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甄回到縣衙時,天已經漸漸暗了。在門口抹淨了滿臉的淚痕,宛甄紅著眼楮,跌跌撞撞地進了衙門。不能去想,不能去想!稍有不慎,眼淚又會流出來,爹爹若看見,定會擔心。
「小姐,您終于回來了,老爺在大堂等候您多時了。」丫鬟竟是一直在門口等她一樣,一見到她,竟急切得險些要給她跪下。
「出了什麼事?」
丫鬟隨即壓低聲音道,「大事不好呢!小姐,夏公子來了,下了聘禮,老爺已經收下了,吩咐我們去找您呢,說是要將小姐嫁到夏家去。」
這個消息對于宛甄來講無疑是青天霹靂一般,「不會的,爹爹不會答應的!」
宛甄一路跑進客堂,只見里面燈火通明,廖吉與夏老爺各坐一邊,地上擺著七八個大紅的箱子,箱蓋開著,里面盡是金銀珠寶。
夏雲澤也在,見到宛甄,急忙起身迎上來,「宛甄,你終于回來了,害我等得好苦。」
「不關你的事!」宛甄瞪了他一眼,直沖著自己的父親疾步上前。
「爹爹,女兒不嫁!」宛甄一指夏雲澤,吼道︰「這個無恥之徒的德行爹爹您也看見了,這樣的人,爹爹讓女兒嫁給他,豈不是害了您的親骨肉?」
「你這丫頭,竟然口出狂言,難道我家澤兒配不上你不成?」夏老爺自知雲澤紈褲秉性,只是听見宛甄這樣罵自己的兒子,還是氣得不輕,胡子都要氣歪了。
「夏老爺莫生氣,宛甄被我驕慣壞了,回頭廖某自會勸她。」廖吉連忙給夏老爺敬茶。
「這個月初八,夏家會用八抬大轎來接你。今日廖大人收了聘禮,你休想再抵賴!」夏雲澤湊到宛甄耳邊,不懷好意地說,「你放心,我自會好好待你的。」
宛甄恨恨地咬著牙,第一次體會到,當內心深處憎惡著一個人,是不屑與其爭吵的。
而這樁荒唐婚事的始作俑者廖吉,沒有理夏雲澤。
夏雲澤自討沒趣,便告別了自己未來的岳父,大笑而去。夏老爺大月復便便,臨走前氣哄哄地甩了恿袖子,囑咐廖吉好好勸勸宛甄。
客堂里靜了下來。「雲澤……也不是不好。」
半晌,廖吉打破了平靜。
宛甄不語。「你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
廖吉又勸。「我是不會嫁的,要嫁,爹爹你自己嫁。」
「宛甄!為父果真是慣壞了你!」宛甄沒想到父親竟忽然嚴厲起來,睜著一雙圓圓的大眼楮望著他。
「你今早一身酒氣的回到家,你不要以為為父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
「昨晚……昨晚什麼也沒有……」宛甄想要狡辯,自己卻先羞紅了臉。她依然是處子之身,只是昨晚那一場貪歡,也絕對稱不上什麼都沒有。
「你被盜俠擄去、徹夜未歸一事已經在懷平城傳開了,再加上你早上回來時衣服不整、一身酒氣,就算真的什麼也沒有,眾口鑠金,你管得住刖人的嘴嗎?剛剛你還對夏老爺和雲澤如此出言不遜,你真該感激雲澤不嫌棄你才是!」
宛甄越听越覺得委屈,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想要憋住不哭,到頭來卻功虧一簣,蹲,「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廖吉見女兒如此傷心,便不再罵了,低來將女兒摟在懷里,安慰道︰「你娘死得早,爹爹沒有再娶,甚至連個妾都沒有納,這天底下的知縣,有哪一個比爹爹更孤寂?別的知縣都兒女成群,而爹爹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為什麼?因為爹爹覺得有你就夠了啊。果然我的宛甄不負爹爹,你比他們的兒女加起來都要好!可是如果你就這樣跟了那個如風,過著居無定所,連爹爹都找不到你的日子,你可讓爹爹怎麼活啊?」
「爹爹……」宛甄自愧對不住爹爹,便伏在父親的懷里,哭得更凶了。「可是女兒就是不喜歡那個夏雲澤啊!」
「雲澤雖然頑劣,可他也確是對你有情育義。在遇到你之前,他可是成天花街柳巷的閑逛,遇到你之後便再也不去了,甚至這兩年沒有見到你,他也對你念念不忘,沒有踫過別的女人。一個公子哥能為你做到這樣,還不夠專情嗎?」廖吉柔聲細語地安慰著,「再說,日久生情,你現在不喜歡他,或許漸漸的就喜歡上他了呢。」
「那我要是嫁了他三年五年的還不喜歡他,怎麼辦啊?」
「要是那樣,你就回來,爹爹養你,你做爹爹的師爺。」廖吉刮了宛甄的小鼻子一下。
宛甄听見「師爺」兩個字,立即破涕為笑。她可是一直以爹爹的「師爺」自居,只可惜自己是個女子,只能在心里想想。
或許嫁給雲澤並非一個壞主意……
入夜,宛甄躺在床上,如風站在酒窖門口的樣子又出現在她腦海中,害得她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最後索性從床上坐起來,點了燈。
「小姐,怎麼還不睡啊?」一旁的丫鬟迷迷糊糊的起來問。
「快起來,幫我梳妝打扮。」宛甄打水洗臉,只穿了一件薄如蟬翼的紫紗,又找了一件斗篷披在外面。
「大半夜的,小姐這是要去哪兒?」丫鬟揉了揉眼楮,起身幫她梳頭。
「你莫要管了,爹爹若是問起,也不必替我保密,我明天一早便回來。」宛甄自己對著鏡子用極快的速度擦脂抹粉。雖是夜晚,妝卻上得無比順手。
如果人生注定是要任由命運擺布,那也要先了卻自己的心願,再听從命運的安排。
如風素來淺眠,睡覺對于他來說無非是閉閉眼楮,所以听見窗外有聲音,他立即從床上坐起,抄起放在一邊的長斂,警惕道︰「什麼人?」
「如風,是我。」宛甄提著燈籠,落落地站在門口。
如風推開門,宛甄此時的樣子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仿佛只在黑夜中盛開的花朵一般,無比妖嬈,卻又無比哀傷,帶著一種稍縱即逝的艷姿美態。
宛甄見到如風,便踮著腳,伸出雙臂摟住了如風的脖子,撲到了如風懷里。「你說過,當我想好了要做你的女人時,便來找你。我想好了,我要你做我的第一個男人。」
如風一怔,將宛甄帶到房間里,按過她的燈籠,熄滅,放到一邊,又將房門關好。
回過頭去看宛甄時,她站在月色中,輕輕地扯下斗篷,厚重的斗篷滑落到腳下,光滑的肌膚,凹凸有致的胴體,襯著那張海棠花一般美麗的面容。
所有的言語都是多余的,讓人只想用身體去體會,肆意貪歡,隨性而為,因為天一亮,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可是……」
宛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什麼都別說,抱我吧。」
「我不能……就這樣胡里胡涂地抱你。」
「哈哈哈……」宛甄笑了起來,笑中帶著苦意,「我要嫁給雲澤了。」
如風心里一空,仿佛走在夜里,跌下了懸崖一般,但是一想到今日廖吉所言,也只能將自己的感情深深地藏起來。「也好,祝賀你啊。」
「我想將自己的處子之身獻給你。」宛甄低著頭,說著說著,眼淚便又如珍珠般滴落了下來。
「既然在漫長的生命里不會再遇見你,請在今晚讓我成為一個女人吧。求求你,如風,我們來做那一天沒有做完的事吧。」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放到了如風的手上。
體溫相透,宛甄未曾察覺的是,如風也和她一樣,心如刀絞。
「我不能這樣做。」如風撿起了宛甄的斗篷重新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裹好她冰涼的身子,細細地幫她系好帶子。
「是因為明月?」
看見如風驚詫的表情,宛甄覺得自己猜對了。
如風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但是當一個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在一個男人面前寬衣解帶時,任何借口都是多余的。宛甄這樣想也好,這樣……就真的能一刀兩斷了吧?
「沒錯。明月是我的發妻,那天見到她,又重新燃起了我對她的愛意,我不能負了她。」如風扯謊道。
「那你所說的愛我,都是騙我的了?」
「逗逗你而已,想不剄你還當真了。哈哈哈。」
如果可以不相見,如果可以不相識,如果可以不相戀,如果不是那天的春意太美……
知縣的千金和盜賊,本就是殊途。
「打擾了。」宛甄說著,推門而出,沖進了夜色里。
宛甄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跑回衙門的,狼狽的她並沒有發覺如風一路保護著她,直到她平安的回到家,依然戀戀不舍的望著她的背影,在門外徘徊了很久很久……
「你怎麼會在這兒?」宛甄一回到自己的閨房,便看見了一張極為惱人的瞼。
「姊姊,我可是特意來看你的啊。看,還給你帶了好酒呢。」明月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坐在窗邊的桌子上,無比的輕盈歡快,眉間的紅痣妖艷似火。
「快滾!上次你利用我的帳我還沒有跟你算,現在沒心情跟你玩!」宛甄沒好氣地說。
「姊姊何必這麼絕情。」明月跳下桌子,走到宛甄身邊,伸出手指勾了下宛甄的斗篷,酸酸地道︰「喲,穿成這個樣子,該不會是去會如風了吧?」
「少管閑事!你快給我滾出去,滾啊!」宛甄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壺砸向了明月,「啪」地一聲,茶壺摔個了粉碎。
「好凶的姊姊,人家是來幫你的啊。」明月向後一跳,又坐回到桌子上,晃悠著兩條修長的小腿。
「我馬上就要嫁人,不會再去找如風了。你贏了,如風從始至終都只愛你一個人,你還想怎樣?」
「咦?」明月一歪頭,一臉事不關己的純真表情,「姊姊莫要說笑,如風怎麼可能喜歡我呢,而且我正是為了不讓姊姊上夏家的花轎才來找姊姊的啊。」
「你到底想怎樣?」宛甄只見紅光一閃,回過神來時,明月已經在她身後了。這身手,絕非一般的女子!
明月捋起宛甄的一縷秀發,放在唇邊輕輕地吻了吻,「姊姊只要按我說的做便好。我早說過,我是來幫姊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