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撥動了一下桌子上的白菜,「看起來很新鮮的啊,為什麼他們都不要?」
「幽天城的人,堅信天上不會掉餡餅。」許嬤嬤說。
「咱們也是好心,他們何苦這樣……」香寶看了眼許嬤嬤,嘆氣。
「夫人,這天寒地凍的,我們不如先回府吧?左右也沒人來的。」雲桃勸道。
「天還沒黑,再等等吧。」香寶垮著小臉兒看著眼前的菜,有些失落,「而且相公還在里面忙……哦,對了,雲桃,妳把我吩咐的菜色告訴劉嫂了嗎?」
听著雲桃將菜單報了一遍,香寶才放心下來,蹲來拂去蔬菜上的細雪,碩大的大氅都迤邐到地上,將她小小的身軀都包裹起來。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終于有人來了。
那是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男娃,帶著碩大的狗皮帽子,一條圍巾幾乎把整張臉都裹住,只露出兩個烏黑的大眼楮,他的目光從香寶等人的眼前劃過,然後定在香寶的臉上,女乃聲女乃氣的大聲問︰「這些菜都不要錢的嗎?」
香寶笑了笑,蹲來,「是的。」
小男孩歪頭,同樣大聲的問︰「妳是不是以這個為借口要拐賣小阿子啊?」
香寶一愣,旋即哭笑不得的看著那小男孩,「我拐賣你有什麼用呢?不會的啊。」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楮,「那妳給我一顆白菜。」
香寶拿起一顆最大的,小男孩雙手捧著接過來,抱罐子一樣抱在懷里,懷疑的看了香寶一眼,然後迅速彎腰又撿了一根黃瓜,轉頭就跑,一面跑,一面高興的大喊︰「娘,娘,她們不是騙子,我拿到菜了,不要錢,不要錢呢!」
自從小男孩從這里成功的拿到菜之後,便開始陸陸續續有人前來領菜了。
起初懷疑不解的目光漸漸變了味道,自閉又排外的幽天人,開始嘗試著對香寶露出笑容,靦腆、尷尬又小心翼翼,來領菜的人越來越多,香寶不像剛來幽天那樣膽怯害羞,如今也隱約有些當家主母的樣子,張羅著幾個丫頭分菜,對于每個人都禮貌周全,而後還會親自縫制一、兩件棉衣給他們。
月余的功夫,香寶已經跟幽天的女人、老嫗們相處得很融洽了。
柯晉嘴里咬著釘子,站在高梯上叮叮當當的釘招牌,將黑底金字的大招牌掛好之後,身子一仰,竟是將梯子給立了起來,踩高蹺一樣搖搖蔽晃的後退了幾寸,瞇著眼楮打量了一下,確認擺得很正後,便一個魚躍後翻了下來。
香寶正給一個大娘舀米,冷不丁的感覺身側一陣冷風刮起來,驚得一抬頭,卻是看到了柯晉。
「抬頭瞧瞧。」柯晉晃了晃手里的榔頭。
「嗯?」香寶不解的放下米袋子,回身瞧了一眼,而後忍不住眼楮瞪得圓滾滾。
裝潢雅致的兩層小樓上,赫然掛著一個招牌,上面寫著蒼勁有力的幾個大字「香寶樓」,雖然相比于繡莊,這名字听起來更像是賣烤鴨的,但香寶還是感動得一塌糊涂,大眼楮霎時就濕潤了,揪著柯晉的袖角語無倫次︰「相公……這……」
「釘了這麼久,竟是現在才看到。」柯晉勾唇。
「相公……嗚……」香寶想哭父想笑。
「別這樣,丑死了。」柯晉抬手捏,一捏她的臉蛋,「後面還有人等著領菜。」
「嗯!」香寶重重的點頭,抬起小手抹了抹眼楮。
不長不短的隊伍旁,站著一個年輕婦人,她男人是獵戶朱沖,為人耿直,脾氣卻又臭又硬,死活不肯拿人家施舍的菜,但一家子總不能靠他的臭脾氣吃飯,所以她就偷偷的出來接受了香寶的接濟。領了一、兩次菜後,卻發現和香寶十分投緣,所以閑來無事時,即便不領菜也要來找香寶聊聊。
現下她看了眼繼續去忙的柯晉,笑道︰「沒想到柯教頭還挺會疼人的。」
「姐姐在說什麼啊……」香寶臉一紅。
「唷,還不好意思了呢。」朱家娘子開朗的笑了笑,又說︰「我跟著我家男人在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也住了七、八年了,早些年瞧著這柯教頭,臉冷得很,跟誰都沒有個笑模樣,不過如今妳一來,他倒也是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呢,果然娶了媳婦就是不一樣。」
「姐姐別揶揄我了!」香寶羞窘道,將空蕩蕩的米袋子團在一起。
「好啦好啦。」朱家娘聿日子擺了擺手,走過去幫著她收拾了一下。
兩個女人一面拾掇,一面聊天,其中話題免不了要圍著這雪災打轉,一提這事,朱家娘子的肩就垮了下來,「雖然雪不再下了,可城外的路還沒通,林子里的也都躲了起來,妳說這日子還怎麼過?」說完忍不住嘆了口氣。
「總會好的。」香寶輕輕的說。
「老大!」兩人正說著話,就听不遠處傳來了一道清亮的呼喝。
側頭望去,說話的是一個白皙俊秀的年輕人,幾步走到柯晉的面前,身後跟著的小廝手中提著一袋子米和幾捆菜。
兩人見了面,還沒等柯晉開口,就笑吟吟道︰「我家還有些充裕的糧食,悉數給你拿來了。」
柯晉看都沒看,「不打招呼就回家,不象話。」
呂鶴扁了扁嘴,有些委屈,「被凍得夠嗆,還不許回家養養了?」
柯晉冷哼了一聲,張口欲言,卻被呂鶴揚聲打斷︰「老大,這位就是嫂夫人吧?」說完也不等柯晉介紹,就繞到了香寶眼前,「呵,嫂夫人真是年輕啊!」一面說,一雙丹鳳眼一面不著痕跡的將她打量,目光中有著令香寶很不舒服的探究。
「我……」香寶一怔。
「在下呂鶴,是軍中的副教頭,以後還要承蒙嫂夫人照顧,多跟著我們老大說上幾句好話,也免去了些責罵。」呂鶴的臉上掛著笑,故意加大了音量,語氣曖昧不清。
繡莊里的男人們听到了,忍不住板笑了起來。
香寶臉上發熱,不知該回答些什麼,直好求救般的朝柯晉看過去。
柯晉未覺,只是不悅的吼了一嗓子︰「好好干活!」
男人們立刻噤聲,不敢再造次了,呂鶴目光一暗,回頭笑看了柯晉一眼,「瞧瞧,不過是跟嫂夫人開個玩笑,就護成這個樣子。」言罷回過頭來,凝視了香寶片刻,目光漸漸轉到她手中的米袋子上,「嫂子的米都送完了?那不如上一旁去歇著吧,我又帶了不少糧食來,由我來分就好。」
「這……這怎麼好意思?」香寶囁嚅。
「嫂子太客氣了,說起來也是我在幽天住得更長些,分起來也方便。」說著不著痕跡的將香寶擠開,然後命小廝把帶來的糧食給搬了上來。
香寶站在呂鶴身後,因為剛才的一番話而略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總覺得這個人對自己有些敵意,而剛才說的也是話里有話。
她攪著手帕站在一邊,看著呂鶴言笑晏晏的和城里的人交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情不自禁的細細打量著,從單薄的身量到縴細的腰肢,最後看到這人雪白耳垂的耳洞,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個呂鶴是個女人!
敝不得她在這群軍中漢子之間,顯得太過單薄秀氣了些,香寶暗暗唏噓,她長得可真好看,看出了這個之後,再想著她剛才的所說所做,心里便更是難受了。
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幾步,正撞上朱家娘子,她方才也在看呂鶴,現下正是過來拉香寶說話的︰「看樣子,妳和她是第一次見面?」
看香寶輕輕點頭,便又問︰「那妳知道她是女人嗎?」
看香寶又點頭,她忍不住追問︰「是妳男人告訴妳的?」
這下香寶卻是搖頭了,朱家娘子滿臉了然,「我就說嘛,哪個男人會把自己的老相好……」突覺失言,她猛地閉嘴。
但香寶還是听到了,她怔了怔,問︰「姐姐妳說什麼?」
朱家娘子尷尬的揮了揮手,「沒什麼,沒什麼,我真是凍胡涂了,胡說八道……」
「可是我明明听到……」香寶蹙眉。
「哎呀,我還沒給男人做飯呢!」朱家娘子一拍大腿,訕訕的笑了幾下,連忙說︰「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跟妳聊天了啊,咱們回頭……回頭再聊!」說完便逃也似的走了。
痹乖,她怎麼敢把柯教頭的風流事給抖落出來,若是讓那從沒笑臉的男人知道了,豈不是會跟自己沒完,朱家娘子打了個哆嗦。
朱家娘子這樣吞吐閃躲,倒讓香寶多想了。
老相好?她剛剛肯定是這樣說的,香寶的心突突的跳,不安的朝那一面分糧食,一面和柯晉說笑的呂鶴,雖然柯晉沒有笑,但也沒露出什麼不耐煩的神色,絲毫不像對待其他士兵那樣凶巴巴的。
所以說,呂鶴對他來說肯定是不一樣的吧?香寶揪住衣角,心頭莫名的就涌上無助與委屈來。
當晚,呂鶴又拿了幾壺好酒來,嚷嚷著讓柯晉請客。
營中除了新兵,只有柯晉、呂鶴、唐小初、衛祥,還有一個叫王召的男人都是元老級人物,于是這天柯晉吩咐廚房炒了幾個菜,將幾人召集到一起擺了桌酒。
身為當家主母,香寶不得不出席,如果只有唐小初和衛祥的話,她也不會覺得怎樣,但一看到呂鶴,她就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說不上討厭她,只是有些怕。
昂責做飯的兩個女人開始上菜,不一會兒就擺滿了一大桌,都不是什麼稀氨的菜色,但味好量足,正合這幫男人的脾胃。
席間幾個男人和呂鶴便開始說話,香寶不僅插不上話,簡直連坐著都覺得難受,吃飯時也不敢去挾遠些的菜,只守著眼前的這兩碟吃。
王召瞧她一直不說話,看了眼呂鶴,兩人眼色一對,王召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開了口︰「嫂夫人怎麼不說話?莫不是我們這幫粗人咋咋呼呼的嚇著嫂夫人了?」
「不會,不會。」香寶連忙道。
「她天生如此。」柯晉笑道︰「你們只管吃。」
「王召,就你話多,嫂夫人看著就賢淑,怎麼會嫌我們?」呂鶴笑吟吟的說。
「是是是,我這不也是怕打擾了人家新婚小夫妻嗎?」王召告罪,也笑了起來。
一頓飯的工夫,呂鶴和王召說了不少話,香寶句句听著都別扭,但又不敢反駁,給柯晉遞了幾個求助的眼色對方也看不見,于是忍不住有些心慌,只盼著趕快將這頓飯吃完。
晚膳過後柯晉送他們離開,香寶被擠到了後面,看著他們說說笑笑,而呂鶴就站在柯晉的身邊,高挑的身材與魁梧的柯晉十分般配,香寶垂下眼不再看,而後不知道是不是吃過飯吹了冷風的緣故,便開始胃疼。
胃里一直泛酸,喝了一杯熱茶都沒有壓下去,于是香寶早早的上了床,裹在被窩里不動彈。
柯晉洗過澡之後,便月兌得只剩件短褲鑽進了被窩,他湊過去摟住她,粗糙的手滑到她的胸前揉.捏,懷中人人抖了抖,下意識的縮成一團,卻沒有做任何反抗。
柯晉抱了她一會兒才覺得不大對勁,忍不住收了收手臂,湊到她耳邊問︰「怎麼了?」
「沒什麼。」香寶輕輕搖頭,還笑了一下。
「今天是不是累了?」柯晉扳過她的小臉打量了一下,見她精神不大好,不禁擰眉道︰「明天在家歇著。」說著松手,揉了揉她的發。
「分菜的事就交給許嬤嬤去做,不過家里的存糧是不是快分完了?」
香寶窩在他懷里「嗯」了一聲,柯晉沉吟了一下,「明天我去山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