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遠搬出寒山書院,另外買了座大宅院,帶了他的小書僮和老侯爺派下來的十名武師,以及佣人八名、婢女四個和一位管家,一起住了進去。
搬家這天,那疊了七、八車的箱籠讓書院一堆人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來讀書、還是來游玩的?準備的行李也太多了吧?但听說人家搬家後的起居用度,所有人又呆住了。
有錢人真的是……反正平凡人無法了解小侯爺的想法就是了。
課余時間,凌端偶爾跟越秋雨提起這件事,惹來她白眼,看得他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書院里的人會戲稱越秋雨為神仙姊姊,除了因她貌美之外,另一原因就是她的冷情。
她剛到書院時,也不是沒人調戲過她,卻總被她一眼瞪退,偶有極不識相者,喜歡動手動腳,她就敢讓對方斷手斷腳。
沒人能夠讓她的神情泄漏一些變化,就連凌端這個便宜徒弟也不行。
漸漸地,大家覺得她像九天玄女一樣,高高在上地俯視著眾生,或許有悲憫,卻絕不會動情。
沒有人知道,越秋雨的淡漠只是因為她在書院里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有學問又有把握幫她吵贏兄弟姊妹的心上人。
不是說書院里沒有人材,恰好相反,這里人才濟濟,不論是凌端、莊敬、徐青……個個都是人間龍鳳,但要他們像個孩子般去幫她吵架?算了,作白日夢比較快。
這讓她心情不好,但這里的人又不是綠林中那些邪惡之徒,可以任她打罵出氣。
比如徐青,溫文儒雅、學富五車,偏偏是個文弱書生,她要一掌過去,不必使全勁,用三成力就好,他便魂歸離恨天了。
如此生活,怎能教她不悶?偏偏她還得忍著,期待每一年新生入學,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合心意的,綁回黑幫做壓寨夫君。
忍久了,性子便難免有點扭曲,時長日久,她就掛上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讓人誤以為她是個冷情冷心的天仙化人。
可實際上,堂堂的黑幫少主怎麼可能成為真正的「神仙姊姊」?了不起外表有點像,但個性,說她性烈如火,一點也不為過。
但外人不知,大家只看見她的假象,日子久了,也將她當「神仙姊姊」那般崇拜,更讓她郁悶不已。
這樣的郁悶直到許文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侯爺出現,才讓她暫時找到發泄的辦法。
不可否認,那天揍他一頓,讓她心情好了不少。
而這個挨了揍、卻不像一般人從此避她如蛇蠍的家伙,又稍稍勾起了她的好奇。
然後他為了她一句話,閉關十天,苦讀《論語》,終于作出一篇可以過關的文章,更在她平靜的心湖投入一顆石子,蕩起的漣漪,至今未平。
許文遠,這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似乎不像以前那些調戲她的人,光會出一張嘴,稍微受點挫折便嚇得不敢再接近她。
他,有點不一樣。
因此她不自覺地將他記在心里。
在听說他做下種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時,那平靜的面容便不由自主地裂開一條縫,泄出了她一點本性,卻是看呆了凌端。
凌端也听莊敬提過,越秋雨對許文遠似乎有些不同。
但他不信,自家師父是何等高傲的人,怎會看上許文遠那等不學無術的公子?可此刻越秋雨的表情,哪還有一點「神仙姊姊」的超凡月兌俗?分明是個機靈、搞怪的小妖女。
許文遠,這個不知道哪里好的男人,硬生生將一名仙子從天上拉下了凡塵。
凌端不自覺閉上眼,深吐口氣,暗道——師父啊,你的眼光真差……
越秋雨明白許文遠囂張的行為,加上他在京城留下的壞名聲,容易讓人對他產生不好的印象。
起碼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也覺得這人很討厭。
但經過作業事件後,她發現他並非外表那麼輕浮,在嘻皮笑臉的背後,藏了一身死不認輸的傲骨。
于是,她對他起了好奇,更在他閉關苦讀《論語》時暗中相助。
現在他大張旗鼓地搬出宿舍,另外購屋居住,她私下打听之後才曉得,他的宅院是買的,不是租的。
就為了在寒山書院讀個也許只有幾個月的書,他就砸下幾千兩買屋、買僮僕,害她好想劫他的富,以濟自己的貧。
這位小侯爺也有錢得太過分了,真是討厭。
對!她還是「討厭」他,因此更加注意他了。
趁著月黑風高,她飛掠進他新買的大宅,從大堂、回廊一路逛到後宅,奢華的布置令她的手更癢了。
這樣的鉅富不劫,真的是有違黑幫宗旨啊!她甚至考慮要不要傳書回幫里,讓人盯緊京城的侯爺府,若有機會,就直接上門打劫,吃下這一攤,估計可以活命災區上萬人。
如今的高官鉅富真是奢侈得教人難以忍受,他們不知,連年天災令百姓民不聊生,多少人貧無立錐之地,而他們……她知道有錢不是罪,可太過有錢,還是令人眼紅。
她已經看好幾樣古董,準備探完許文遠便順手將它們帶回書院,交給凌端去拍賣,所得再拿去賑災。
她一路晃、一路看,輕靈的身影如一陣風刮過偌大的宅院,為這富麗堂皇的住所留下無數鬧鬼的傳說。
當她走到後院,本以為會瞧見一座美輪美奐的園子,誰知繞過假山後,卻是一片壘實的地面,無花無草,無水無魚,景色單調得一眼即可望盡。
院子左邊是一片梅花樁,兩排兵器架,刀槍劍戟,十八般武器,樣樣俱全。
院子靠牆之地,由遠而近擺放了三個箭靶,地面上則放置十來個石敢當,她目測那些石敢當的重量大概是由十斤起跳,然後二十斤、三十斤……最重的應該有百斤。
這哪是什麼優雅的園林,分明是處練功場。
越秋雨溜目四顧,終于在兵器架的旁邊看見了正在扎馬步的許文遠。
她仔細看著他,只見他額頭汗珠滾滾,兩條腿抖得像要散掉一般。
他的小書僮手里拿著軟巾,正著急地圍著他團團轉。
「主子,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經站了半個時辰了……」許文遠沒理他,咬緊牙關苦苦撐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早晚有一天要讓越秋雨承認他很強,教她收回「弱」這個評語!小書僮知道自家主子又犯擰了,急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主子,你休息一下吧!你這樣不顧惜身體的苦練,萬一出什麼問題,老侯爺問起……」
「滾——」煩死了!他終于受不了小書僮的嘴碎,開口罵人。
可惜他不知道,扎馬步憑的就是一口氣,尤其是像他這種初學之人,若不憋足氣苦熬,一旦氣泄,再要從頭開始,就很困難了。
果然,他「滾」字才出口,人便倒下來了。
「主子!」小書僮趕緊上前扶人。
「別踫爺!」許文遠慘叫。
老天,他的身體怎麼這樣痛,小書僮隨便踫一下,他就像被幾百根針扎過一般,疼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主子……」小書僮被嚇到了,大哭地跑掉。
「你你你……我去找劉師父……」劉師父是老侯爺派下來的武師之一,也是教導許文遠拳腳的師父,就是他讓許文遠練馬步的,如今小侯爺練壞了,這麼恐怖的責任小書僮可背不起,只能讓劉師父自己來負責。
「混蛋,爺怎麼會用了你這樣一個膽小鬼?!」他倒是忘記了,小書僮本就膽小,否則怎麼會做乞丐做到被全京城的乞丐欺負,給人剝光衣服,吊在樹上打著玩?是許文遠看不過去,讓家丁救了他,收進侯爺府,出入也將他帶在身邊,這才讓他過上幾年安穩的好日子。
他或許不是個好人,卻也不是個壞人,就是個我行我素的人。
許文遠掙扎著要重新站起,身體卻不受控制,一次一次地爬起,又一次一次地倒下,讓本就酸疼的身體摔得更加疲憊不堪。
其實劉師父給他布置的功課是扎馬兩刻鐘,畢竟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小侯爺,劉師父也不敢對他太嚴格,深怕練壞他身體,自己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但許文遠自知年紀已大,筋骨定型,若要有所成就便不能太輕松,因此他給自己定下的扎馬時間是一個時辰。
他要用苦練來彌補己身的不足。
可惜,理想是好,卻不能成真。
越秋雨躲在暗處看著他苦苦掙扎,不禁搖頭。
老侯爺替他請的武師功夫肯定不怎麼樣,否則怎會放任他如此胡為,也不怕壞了身體,從此不能習武。
像她教凌端,雖然常把他揍得鼻青臉腫,卻是在拳腳中添入了內力,每一拳都擊在他的經絡上,先替他柔軟、開拓了經脈,再教扎馬、招式,才有可能將一個成年人培養成二流以上的高手。
至于一流嘛……下輩子投胎再來吧!如許文遠這般亂練,沒地損了身體還練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正想現身叫他別逞強了,練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慢慢來,卻見他搖搖晃晃,整個人顫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般,緩緩站了起來。
她心一跳,眼眶莫名有些熱。
這個人縱然有千般缺點,但至少有一樣是非常值得稱許——心志。
他心志如鐵,還有什麼是做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