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熙熙攘攘,然而天香閣里卻是』消然無聲,經過一夜的男歡女愛、紙醉金迷,幾乎所有人都睡了,準備養精蓄銳再為今夜絢爛一次。
這兒是青樓。
京城里最富麗堂皇的一間青樓。
然而矜矜卻是理所當然地坐在里頭,笑咪咪看著眼前的絕子。
「你說,你要一對男人?」坐在她面前的天香閣花魁一一綰雪,仿佛像是听見什麼不可思議的要求,驟然停下梳發的動作。
「是一對俊俏的男人。」矜矜豎起食指,左右搖了搖,要求更正。「最好一個陽剛、一個文弱,即使在床上打滾、糾纏、重迭,也能賞心悅目的那一種。」
這不是重點吧?
綰雪擱下白玉發蓖,忍不住轉身正色看向她。
「所以是說,你想偷窺一對男人歡愛?」她謹慎再問。
「不是偷窺,是觀摩學習。」矜矜再次搖了搖食指。「純粹是生意上需要,你知道同種口味吃久了,偶爾總是要換點特殊口味。」她揚起嘴角,暖昧地眨了眨眼,一點也沒有女人家的矜持害羞。
綰雪淡定挑眉,幾乎可以篤定,花家二老恐怕永遠都找不到女婿。
無名書肆開業三年,花矜矜膽大妄為的功夫也跟著日益精深,莫說將上青樓視為家常便飯,如今竟然還要她想辦法弄來一對男人,讓她可以暗中偷窺一一可以暗中觀摩兩人歡愛?
莫非,她是認為自己還不夠聲名狼藉?
「你辦不到?」得不到響應,矜矜忍不住挑起眉尾。
「你之前從來沒有提過這樣的要求。」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小心答道。
這些年來她和花矜矜始終維持著合作關系,只要她教懂她男女間的事,就能得到為數不少的報酬,是門相當輕松的生意,卻不代表穿受有危險。
至少,柴驀就是個危險。
縱然他只是區區一名花府總管,但她知道他絕對不是個簡單的男人。
在花家二老及花矜矜這些年來幾乎不管事的情祝下,他竟然能夠一手操持花家所有生意,將花家生意打理得更加蒸蒸日上,並累積出不可思議的巨大財富,就足以證明他是多麼的深藏不露。
而這樣深藏不露的男人,曾私下單獨與她會面,以花家二老愛女心切為由,「謙卑」地懇求她,凡是花矜矜對于天香閣的一切要求,都只能限于「紙上談兵」。
倘若天香閣做出傷及花矜矜聲譽、危及花矜矜安全、污及花矜矜耳目的事,花家定以維護花矜矜為優先一一
任誰都听得出來那不是懇求。
因為那分明就是恐嚇!
更別說花家財大勢大、人脈極廣,只要那個男人想,隨時都能神不知鬼不覺鏟除掉任何對花矜矜有威脅的人。
尤其她還意外發現,這些年來花矜矜身邊始終有人暗中護衛著,那些人不只替柴驀密切掌控著她的行蹤,更替他監視花矜矜身邊的每一個人一一
這也就是為何這些年來,花矜矜所經營的書肆能夠生意興隆,卻總是讓人捉不到把柄的原因。
因為那個男人始終不著痕跡地守護著她,並暗中替她處理掉所有麻煩。
那男人絕對不是尋常的總管,她非常確定。
但她卻懷疑花矜矜恐怕直到如今,都還沒有發現那男人在她身邊布下的天羅地網。
「因為我不需要。」矜矜聳聳肩,理所當然地說道。
她的頭腦還不錯,許多事總能無師自通,甚至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只要給她一幅圖,她就能輕松編撰出一篇故事,但她所見過的每一幅圖里總是描繪男女,縱然明白男人之間也能歡愛,但無法得知個中之技。
尤其除了花招技巧,她還必須弄懂男人在床上的神情、反應、動作,所以才會提出這個要求。
而綰雪是不錯的師傅,這幾年來多虧她暗中「傾囊相授」,她才能精益求精,靈感源源不絕。
「其實男人之間,與男女之間不過是大同小異,如果你有需要,我同樣可以為你講解。」縱然弄來一對男人並不是什麼難事,但綰雪並沒有馬上答應,甚至企圖打消她的念頭。
「不行,這次我就是要用看的。」誰知道矜矜卻相當堅持。
綰雪臉上波瀾不興,但是若有所思的以玉指輕撫桌角。
「我知道弄對男人對你而言並不是件難事,只要你肯幫我辦妥這件事,我就幫你弄來你最想要的東西。」見綰雪遲遲不肯答應,矜矜只好丟出她喜歡的誘餌。
「什麼、」綰雪果然一愣。
見她動搖,矜矜嗜著笑意繼續誘惑。「琴哪,我知道你向來愛琴成痴,這幾年來派人四處搜羅名琴,正巧我手邊就有一把自唐朝傳下的武德琴。」
「武德琴!」綰雪發出驚呼,萬萬沒料到她手中竟有唐朝名琴。
「這筆交易對你百利而無一害,而且相當劃算。」矜矜笑得像只那惡的狐狸。
「這確實是不錯的交易。」綰雪咬著下唇,完全無法反駁。
「那你是答應了?」
該死,她當然想答應,但偏偏她不能答應。
因為她若是答應了,就是犯了柴驀的忌諱,她再渴望得到那張武德琴,也不能拿自己和整個天香閣冒險。
以那男人的能耐,弄垮天香閣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給我點時間考慮。」她幾乎得掐住自己的大腿,才能逼自己說出這句話。
「你還要考慮?」矜矜錯愕一房,簡直不敢相信她沒上鉤。
「這件事確實不難辦,但要找到順眼俊俏的還得花些功夫,等我有消息再說吧。」她避重就輕的說道,雖然臉上在笑,心中卻是在淌血。
縱然綰雪沒有直接拒絕,但沒得到明確答案矜矜還是不大開心,正想開口說些什麼,誰知道門外卻忽然傳來一串敲門聲,緊接著是天香閣小廝的聲音。
「花姑娘,柴總管在後門有請。」
柴驀?
听見柴驀的名字,矜矜瞬間一愣,不禁狐疑地看向綰雪。
「他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你派人告訴他的?」她向來獨來獨往,進出青樓更是小心翼翼、掩人耳目,總是挑在白晝人少的時侯才會從後門進來,照理來說柴驀不應該知道她的行蹤才對。
「你才來不久,我可沒那麼大的能耐請來柴總管。」綰雪泰然自若的聳肩,心中卻暗自驚愕柴驀的陰魂不散。
那男人竟然就在門外,幸虧方才她沒有被琴迷了心竅。
「可是……」矜矜皺著眉頭,猶在納悶。
「既然柴總管親自來請,必定是為了重要的事。」綰雪起身走到門邊,親自為矜矜拉開了門扇。「正好我也累了,這件事咱們改天再說吧。」她微微一笑,擺出請的動作。
矜矜知道她這是在趕人,卻找不出理由留下。
一來她以武德琴為餌都沒能成功,再留下也牙受意思;二來柴驀人就在門外,她若繼續賴著不走,只怕柴驀會親自上門來「請」。
他向來不喜歡青樓這種地方,自然也不會喜歡她到這兒踏趾,她可不想惹惱了他,讓他往後有借口阻止她往青樓跑,所以她穿受有再費功夫糾纏,而是如她所願的起身走向大門。
「我會再來的。」離去之前,她回頭朝綰雪低聲道,清楚表示自己絕不放棄。
「這是自然,綰雪隨時歡迎大駕光臨。」綰雪卻是佯裝無知地笑了笑,然後當著她的面,緩緩關上門扇。
當矜矜重新披上斗篷,來到天香閣的後門邊時,外頭紛飛大雪早己停歇,總是灰蒙蒙的蒼育也難得透射出淡淡的日光,照映著遍地銀雪。
這朗朗雪霏讓她不禁勾起嘴角露出笑意,不再為方才的失敗感到挫折,誰知道她才剛跨出步伐走出後門,一個轉頭,竟然就看到一名青樓女子醉蘸蘸的站在一堆酒甕旁,勾纏著一個男人不放。
那男人身著一件黑色大擎,身形高大健碩,宛如一株千年古木般動也不動的佇立在角落,頭上笠帽掩住了他半張臉,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分。
他是柴驀。
為了迎接她而特地在後門守候的柴驀。
即便眼角余光發現了她的存在,可那名青樓女子仍是對她視而不見,一雙手依然緊緊纏著柴驀,你燒嗜道:「爺,站在這兒多冷哪,不如到奴家的被窩里暖和暖和。」
柴驀也發現矜矜了,瞬間他試著抽回手臂,誰知那名青樓女子卻是死命纏著不放,整個人幾乎就要貼進他的懷里,若不是他用另一只手擋著,恐怕連人都會被推壓到牆上。
而這一幕,頓時讓矜矜唇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怎樣也沒料到這個時候竟然會有青樓女子放著大床不睡,反倒喝得醉醇醇的來到後門,死命纏著男人不放,更沒料到柴驀竟然會笨得像個木頭人,任由那女人整個人纏了上去。
他武功學假的是不是,只用手擋有什麼用,難道他不會直接出手把人劈暈嗎?
這個笨蛋!
她噠著眼,忽然之間只覺得一陣怒火中燒,讓她忍不住快步走到兩人身邊,冷冷低道:「讓開,你擋到我的路了。」
暗巷里堆滿酒甕原就狹窄,如今又杵著兩個人更是讓人寸步難行,誰知道青樓女子只是輕蔑地扭頭覷了她一眼,竟無視她的要求,下一瞬間又整個人貼到了柴驀身上。
「別害躁啊,您若是沒錢,奴家也是可以……啊!你做什麼?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你聲你氣的嗓音霍然拔尖。
驀地,就見柴驀拎著青樓女子的衣領,將她整個人硬生生的自身前「拔」了開來。
矜矜瞪大眼,沒料到他像是在拎貨物似的,將人高高提了起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救命哪,來人哪,救命哪!」
青樓女子叫得更大聲了,可柴驀卻只是面無表情的迅速探出大掌,點住她的穴道,接著二話不說,就直接將人擱到了酒甕堆的最頂端。
青樓女子被點住了穴道,叫不出聲音,也動彈不得,只能滿臉恐懼、全身發抖的被迫坐在酒甕堆頂端。
「你……」就連矜矜也說不出話來了。
老天,他到底在做什麼?他、他……他該不是在幫她騰出路來吧?
「老爺夫人有請。」在對上矜矜目光的瞬間,始終沉默不語的柴驀,才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只是矜矜哪里有心思搭理他的話?她只能驚慌揪著他的衣袖,低聲要求道:「你把她嚇壞了,快放她下來。」
「她喝醉了。」他言簡意賅的回道,並沒有馬上照辦。
矜矜將水眸瞪得更大,一瞬間總算明白方才他為何沒有直接將人劈暈。
不是因為他舍不得出手,而是他壓根兒懶得對醉鬼出手!
就算那名青樓女子對他百般糾纏,他仍能心如止水,視她如無物,若她不走出後門,要求那名青樓女子讓路,他也不會直接將人「處理」掉一一
她一直都曉得他忠心耿耿,但不知道他會忠心到連憐香惜玉都不懂得。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她實在不應該訝異他如此粗蠻,畢竟這些年來他始終不近,就連青樓也不曾踏入過一步,當然也就不會懂得何謂情趣風情,更追論憐香惜玉了。
但,他就對她很憐借啊!
小小的疑惑,忽然自心底冒了出來。
矜矜一愣,忽然之問發現他並不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而是除了她之外,他似乎不曾對任何女人憐香惜玉過。
這個發現讓她嘴角飛揚,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但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落井下石,她只好連忙用手掩住小嘴。
「總之,你快把人放下就是了。」語畢,她立刻往前走去。
而柴驀自然是壓低帽檐迅速跟上。
直到來到巷口,他才轉身射出一枚碎銀,解開青樓女子身上的穴道,讓她得以自行月兌困,接著他便亦步亦趨護著矜矜走出暗巷來到大街。
難得雪需天晴,大街上比往昔更加熱鬧,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擔心她會被馬蹄車輪濺起的污雪弄髒了衣裳,他不著痕跡舉步走到她的身側,以自身為她擋下所有污雪。
「爹娘要你來請我,又是想逼婚了對吧?」矜矜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只是忽然轉頭問。
柴驀穿最有正面回答。
「老爺夫人在府里等您,卑職己備妥馬車。」他指著前方路邊的一輛馬車。
眼看他答非所問,矜矜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按照爹娘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安分守己得太久,她能耳根子安靜幸日夕巳一個月就該竊笑了。
可縱然明白爹娘這麼做是為了延續花家香火,但一想到他總是為了這種事親自來請她,原本蕩漾在心頭的喜悅,還是味味眯的盡數飛走了。
她知道他只是奉命執行,但她就是討厭他只懂得奉命執行,他明知道她不想嫁人,也該知道她不喜歡被逼婚,為何他總是……總是……
矜矜太過氣惱,一個不小心竟踩著一塊融冰,腳下登時一滑,整個人瞬間就往後倒去一一
「小心。」
一雙健臂及時撈住她的身子,挽救她當街滑倒的檳態。
帽檐下,他的一雙黑眸如潭深邃,平靜而漾著縷縷柔光,淺淺的,卻是那樣永恆深刻,忽然讓她想起見到他的第一眼。
十五年來他改變了許多,高了、壯了,從目不識丁學習到能力卓越,從瘦弱無力鍛煉到剛猛懂武,從愚幸日夕巳蠢天真磨練到深沉精明,可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眼神。
透過他的眼,她知道他的本質不變。
他的心始終一如當年般溫柔堅定,只是變得更溫柔、更堅定強大了。
而他也許不知道,她多麼慶幸在當年那場風雪中發現了他。
「倘若你也對其他姑娘這麼溫柔,我想全京城的姑娘也許都會愛上你。」她促狹地說道,忽然間竟然產生這奇怪的想法。
她可以輕易舉出各式各樣他受姑娘們歡迎的優點,卻拒絕想象、甚至本能排斥他被一群姑娘環繞的畫面。
「男女有別,卑職絕不敢貿然莽撞。」柴驀臉上波瀾不興,只是輕輕地將她扶正站好。
「男女有別?」矜矜忍不住挑眉調侃。「那是誰每晚老是闖進我房里,硬逼我上床睡覺,要是我不乖乖听話,就直接把我拖上床?」近來為了繪制禁書她總是習憤晚睡,為了不讓她累壞身子,他竟然連她的作息都要插手監督,簡直比女人還要雞婆暖嗦。
他緩緩抽回手臂,臉上還是讓人看不出心緒。
見他不說話,她反倒覺得更有趣了,于是學著男人調戲似地挑起他的下穎,問道:「說啊,不是說男女有別嗎?」
黑眸掠過一抹黯光。「卑職只是擔心您的身子。」
「那男女有別呢?」她戲弄似的,故意將小手往下滑到他的喉結上,就是不肯放過他。
瞳眸驟縮,在喉結急促躍動之前,他碎不及防地捉住她。
「您若不喜歡卑職進入您的房里,那麼卑職往後都不再靠近。」他的嗓音變得有些粗嘎,大掌卻非常非常緩慢的,將她的小手拉離了喉頭。
沒料到他會這麼想,她連忙收起玩笑,立刻反駁。「我又沒說我不喜歡!」
緊抿的薄唇,似乎在一瞬間掠過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那麼往後亥時一到,卑職希望小姐能夠準時就寢。」
她瞪著他。「太早了,子時來就行了。」
「亥時。」
「子時。」她相當堅持。
「亥時。」他只是冷靜的看著她。
見他如此冥頑不靈,她懊惱的蹙起眉頭,然後像是殺價似的,狠狠咬牙吐出最底價。「子時前一刻,不能再早了!」
「亥時。」誰知道他卻始終堅持原價,然後理所當然地改變話題,擺出請的動作。「老爺夫人有請,小姐請上馬車。」
「你這個王八蛋,不要給我太得寸進尺!」該死,她怎麼會忘了,除了眼神沒有改變,他固執的個性也沒變。
「卑職知錯。」他還是冷靜地看著她。
「你會知錯才有鬼幸日夕巳。」她瞪大眼,萬萬沒料到自己沒能成功戲弄到他,反倒被他吃得死死的,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變得比她還要無恥了?
縱然再不甘心,她卻沒笨得繼續和他爭論,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他有他的張良計,她自然也有她的過牆梯,他們走著瞧!
水眸賊溜溜地一轉,她這才若無其事的走向前方的馬車,但沒發現柴驀早己將她眼底的狡詐盡收眼底。
他眼底寵溺含笑,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只是伸手將她扶上馬車,接著也跟著上了馬車。
縱然她是主他是僕,縱然他是多麼渴望得到她,但也許只要能夠一輩子待在她身邊,他就該滿足了。
只要在她身邊的是他。
只有他。
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