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惜恩道︰「隨她吧,愛怎樣就怎樣。」
「哎呀,少夫人,您可不能這麼想,還真不能隨便她!您知道她自梳之後有什麼打算嗎?她說要跟隨四少爺北上,去幫他建造新京城,完成她兄長的遺願呢!」
彼惜恩站了起來,神色嚴肅,問︰「此事當真?」
秋水用力點頭,說︰「千真萬確!」
彼惜恩一陣頭暈目眩,她扶著秋月的胳膊才穩住身子。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恨恨地道︰「豈有此理!」
藤蘿館-外書房。
原平之听了馮敏婷要跟隨他北上的決定之後,淡淡地拒絕道︰「我明白妳思念兄長的心意,但是建城之事非同小可,沒有讓女人插手的道理。」
這個時代對女人有許多的歧視,比如遠洋出海的船只是不允許女人登船的,認為不吉利,會導致沉船。
而建設新京城這種可能會影響一個皇朝幾百年的大事,更加不可能允許女人插手其中了。
馮敏婷靜靜地說︰「我不會插手建城之事的,只是想為你料理些生活瑣事。你長年在外,沒人幫忙,生活總是不方便的吧?如今我們是兄妹,也沒什麼可避諱的。」
按照時下的傳統,男人出外謀生,或做官,或經商,或者做其他什麼行當,妻子一般不能隨行,得要留在家中代替丈夫孝敬公婆,隨丈夫遠行的一般反而是小妾或通房大丫鬟。
這種規矩,男人很喜歡,嫡妻正室很討厭,但在三從四德的威壓下又不能不遵從。
馮敏婷顯然就抓住了這個漏洞,想陪著原平之一起遠行,到了遙遠的地方,就只有她陪在他的身邊,就算不是他的妻子又如何?
只要看著他,守護著他,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所要的不多,真的,她不奢望成為他的妻妾了,為了亡兄的體面,她不得不拒絕原平之的收納之意。可是她也絕對不想再嫁給別人,她的心只在他的身上,默默地守候在他身邊,默默地愛他一輩子,就足夠了。
原平之笑了笑,說︰「敏婷,我很感謝妳的好意,不過這次北行,我會攜家眷一起去。所以,真的不必麻煩妳了。」
彼惜恩最近心情很好,非常好。
誰都能一眼就看出來,才成為名副其實新婦的小泵娘總是眉開眼笑,肌膚滋潤,表情愉悅。
女人是很感情化的生物,一旦離開了她的所愛,很快就會枯萎,而一旦被她的所愛呵護、滋潤,那麼她將美麗得驚人。
「听說北方的冬天很冷,咱們一定要多帶些皮毛大衣裳。還有啊,珍貴的補品藥材也要帶著,萬一長途跋涉水土不服,再缺醫少藥的,可怎麼好?」顧惜恩指揮著女僕們打點行裝,語氣輕快地囑咐這囑咐那。
必屋來換外出衣裳的原平之無奈地笑笑,說︰「娘子,妳快要把整個原府搬走了,這一路遙遠,帶不了這麼多繁雜物品。而且,薊城沒有妳想象的那麼荒涼,那里是幽州的府城,也是相當繁華的,什麼東西都能買到,妳只要攜帶足夠的銀兩就行。」
「那怎麼行?北方的物品或許我們用不習慣呢?還是多帶一些才好。」顧惜恩嬌嗔著反駁,現在的她很愛對原平之撒嬌,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會包容她這種小小的任性,這樣的互動會讓她更能深刻體會到自己的被愛與被呵護。
「行,行,隨妳,一切都隨妳。」原平之對她寵溺地笑笑,這種小事也不用計較,隨她喜歡就好了。
反正這一次北行,是打著官方的名義,要和許多任務部專業人員一起北上,皇帝玄昱大方地撥給了他們三艘大船,其中原平之就獨佔了一艘。
原平之這一次北去薊城,很可能就要常駐那里,如果沒有什麼大的變故,三年五載是回不來了,所以還真的等于大搬家,攜家帶口,不僅妻子顧惜恩要帶走,連他新收養的兒子原嘉銘也要一起帶走。
除此之外,他的隨從中還有一個特殊的人物,就是他的長兄原修之的庶長子原瑯。原瑯今年剛剛十歲,小家伙卻很有點少年早熟的沉穩勁兒,舉手投足都像個小大人,懂事又明理。
當原修之說要讓原瑯跟著北上,去遼闊的塞北增長一點見識的時候,原平之是非常反對的,他很喜歡自己這個庶出的大佷子,怎麼忍心讓小小的他遠離父母,單獨去面對風霜?
當時,原平之很不客氣地對大哥原修之說︰「我知道你和大嫂恩愛,感情很好,越是這樣就越容不下庶子,或許嫂子更覺得原瑯是眼中釘,巴不得把他趕得遠遠的。可是不管怎樣,他也是你的兒子,你怎麼可以不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好好教育他?北方並不太安定,你也知道的,上次要不是敏瑜舍命相救,我都可能出了事。」
原修之卻意味深長地回道︰「既然你也知道他在家中地位尷尬,倒不如放他出去自在成長,他是個好孩子,又聰慧異常,原府對于他來說,太小了。」
原平之忿忿回道︰「大哥,你這話太不負責了啊,越聰慧的孩子越敏感,越渴望父母的關愛好不好?你這樣做,會傷了他的心的。」
原修之擺擺手,說︰「是雛鷹,就應該早日學會飛翔,早日搏擊風霜,他日後要面對的驚濤駭浪還多著呢,早點適應了,只對他有好處。」
「你太差勁了!」原平之憤怒地瞪了大哥一眼。
他一直覺得自己大哥很有才華能力,可是現在卻第一次覺得大哥很混蛋,真是繼承了他們父親花心薄情血脈的好兒子啊,哼!
既然對庶子這麼冷漠,當初還生他干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最混蛋了!
听說四叔為了自己和父親爭吵,原瑯特意去找原平之,十歲的小少年向原平之鞠躬致謝,卻說︰「四叔,和父親母親無關,是我自己想出外游歷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兩者相輔相成,我會學到更多東西吧。」
原平之見他身形挺拔如小松樹,眼神明亮而堅定,顯然是個極有主張的孩子,並不像個受虐兒,雖然心底憐惜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帶他一起北行。
此時的原平之並不知道,要原瑯親自去參與、見證新京城的建造意味著什麼,更不知道這是玄昱的意思。
于此時,玄昱其實就已經有了立儲之意,只不過他將這件關系到國本的驚天大秘密暫時藏在了心底,別人不知情而已。
原平之與顧惜恩又閑話了幾句,換好了衣服,便準備外出了。
這次遠行,他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而且皇帝玄昱還給他掛了個工部左侍郎的官職,可以讓他名正言順地領餃新京城的建設,既然戴了官帽子,就要盡職,起碼每逃詡要到官衙去露個臉。
原平之正準備外出,二門口的值守婆子進來傳話︰「四少爺,四少夫人,顧伯爺來訪。」
原平之怔忡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誰是顧伯爺——他的岳父大人顧景宏。
彼景宏的祖上被封為國公,但是爵位不是世襲,到了他這里已經變成了伯爺,而且就此斷絕,不能再給子孫繼承了,再加上顧家的兒孫里也沒有什麼杰出的人才,所以現在的顧家已算是走入日暮途窮的境地。
景國的爵位制度比較嚴苛,就連皇室嫡系的爵位也少有世襲,都是逐代遞減,皇室的旁系遠房其實不比普通貴族之家過得體面。
所以原平之被玄昱封為世襲的鎮國將軍時,才在朝堂上引起了那麼大的爭議。玄昱有時候很英明,但有時候也真的很任人唯親,任性得可以。
只不過,一旦原平之主持修建了新京城,那麼他的功績也足以配得上他的爵位了,算是從另一方面再次證實了皇帝陛下的「慧眼識人」。
原平之回頭看了看顧惜恩,他到現在為止也不確定妻子對她父親的真正態度。
彼惜恩站在那里也是怔忡了一下,才淡淡地吩咐道︰「請伯爺到客廳稍候,我更衣就去。」
原平之想了想,也吩咐身邊的小丫鬟︰「傳話給銀子,說我晚一會兒出門,先會客。」
小丫鬟自去傳話。
原平之隨著顧惜恩到了內室,見她任憑大丫鬟為她更換外出見客的正式服裝,她自己則有些發呆,便咳了一聲,道︰「說起來,自從我們婚後,還未曾正式去拜會過岳父,有些失禮了。」
彼惜恩皺了皺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握住一根鳳釵,說︰「不孝的是我。」
原平之握住她的手,說︰「別這麼苛責自己,這幾年妳不是一直在金錢上資助著他嗎?」
彼惜恩低下頭,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我娘或許是怨恨他的,可是他畢竟是我的父親,雖然沒撫養過我,但是我總不能不認父親。」
然後,她壓低聲音道︰「母親生前不許我見他,可是如今想來,他雖然辜負了母親,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對不起我們的,母親和他絕了夫妻之情,我卻總不該和他也絕了父女之情吧?」
其實顧惜恩這些年不願意見父親,除了她的母親升平大長公主的原因外,還因為她不喜歡顧家的長輩,顧家的祖父祖母實在太偏心,重男輕女到個離譜的境地,這些年完全當她這個孫女兒不存在,簡直荒謬至極。
在妻子、嫡女,和父母、庶子的爭斗中,顧景宏選擇了父母和庶子,這多少也傷了顧惜恩的心,小時候的顧惜恩甚至以為自己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等她漸漸長大,明白了父母之間的爭執後,也曾怨過恨過,也曾發誓就當自己沒有這個父親。可是當她嫁了人,尤其這三年跟隨著婆婆鄭氏見識了更多的人情世故,見識了各個權貴之家里面的妻妾之爭、嫡庶之爭、家產之爭等等,明白了很多家務事真的分不出絕對的是非對錯,也明白了血緣至親不可輕拋。
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了,而她的父親還好好地活著,她總不能等到父親也死了,她真正變成了孤女,再去哀嘆「子欲養而親不待」。
所以,正如原平之所說,顧惜恩婚後就一直沒有斷了對顧景宏經濟上的支持,顧家雖然還號稱伯爵府,但是因為不被皇帝玄昱樂見,早已境況淒涼,日子相當艱難了。
等顧惜恩換好了衣裳,原平之道︰「走吧,我陪妳一起去見岳父。」
彼惜恩微微一笑,她最喜歡夫君的就是他的這份體貼,當年她那麼小嫁入原府,如果不是原平之,她恐怕早就嚇哭了。
客廳里,顧景宏正坐立難安。
這三年來,他越發老了,頭發花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也更深刻,身形也更見瘦削,駝背得更厲害了。
升平大長公主的去世對他的打擊相當大。
這世上有一種人,總喜歡把自己不願意面對的事情往後拖延,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一日拖一日地往後拖延,顧景宏就是這樣——他對大長公主還是相當有感情的,他在兩個庶子出生後就有些後悔了,打算向公主道歉,發誓以後不再納妾,不再生子,只要顧家有血脈延續就足夠了。他想挽回和公主的感情,可是他又覺得男人的面子重要,覺得對一個女人低頭很羞恥,道歉的事就一日拖一日。他總覺得時間還來得及,可是隨著他一日一日拖延,兩人的感情越來越惡劣,大長公主也突然撒手歸西,讓他再也沒有了低頭道歉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