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場好好的除夕家宴,居然發生了料想不到的意外,整座皇宮也跟著混亂起來。
聞人玄緒一從太監那里得知消息,就心急如焚地立刻奔往御醫院。
禮王妃突然發生意外,從樓梯上滾了下來,目前正在御醫院里,御醫正全力救治當中!
她怎會發生意外?她不是在皇後的寢宮內與其他女眷談天,那里能夠發生什麼意外?御醫正全力救治?她到底傷得多嚴重,會讓傳話太監支支吾吾的,不敢把情況說明白?
他好不容易沖到御醫院,早已氣喘吁吁,一踏入室內,就見多位御醫正來來去去的忙著,但奇怪的是,太子也在。
聞人玄緒無暇理會為什麼太子也會在場,趕緊抓住其中一名御醫,急急的問道︰「我的王妃呢?她現在在哪兒?情況如何?」
「王妃目前還在診間內。」御醫先試圖安撫,「請王爺再稍等一……」
他才管不了那麼多,馬上沖入診間內,就見朱羽茵蒼白著臉躺在床上,臉上擦痕斑斑,床旁多位御醫努力想辦法救治,臉色都非常凝重,情況似乎不太樂觀。
其中一位御醫見禮王爺出現,即刻行禮,「王爺。」
「到底怎麼了?她本來好端端的,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下官也不甚清楚。」御醫老實回道,「剛才太子殿下急急忙忙將禮王妃送過來時,王妃就已是這樣,身上諸多擦傷,氣息微弱,听太子殿下說,王妃不知因何原因,突然從樓梯上跌了下去,然後就失去意識,目前下官們正全力檢查王妃的傷勢,盡可能的救治王妃。」
「是太子送她過來的?」他不解的微蹙眉頭。
「是的,听說事發當時,只有太子殿下一人在場。」
他即刻轉身走到外頭,沉下表情質問太子,「她為何會出意外?又為何只有你在場?」
「三弟,你先冷靜一點,我也不懂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情……」
聞人玄卿在皇帝與諸位子女話家常時提早離席,一個人到亭子里吹吹涼風,想要好好獨處一下,卻沒想到不期然遇到三弟妹,親眼見著三弟妹自己摔下樓梯,然後失去意識。
他將在亭內發生的事情簡單解釋一遍,聞人玄緒卻不相信,認為太子肯定隱瞞了什麼事情沒有說出口。
「你說我的王妃是自己摔下樓梯的?好端端的她又怎會摔下樓梯,傷勢還這麼嚴重?」
「我的確實話實說了,她當時的情況有些詭異,像是中邪似的,我曾經試著想拉她一把,很遺憾的,我並沒有成功。」聞人玄卿表情同樣很凝重。
「中邪?好一句中邪。」聞人玄緒忍不住哼笑出聲,「當時只有你一個人在場,你說什麼都沒人能夠反駁,事實到底如何,又有誰能證明?」
他不信她會莫名其妙從樓梯上跌下來,要是沒有什麼沖突、爭執,又怎會無緣無故發生意外?
「要不然你認為事實又會是如何?」聞人玄卿沉下臉色,微微動怒,「我該說的都說了,信不信由你,接下來我不會再多作解釋了。」
此時原本在診間內的御醫們全都退了出來,表情依舊凝重,聞人玄緒一看他們的陣仗,內心就有股非常強烈的不好預感,忍不住心驚膽跳。
為首的御醫往前跨了一步,沉默良久,才躬身道︰「請禮王爺……節哀順變。」
聞人玄緒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你說什麼?」
聞人玄卿也非常錯愕。御醫的意思是……禮王妃死了?
「王妃她……已經去了。」御醫硬著頭皮解釋,「她身上雖有多處外傷,但那些外傷都不至于要了性命,下官們真的找不出任何致命原因,但王妃的脈息還是逐漸弱下,無法挽回,就這麼……咽下最後一口氣。」
聞人玄緒臉色大變,馬上沖入診間內,來到床邊,他看著她更加慘白的臉色,伸出微微發顫的手,好一會兒才終于覆上她的臉蛋。
她的臉蛋是涼的,他再將手移至她的脖子,感覺不到脈搏跳動,沒有呼吸,胸前也失去了起伏,全然缺乏生氣。
「茵兒?」
她像是睡著了,睡得很沉,沒有任何反應。
「茵兒……」
這怎麼可能?沒有致命傷害,她又怎會離他遠去,他不相信!
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錯,要不然不會是這種結果,他無法接受!
他強忍著驚惶悲痛,打橫將她從床上抱起,急急走出診間,要將她帶回禮王府。
御醫見他神色有異,懷里還抱著已經沒了氣的禮王妃,擔心他受不了打擊而做出什麼瘋狂的事,紛紛上前勸阻,「王爺……」
「滾開!」
他沖出御醫院,在皇宮內快速奔走,上了自家馬車,要車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禮王府。
「茵兒,你會沒事的。」在馬車內,他緊抱著身子越來越涼的妻子,微啞著嗓音低喃,「會有辦法的,我相信封無涯能找到方法救回你的……」
既然她不是因外傷而亡,那就是魂魄因為意外而離開身子,那麼只要抓住她的魂魄,將魂魄再塞回這個身子,她是否就能蘇醒過來?
他不知道這種方法是否行得通,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試一試,想盡辦法都要將她給救回來!
一到禮王府,聞人玄緒立刻抱著妻子跳下馬車,即刻焦急的大喊,「快,快去喚封無涯過來見我!」
府內丫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也感覺得出來氣氛非常詭異,趕緊轉身跑步喚人去。
他先將妻子帶回房里,春花及秋月見到王妃居然是失去意識地被抱回來,擔心不已,馬上迎上前,「王爺,到底發生……」
「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準進來!」他口氣冷厲的命令。
兩個丫鬟嚇了一大跳,不敢再多問一句話,趕緊離開,她們從未見過表情如此恐怖的王爺。
聞人玄緒將姚孟箏的身子小心放上床,等著封無涯出現,沒多久,封無涯便應召進到房里。
「王爺,怎麼了?」
「快,快幫我救回茵兒!」聞人玄緒急急抓住他的手臂。
聞人玄緒將在皇宮內發生的事能講的全都講了,封無涯听完,先是微低著頭沉默思考,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這或許是王妃的魂魄因為意外而離開了身子,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與他想的相差無幾。「那麼你有辦法找回她的魂魄,讓她重新回到這個身子內,然後活過來嗎?」
「屬下可以試試看用『引魂咒』。」封無涯凝肅著表情解釋,「借由引魂的咒語,試圖再將王妃的魂魄給引回來,如果能夠順利引回,王妃就很有可能再度蘇醒。」
「那麼你快去準備!」一有了希望,聞人玄緒的眼神即刻一亮,迫不及待。
「但屬下必須先告訴王爺,引魂咒不一定能成功,若是七日過後,還是引不回魂魄,就代表王妃的魂魄已經被帶回地府,到時屬下也無可奈何了。」封無涯必須先說明情況,免得到時候咒術失敗,王爺反倒怪罪他辦事不力。
「還沒試過,又怎知能不能成功?你快去準備吧!」聞人玄緒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先試試看再說。
「是!」
封無涯在另一個小房間內擺了一張床,將姚孟箏的身子平放在床上,床的四周貼滿了符咒,除此之外,小房間內的窗子全都用黑布遮起,只在房間四個角落點上燭火,看起來陰暗詭譎。
接著他每隔三個時辰就會念一次咒語,試圖引魂魄回歸。
過程中,聞人玄緒一直都待在小房間內,時時緊盯著狀況,始終忐忑不安。
他已經下令,沒有他的允許,除了他與封無涯之外,任何人都不準踏入房間里頭,以免破壞咒法,阻礙朱羽茵的回歸。
府內下人本來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只覺得王爺及封無涯的行動非常詭異,後來他們才得知消息,原來王妃在皇宮發生意外,已經身歿了。
皇帝知道消息後,好幾次派人來關心三皇子的狀況,但那些使者沒一個人見到三皇子的面,全都被趕出王府,就連太子親自來探視,也是無功而返。
大家都在傳,禮王無法接受王妃突然逝去的事實,大受打擊,所以已經失去理智,想盡辦法要讓王妃復活,可以說是走火入魔了。
眾人憂心忡忡,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能眼睜睜看著王爺霸著已死王妃的尸身不放,遲遲不願意面對現實,讓她入土為安。
聞人玄緒幾乎沒闔眼的等著床上的人兒重新呼吸、蘇醒過來,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的情況卻沒有任何改變。
他心中所懷抱的希望,也隨著日子的過去越來越少,整個人也越來越無助,彷佛快要撐不下去了。
「茵兒,你快回來呀。」他站在貼滿符咒的床邊,神色憔悴的瞧著她,啞著嗓音不斷跟她說話,不管她到底听不听得到,「你不是答應過我不走的,要一直陪伴在我身旁?既然如此,你又怎能食言,留我在這兒苦苦等著你回來,卻始終都等不到?」
他不相信她如此狠心,不相信她在瞧見他此刻憔悴的樣貌時不會心疼,還能毫無牽掛的放下他,徹底離他遠去。
「茵兒,你要是心疼我、不舍我,就快點回來吧,別讓我失望……」
但無論他說了多少話,她依舊不為所動,他的意志也跟著越來越消沉,越來越絕望。
轉眼間,第七日的最後期限已經到來,床上的人兒還是沒有半點反應,聞人玄緒跪在床畔,緊握著她早已沒有任何溫度的手,爬滿血絲的紅眼一眨也不眨的瞧著她的睡顏,心痛到極致,似乎也慢慢麻木了。
封無涯算算時間,七日的時限已過,慢慢來到王爺身旁,淡淡的說︰「王爺,今日已經是第八日了。」
他在除夕夜對她下的是離魂咒,硬將她的魂魄拉離身子,因為她本就非這個身子的主子,是意外佔有的,所以離魂咒對她的效力非常強大,順利將她的魂魄驅逐出這個身子。
而他跟王爺說,他所施的是引魂咒,其實根本就不是,他連那陌生女魄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又怎麼有辦法順利且正確的引到那個女人的魂魄?
他設下的其實是屏障,禁止任何魂魄靠近這個身子,甚至是依附上去,他不知道那個女魂是否仍在附近徘徊,但只要他的符咒未除,她就根本靠近不了,也就無法還魂蘇醒。
聞人玄緒沉默了許久,才用著極度沙啞的嗓音開口,「真的已經第八日了?」
「很遺憾的,是的。」
「……真的沒有其他方法了?」
「王爺,屬下萬分慚愧。」
聞人玄緒不發一語,絕望到了極致,反倒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他只是痴痴的瞧著她的容顏,多麼想一直這樣瞧著她,不必有任何改變。
但他的視線,卻逐漸彌漫了一層水霧,讓他連她的容顏都看不清,眨了好幾次眼,卻一點用也沒有,只是讓眼界越來越模糊。
絕望的淚終于滾滾而落,一發不可收拾,他明明還緊抓著她的,但她卻早就離他遠去,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認這個事實,一直盼望,她還能為他再回來。
他早就已經失去她了,他終于肯面對事實,這個讓他徹底心碎的殘酷事實……
「姚孟箏」死去八日後,禮王府終于發喪了,僕人們哀戚的準備著王妃的後事,府內的氣氛非常凝重。
聞人玄緒的心一死,整個人也沒有任何生氣,提不起勁處理後事,所以所有事宜全都交由王府總管打理,他根本無心過問。
他將自己關在房里,不準丫鬟們將與她有關的東西處理掉,房間還維持著她在世時的模樣,好像這麼做,她就不算真正離開,她還是停留在這里,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他知道這麼做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但還是控制不了思念她的心,只能用這種方式繼續逃避。
雖然他很清楚,她真的已經離去了……
封無涯推開房門,靜靜的進到房里,就見王爺獨自坐在床邊,雙眼無神,消瘦許多,連他進來都沒有半點反應,像是將自己的心徹底封閉,不想知道外界的任何事情。
但封無涯還是來到床邊,喚道︰「王爺。」
聞人玄緒沒有任何反應,像是當他不存在一樣,眼楮連眨都沒眨。
「王爺,您如此折磨自己,不但于事無補,也『便宜』了其他人,何必呢?」他刻意加重便宜這兩字的語氣,希望能順利引起王爺的注意。
果然,聞人玄緒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淡淡的開口,「什麼意思?」
「王妃死得不明不白,讓王爺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難道王爺就真的認命,不打算追究,還給王妃一個公道?」
他偏過頭,死氣沉沉的眼楮終于瞧向封無涯,等著看他還想說些什麼。
「正如王爺所想的,王妃不可能無緣無故從樓梯上摔下來,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太子隱瞞了某些實情,甚至該說,王妃失足跌落的最關鍵原因,太子可能因為有某些顧忌,而選擇略過不提。」
「你到底想暗示什麼,你就直說吧。」
「那麼屬下就斗膽冒犯了。」封無涯不再有顧忌的說,「該不會當時在亭內太子殿下想對王妃做什麼,遭到王妃的抗拒,王妃才會意外跌下樓梯而亡?」
「放肆!」聞人玄緒怒罵出聲,「你竟敢隨意出口誣蔑皇室中人,難道不怕掉腦袋?」
「屬下是站在王爺這一邊的,只是幫王爺把不敢說的話給說出來,難道王爺就不曾這麼想過?」封無涯大膽反問。
聞人玄緒表情一僵。他的確是如此想過,或許是太子對茵兒有什麼踰矩的行為,遭到茵兒的反抗,她才會意外失足跌下樓梯。
但依他對太子的了解,太子是不會做出什麼悖德無禮之事,所以他心里也很矛盾,不知到底該不該這麼想。
「往後你別再提這種想法,畢竟當時沒有第三人在場,已經無人能夠證明到底事實真相為何。」
「但不管如何,王妃之所以會死,太子絕對月兌離不了關系,王爺真的能夠忍下這口氣,看王妃含冤入土,而太子殿下卻依舊逍遙自在,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這番話,瞬間化為一根針,狠狠剌入聞人玄緒的心房,本以為已經死透的心又浮出陣陣痛意,忽略不了。
他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他最愛的女人因別人而死,還死得不明不白,不管過了多久,他都不可能釋懷。
為什麼死的人是她,而不是太子?為什麼他必須面對喪妻之痛,而太子卻什麼事情都沒有,繼續過著原本的日子?
這不公平!他不甘心,說什麼都無法接受!
封無涯見王爺本來死沉的眼神開始出現怒火,重新恢復生氣,知道自己的計謀生效了,于是他繼續火上加油,非得徹底勾起王爺對太子的憤恨情緒不可。
「只有王爺能替王妃報仇,只有王爺能讓太子殿下得到報應,只有王爺……能安撫王妃的在天之靈,讓王妃毫無怨恨的安心離去。」
聞人玄緒神色一沉,像是入了魔,所有的悲痛情緒全都轉為憤恨的怒火,終于因恨而振作起來。
他要報仇,要太子付出應有的代價,以慰茵兒在天之靈!
她在一片黑暗中不停地掙扎,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即將何去何從。
她不想離開聞人玄緒,她想留在他身邊,所以絕對不能離開姚孟箏的身子,她必須死賴著不走。
讓她回去,她一定要回去!
「呃?」
朱羽茵從昏迷中睡開雙眼,冷汗泛滿全身,虛弱的急喘著氣,剛蘇醒時腦海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等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腦袋才慢慢開始運轉,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虛弱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她現在在哪兒?她瞧著淡雅的床幔,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卻冷不防渾身一顫,不敢置信。
這里似乎是……她還是「朱羽茵」時所住的閨房,她是在作夢嗎?還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年輕姑娘在此時靠近床畔,看到睜開眼的朱羽茵,先是瞪大雙眼,緊接著激動欣喜的淚滾滾滑落,立即握住她的手,泣不成聲,「小姐,您可終于醒來了……小姐……」
是她的貼身丫鬟桃兒呀!所以她……真的回來了?
之前她一直誤以為自己死了,看來她原本的身子一直還活著,所以她才會在離開姚孟箏的身軀後,又回到自己的體內,然後蘇醒過來?
「小姐,奴婢馬上去喚老爺及少爺過來,他們盼這一日已經盼許久了!」桃兒笑著抹去臉上的淚水,急急沖出房間報好消息去。
沒多久,朱羽茵的爹爹朱金及大哥朱世坤同樣腳步急促的沖入房里,奔到床畔邊,激動得眼眶含淚,遲遲說不出話來。
真的是爹與大哥!久未見面,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著喚道︰「爹,大哥……」
「羽茵!」
父子倆也跟著哭成一團,緊抓住她的手不放,一家子哭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止住淚水,破涕為笑。
原來當初她病重昏迷後,還剩一口氣在,大夫都說沒有救了,朱金卻還是不放棄,用大量珍貴的藥材吊住她最後一口氣,就盼著她終有一日能蘇醒。
這段日子,她就像活死人一樣,但他們還是小心翼翼的照料著她,將她的身子顧得好好的,與從前沒什麼差別。
能與家人重新相聚,朱羽茵固然高興,卻也忍不住難過,因為這就表示她必須與聞人玄緒分開,或許這輩子再也無法見面。
而她也沒有臉再出現在聞人玄緒面前了,因為真正的她根本配不上他,不只身分配不上,殘疾之身更是。
她完全不敢去想,他要是知道他曾經喜愛過的她,事實上是個身有殘缺的人,他會有多麼的震驚錯愕?是否會覺得她欺騙了他?
罷了,就當與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一場美夢,現在夢醒了,她也應該回到現實,認清自己的身分,別再有任何奢望。
她不再是他的禮王妃,變回真正的自己,那個永遠無法靠著雙腳走出房門、可悲的朱羽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