求情,結束自己的性命……
冰愛難過的痛哭著。她只是想要得到幸福而己,沒想到這條路,卻是用鮮血堆砌出來的……
「你說什麼?」朱瞻基臉色大變。
吳瑾神情焦急,「娘娘突然下月復劇痛,我立刻請李太醫去為她診治,李太醫說……」
以防萬一,李太醫是朱瞻基吩咐隨行的,她出事,吳瑾立刻就去找他。
「說什麼?」彰德就近在眼前了,他與一干大將在大帳中研究如何制敵,已兩天未回到虎帳,才剛結束與將士們的軍議,步回虎帳途中卻听見這事他心髒差點沒跳出來。
「李太醫說娘娘動了胎氣,母子均有危險,必須立即安胎。」吳瑾汗如雨下的奏報。
他聞言震愕不已,立刻就跑回自己的虎帳,就見郭愛躺在榻上,面容蒼白、額頭冒汗,他快步走過去,緊張地握住她過度冰涼的小手。「你兩天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動了胎氣?」
「我……」她虛弱的搖頭。
「都是奴才該死,沒有盡到守護的責任,才會發生這種事。」吳瑾在朱瞻基面前下跪。因為是行軍作戰,不方便連金嫦玉都帶出來,這段時間就只有他一人看顧著娘娘,她出事,他責無旁貸。
「不怪吳瑾公公,是我早上行走時,自己不小心在虎帳里跌了一跤,我……」
她說著,不舒服地又皺緊眉頭。
朱瞻基見了驚疼,「小愛!李太醫人呢?死到哪去了?」
吳瑾趕忙回答,「李太醫親自去抓藥了,說娘娘的藥他會煎好立刻送過來。」
冰愛無助的流下眼淚,「瞻基……我不想再次失去孩子,想立即回京……」
他一怔,但僅是瞬間的掙扎,就馬上點頭,「好,咱們回京,我立刻就帶你回去!」他抱住她說。任何事都不及她重要,就算趙王的人頭已經在望,但若失去她,那一切又有何意義?
于是,大軍班師回朝,然而當回到京城後,精明的朱瞻基馬上知曉自己受騙了。
「對不起……」郭愛低聲的道歉,內心愧疚。因為趙王妃的死,她的確有動到胎氣,但情形沒有吳瑾向他報告的嚴重,是她利用吳瑾不便在榻前伺候,當她看診時央求李太醫幫她的,李太醫也是怕她太激動真的小產,這才勉強同意。
「你當知我的苦心,卻……」朱瞻基怒不可遏,掃落了寢宮幾上的茶盞。
「你已經收下趙王的三衛兵馬,他如今是被拔了牙的虎,不足為慮……」她輕顫的說。她知道他得知真相後定會非常氣憤,但沒料到會這麼震怒,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
「不足為慮?你是真不知利害還是假不知?!我怕的不是他的兵馬,而是他公開你蘇麗的身分,有皇爺爺的遺旨,到時候我也保不了你!」他痛心道。
他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能夠永除後患,她不會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更不會不知道他多渴望讓她自由,這是他多年來一直想給她的,他想永遠和她在一起,不想失去她,但她現在卻親手毀去自己的希望!
「趙王妃以性命保證,我無法……無法……」她低泣。知道他不諒解,但趙王妃待她如親,她以死相求,自己如何還能硬下心腸不答應?
他拍桌起身,「好,既然你保了趙王,那就別再干涉我其他的事,這之後我怎麼做,你都別管!」說完,他拂袖而去。
冰愛愕然。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想做什麼?
白著臉,揪緊床上的床褥,她感到不安至極。
班師回朝後,郭愛的內心總有個隱憂,看朱瞻基的態度似有異常,她實在擔心保了趙王,將為這個朝代帶來新的風暴一不久後,她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筆後胡善祥以自己無子為由上了辭位表!同時,朱瞻基以孫貴妃懷有龍子為由欲立她為新後。
此事一宣布,百姓嘩然,大臣們爭論不休。眾人皆知皇後胡氏向來賢淑無過,雖然無出,但還年輕,總有機會,何以要自辭後位?又為何要同時宣有立新後的消息呢?明眼人一想便知,皇後不是真的想辭位,而是聖上所逼,實為廢後。
廢了這樣一個賢淑的皇後,不僅百姓會猜測,後人也會議論,眾臣覺得不妥,立即有人上疏請求天子勸留皇後,退回其辭位表。
但朱瞻基一臉堅決的駁回了。「皇後胡氏自幼體弱多病,難以孕育皇子,如今自覺有愧其責,才請辭後位,朕念在夫妻之情已多次挽留,但皇後心意堅決,再三請辭,朕才從其所志,讓她退居別宮,服食、侍從悉數如舊,已是朕作為人夫所能做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仁至義盡,廢後之事沒有商量的余地,而談起立新後之事,他也自有一番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