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一迭稿子從設計部走出來的劉若依翻著設計稿,看著里面一雙雙款式普普的高跟鞋,眉心緊蹙。她相當不滿意,但是……不滿意又如何?
大學畢業、進入職場,這份工作她一做就是六年,不是沒想過換工作,只是走到哪里都一樣,真正尊重設計的老板沒幾個,鞋子市場首重的是銷售量,不是亮人心眼的設計。
揉揉太陽穴,劉若依有點傷感。當年那個熱愛競爭、考試成績永遠在最前面的好學生,進入職場後也不過爾爾。
「設計長。」一個年輕女孩從後面叫住她。
劉若依回頭。對方是自己手下的員工,進公司兩年,對設計很有概念,但下個月她要離職了,原因是——結婚。
每當工作很累又沒有成就感時,她也想過用婚姻來逃避,只不過說得容易、做來難,多年過去,她無法讓任何男人走進心底,也無法逼迫自己走進男人的世界。
有人說,她周身散發出濃濃的孤寂氣息,她常一笑帶過,卻從不否認。而有人想為她介紹異性時,她同樣一笑置之,愛情呵……她早就不心存想象。
或許吧,某天她會走入婚姻,但理由不會是愛情.
「有事嗎?」劉若依問。
「沒事,只是想跟設計長說一聲加油。」她握著可愛的小拳頭、歪著頭,笑得燦爛。
劉若依淡淡一曬。她知道女孩在擔心什麼,接下來那紙合約簽不簽得成,直接影響設計部的人事結構,雖然女孩再上班也沒幾天,但設計部里都是她的好朋友,在經濟不景氣的環境里,她希望好朋友們都能保有這份工作。
她是個熱情親切、體貼活潑的好女生,笑起來像鮮花怒放,半點不保留,總讓自己聯想到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那個人和她一樣有著好人緣……
「我會努力的。」點頭回應。
拐過幾個彎,她進入會議室。
一身鐵灰色西裝修飾了盧歙略瘦的身材,而那微卷的黑發、直挺的鼻梁、淡然的雙眸都很吸引人,他是個很帥的男人。
他回國後進入姊夫的曜林百貨,短短幾年,從基層爬到總經理位置,有人說他靠的是裙帶關系,但他的亮眼表現讓更多的人相信,將他網羅旗下,是曜林百貨能夠更上一層樓、成為台灣百貨業龍頭的主要原因。
走進會議室時,盧歙習慣性掃視全場一周,他會在觀察與會人士的同時,決定要用哪個句子開頭,通常他的第一句,就會牢牢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因為他是談判高手,大學四年,他念得最好的就是這門課。
然而,毫無預警地,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定格,兩道視線鎖緊那背對他的女人,心狂跳著。
她梳著簡單發髻,後頸處一顆凸起的痣,北極星似的一顆痣,牢牢地、牢牢地攫住他的目光。是她嗎?整整消失十年的依依……
呼吸短促、思緒紊亂,他想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一百八十度轉向他,他想看看她的眉眼、看看她的臉、看看她是不是自己想了十年的女人。
可是她比他更快,這個有著北極星的女人倏地轉頭,瞬間對上他的眼,四目膠著。
呼吸在那刻暫停,幾千幾百個聲音在他耳邊吶喊,是她、是她、是她!是不舍心心念念的依依……
她和從前一般漂亮,在淡妝的烘托下,五官更明麗,窈窕的身材包覆在合宜的套裝里,三吋的高跟鞋讓她看起來比許多男人高,而又因為她還是那樣高貴典雅的上流社會氣質,讓缺乏自信的男人都不敢貿然親近。
再細看下去,她一樣明眸皓齒、肌膚雪白,兩顆小小的珍珠釘在耳垂上,淡淡地散發溫潤風華,襯著她更顯光芒,令他再移不開目光……
劉若依一樣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轉開,見他渾身散發著自信,溫潤的五官中增添幾分威嚴,不再是當年的不舍,有些感嘆。
好快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這樣會出現于作文簿里的形容詞,在現實生活里印證,現下二十八歲的依依踫上了二十九歲的不舍,他們之間,還有當年依依不舍的情分嗎?
沒有了吧!她苦笑。
她沒想過會在這場會議上踫見他,還以為曜林百貨會派之前洽談的方經理過來簽約,而由此推論,他已經成為她父親最重要的倚仗對象?
可這也沒錯,當初的栽培為的不就是今日?未來,或許還要倚仗他來執掌公司呢。
她不在乎身外之物,從小就不在乎,所以她不介意盧可卿奪走多少財富,她介意的是父親,介意原本擁有的和樂家庭。
可……算了,一切已經過去。這是她第三萬次這樣告訴自己。
光陰是傷口的最佳治療劑,十幾年的時間夠久了,久到讓許多情緒消失殆盡,對那個家、那個女人的恨,已然放下。
盧歙站上台,依著早已擬好的說詞,將兩家企業的合作關系以振奮人心的口吻講過,但他的眼神始終定在劉若依身上,仿佛若一個大意,他眼中就會永久失去她的身影。
她並沒有回避他的視線,雖然有幾分心慌、幾點心亂,雖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在他審視的同時,依然端詳著他,沒有避開。
他不一樣了,陽光笑臉失蹤,看人的目光帶著幾分清冷,雖不至于教人害怕,卻帶給人一種清雅淡然、溫和的疏離感。
她想起《世說新語》里面的幾個句子——
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處眾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間。
是啊,他如野鶴般卓爾不凡,所以在眾多的瓦石間,她獨獨凝視著他的珠玉眉眼。
不只一次幻想過,倘若兩人再次相見,她一定要掛起最溫柔的笑臉,仿佛兩人之間還是那年的好同學,然後她要問他︰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是真心的,她真心想知道,不舍過得好不好——在沒有她的歲月里。
三千六百五十多個日子里,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厘清自己的心,厘清她對他是愛是怨、是喜是恨,她清楚知道,自己不恨他,即使他是盧可卿的弟弟。
是啊,怎麼恨得起來?是他牽著她一步步走過青澀歲月,是他給她烏龍茶,讓她明白自己的香郁必須依賴著他的無味才能生存,五年的快樂與心平、五年的深刻記憶都與她的生命緊緊交纏擰揮扭成一股繩,再解不開。
她不想忘記那份友誼,只因她的父女之情已經改變了容顏,再不願意友誼也隨之褪色。
她總是這樣告訴自己,不管盧歙是誰,他都是自己,中學生涯里的重點,就像參考書、下課鈴聲,美好的以重點筆記方式,存在于她的大腦元中,將來有一天她老了,她會坐在搖椅上,告訴子孫一個個關于「依依和不舍」的故事。
她在心底封鎖了盧歙,把他變成「曾經與過去」,像保存一份禮物那樣,珍惜著屬于兩人的甜蜜。
本以為世界很大,相遇困難,再見面時兩人將暮歲老矣,沒想到才十年,他出現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
像咬破了藥囊般,苦澀瞬間沁入心頭,不自覺的,她的眉微微蹙起。
「現在就請我們公司的設計長劉若依小姐,向盧總經理報告最新年度的設計主軸。」
劉若依深吸了口氣,暫且壓下心中的紛亂,踩著穩固步伐、搭起自信笑臉,走向講台。
盧歙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順利在合約書上簽下姓名。
誰說地球不是圓的?誰說斷了線的風箏不會落回原點?他終于還是遇見她、踫上她,終于可以向她逼出一個答案——當初為什麼拋棄他?
過去十年來,他不斷對著幻想中的依依發問︰怎麼叮嚀過幾十次的話,你轉頭就忘?我發了幾百封信,你怎麼能夠讓它們全都石沉大海?又為什麼一畢業就和所有的高中同學斷了線?為什麼阿姨的花店結束營業,且你家里始終沒人?
那段時間,他不斷托同學打听她的下落,沒想到越探听越受驚嚇,她像人間蒸發似的,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他火里水底煎熬著,一顆心熬出千瘡百孔,可雖然心急,卻沒錢回台灣一探究竟,而學校的課業壓得他喘不過氣,好幾次受不了,脾氣爆發,溫和的他和室友大吵一架。
他知道錯在自己,直到今日,他還是無法想象,當時是怎麼撐過那段被拋棄的日子。
終于,在大三那年的耶誕節,他用存下來的獎學金,買機票飛回台灣。
難得一趟回家,待在家里的時間卻很短,因他想盡辦法尋求她的消息,沒想到人去樓空,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之後假期用罄,回到美國後他埋頭苦讀,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大學、碩士學位拿下,然後回台灣、進入曜林百貨,像報恩似的拚命工作,工作之余,沒有任何一天放棄尋找依依。
這麼久了,他幾乎都要死心了,誰知竟會在這里遇見她,而她成為合作鞋廠的設計師。很好,他終于可以追著她要一個交代。
掌聲提醒了盧歙,簽約儀式完成,他起身,和合作公司的陳董事長握手。
陳董事長對他很有好感,親切問道︰「盧總經理,要不要留下來讓我們陳總經理帶你參觀公司,晚上也一起吃個便飯?」
陳總經理陳珂娟是他的女兒,他心底盤算著,听說盧歙還沒有女朋友,如果和他女兒能夠看對眼,倒是很合適的一對。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劉若依抿了抿嘴唇。他真是有人緣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想著,她低下頭,忙收拾好桌上的資料,準備走出會議室。
「不必,讓貴公司的設計長陪我逛逛就可以。」盧歙欽點地望向她。短短的時間內,他已經整理好紊亂思緒。
陳董事長看了眼劉若依,眼底有淡淡的不滿。果然,男人第一眼只會看見她,把她和女兒擺在一起,終是女兒吃虧。
但董事長尚未開口時,她先出了聲,只是她說話的對象不是盧歙。
「董事長,對不起,下午我得請兩個小時的假。」她看看腕表,抱歉地一笑。
「我差不多要離開公司了。」
她沒說謊,今天是栩栩的生日,外婆住院,爸爸媽咪必須前往照顧,所以她得陪栩栩慶生。
不管是真是假,她的回答令陳董事長相當滿意,便向她投去賞識的一眼,點點頭,再笑著轉向盧歙,「既然如此,盧總經理,還是讓——」
「參訪貴公司的事就下次再說吧。」他截斷對方的話,直接走到劉若依身邊,拉起她的手肘,「反正妳要下班了,就一起走吧。」
盧歙的大動作讓所有人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彼此是認識的。
「你們慢慢聊,我們先離開了。」
陳珂娟打破尷尬,朝盧歙點了點頭後離開,會議室里的其他人亦魚貫走出,最後一個人離開會議室時,沒忘記把門帶上。
劉若依定眼望他。他這是在做什麼啊?這里是公司、是她賴以生存的地方,他卻亮出關系,是想公司里的人怎樣看她?
不對,他們哪有什麼關系,早在很多年前,他們之間就斷得一干二淨,所以他這是、這是……對,他一定是在挑釁。
「可以嗎?」盧歙出聲,打斷她亂七八糟的思緒,表情透著一絲危險感。
「可以什麼?」她退後幾步,拉開距離,以警戒的目光望向他。
「聊聊。」他走向前,把她拉開的距離縮短。
「對不起,我在公司不聊私事、不敘舊。」她別開臉,躲避他的眼神。
「很好,公私分明,如果我是你的老板定會感動不已。」幾句話帶上淡淡的嘲諷。
微皺鼻子,她提醒自己,盧歙不再是那個簡單卻固執的男孩,能坐上總經理位置,不管是不是空降,都一定是厲害角色,不想讓他滲透的最好方法就是不溝通、不理會、不交談。
轉身,她企圖加快腳步離開會議室。
可他已經讓她逃月兌一次,怎可能再次放任自己大意?于是,盧歙抓住劉若依的手腕將她往回拉,一個旋轉,她轉回他身前,像跳舞似的,但兩人表情僵硬,沒有跳舞時的輕快愉悅。
「你要做什麼?」她凝起眉目。
「你欠我一個答案。」
「我很忙。」忙到沒時間給誰送答案。
「沒關系,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在車上時我們可以聊聊。」今天,他非要追出自己被三振的理由。
不由分說,他拉起她的手往她的辦公室走,緊盯著她收拾好東西後,接手她的設計稿和包包,再度拉起她的手腕,強勢地、惡霸地,帶著她走往他要去的方向。
「告訴我為什麼?」
在車子開出地下停車場後,他拋出的第一句話以問號來呈現。
直到見了她,盧歙才明白,原來自己對她有這麼生氣。
劉若依苦笑。她不想給他正確答案,因為傷口已經縫了線封起,她不願意硬生生再劃開,何況依他的道德感,若是讓他知道真正原因,他怎會乖乖待在劉家,替曜林百貨撐大局?
她和那個劉家已經沒有關系,何必去做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沉吟須哭,她避重就輕。「我媽咪出車禍了,我沒有心情回信。」
她說的是「回信」而不是「寫信」,所以她明知他寫過幾百封信,卻是硬起心腸,連丟給他「我很好」三個字都不願意?
盧歙追問︰「阿姨為什麼出車禍?什麼時候出的車禍?傷得嚴重嗎?」
車禍……源自于她的任性。那夜她全身濕透,蜷縮在手術室外頭,一次次對媽咪說︰「對不起!我錯了。」更向媽咪承諾,也對上天承諾,如果媽咪可以活著,她願意當個好小孩,乖乖听話,和不舍徹底切割,她會把愛恨通通埋得深深的,好好的過日子。
老天似乎听見她的承諾,把媽咪從鬼門關前放回來了。
那天,心急如焚的周叔比舅舅更早一步到醫院,他抱著她,一口一聲說︰「依依不怕,周叔在。」
媽咪住院五個月,周叔結束營業留在醫院照顧,那時他們都不知道她會不會變成植物人,可周叔斬釘截鐵地說︰「太輕易放棄的人,不會得到幸福。」
于是她和周叔一起在媽咪病房邊說笑、聊天,周叔時常喊著媽咪的名字,好像媽咪始終有加入他們的交談。
後來,是周叔牽著她的手,帶她去大學注冊,也是周叔挽起袖子親手幫她整理宿舍,她的眼楮紅了。
那時周叔溫和地模模她的頭,笑說︰「傻孩子,我一直希望能夠親自為女兒做這個。」
那天,她喊了周叔一聲爸爸,然後她看見周叔的淚水。
她超修很多學分,想早點畢業、早點賺錢奉養媽咪,她的課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排得滿滿,因此必須加倍用功。
而她忘不了那個深夜,凌晨兩點三十七,當手機響起,周叔語帶哽咽說︰「依依,你媽咪醒了。」電話這頭的她淚水翻滾。
她拿起了外套、奢侈一回,從台北坐計程車奔回台中,一路上,她無法停止哭泣,因為淚水己在心中狠狠地累積五個月,她死命咬住下唇,再次向上蒼保證,她會乖、她會听話、她永遠不和盧歙再續……
當媽咪清醒,听到周叔的第一句話是——「幼庭,請你嫁給我吧。」于是,他們賣掉台中的房子,舉家搬回台北。兩年後,媽咪身體終于康復,周叔盤下一間店面,繼續開店,而媽咪當了賢妻良母。周叔用滿滿的愛化解了她們對她父親的恨,她與劉家全然切割,無恨不愛,再無分毫情感。
「阿姨為什麼出車禍?什麼時候出的車禍?傷得嚴重嗎?」
盧歙問的每句都是重點,如果她照實回答,他會听出端倪。
因此她再度避重就輕,淡然回應,「有五個月的時間,我每天都被惡夢驚醒,夢里,我失去我深愛的媽咪。」
他蹙起濃眉,口氣凝重,目光凝結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地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怎麼能說?他是車禍的導火線之一……劉若依緩慢搖頭。「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心力交瘁,沒有力氣負荷多余情緒,每天,我腦子里面只想著同一件事,什麼時候老天會把媽咪還給我,或者什麼時候,我將成為孤女?」
「所以我成了累贅,所以你不要我?多扯的理由!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擔心、會難過、會寢食不安?有沒有想過,在你擔心會不會失去母親的同時,我也在擔心著自己會不會失去你?」
心一震,她無語。
是的、她知道他的擔憂,她看過他每封來信,字里行間全是憂郁,可是對不起……她已立下誓約,無法違背諾言、違背媽咪。于是她只能在輾轉難眠的深夜里,用被子蒙住,低聲哭泣。
「那個時候,我無法顧慮到你。」冷了聲音,她望向窗外,假裝對他的話無動于衷。
听著她的話語,他握住方向盤的手指頭緊縮,指間捧出正片蒼白。
他火大、震怒,氣到想揪住她的雙肩狠力搖晃,但是……怎麼舍得?她是他的依依啊,是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女人。
十年了,他有滿肚子的話想對她說、有滿腔的熱情想讓她接受,他為愛听故事的依依準備了滿倉庫的故事,他是那樣熱切地等待這一天,怎舍得凶她、罵她、狠狠搖晃她?
在眾多的怒氣背後,他真正想做的是包容,包容她所有過錯、包容她的拋棄、包容她忘記他的諄諄叮嚀……他想一笑眠恩仇,然後用航天飛機般的飛快速度,把兩人帶回依依、不舍的承諾當中。
所以……盧歙緊閉上眼楮,吸氣吐氣,努力用過去的點點滴滴來鼓吹自己,咽下無益的憤怒。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就算依依有過錯,他也要全數原諒,因為緣分難求。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必須用體貼取代憤慨、用寬容代替怨恨,他要和她追求的是幸福,不是計算過去誰對誰不起。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那不是依依的錯,當年依依那麼小,小到無力承擔母親的事,她忽略自己是理所當然。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放下過去吧,與其執意憤怒,不如珍惜得來不易的相聚,倘若過去的分離是因為太年輕而犯下的錯誤,那麼他該做的是彌補,而不是造就第二次分離。
所以現在,他最應該告訴她的話是——我從來沒有忘記你對浪漫的定義,十年來,不管我在不在你身邊,眼里心里都只在乎你一個人。
在一段漫長的靜默過後,他終于開口,「阿姨呢,她還好嗎?」
「從開刀房出來後,她昏迷了五個月,因為骨折的右腿沒辦法做復健,因此有些萎縮,不過復健後已經看不出車禍痕跡。」
「在阿姨康復後,你為什麼沒想過和我聯絡?」
因為她必須對上天守信,但是這話她說不出口,只慘淡一笑,低頭。「我們只不過是朋友。」
只不過是朋友?
他的鼓吹、他拚命壓下的憤憊,因為這句話,再無法壓抑,他猛地踩住煞車,憤然轉身,額間青筋畢露、滿目驚怒轉為失望。
「我們只不過是朋友?你怎麼可以這樣講,你忘記了嗎?那年在墾丁我們是怎麼約定的?」
「我沒忘,我們約定,如果你回來,我身邊沒有男朋友,就交往吧。很可惜當時我身邊已經有別的男人,所以約定不算數。對不起,我還是堅持那句——我們只不過是朋友。」
吞下喉間酸澀,她不敢迎視他深湛目光,怕一接觸,眼楮會出賣自己。
「所以那個男人在你作惡夢的時候待在你身邊?所以妳不再需要我的安慰?所以你不在乎我的擔心、我的憂慮?」緩緩搖頭,他的眼底浮起深深悲涼。
說到底,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廂情願?
真是白痴呵!十年,他獨自遵守了十年的諾言,這何其可笑。
愚蠢至極!他想盡辦法尋找原諒她的理由,可人家根本不需要。
笨蛋!他謹慎維護、珍視無比的感情,對她而言,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友情。
苦笑著,他的嘴角處扯出一道生硬的曲線,似自諷又似自謗。
「不然呢?你在千里之外,我哭、我痛、我傷、我需要肩膀的時候,你能為我做什麼?」
劉若依抬眸望向遠處。滿口謊言酸楚了她的心,她千百個不願意但是,對不起,他們之間就只能是這樣了,不會再有下文,所以追不追出答案不重要,他們要做的,是把今日的重逢當成過眼雲煙,從此各過各的生活、各自平安。
打開車門,她速速下車,逃難似的逃開他身邊。
盧歙怔怔看著她疾奔,喃喃自問︰這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她不回信、斷絕音訊、徹頭徹底把他忘記,就因為他遠在千里之外?
她可以說的啊,告訴他,她面臨困境,告訴他,她需要一個寬闊的肩膀,告訴他,她傷她痛、她需要力量支持。
那麼,就算會因此讓父母大姊失望,他也要放棄一切跑回台灣,但她怎麼可以半句話不說,就把他否決掉?不公平……
理智當機,不知不覺間,盧歙下車,腳步加快速度,追逐她的腳步。
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什麼意義,她已經把分手的理由和原因說分明,聰明的話他應該揚長而去,而不是巴巴地像只流浪狗,明知道已經被拋棄,還不肯死心。
可是……他身不由己。
盧歙並沒有追得太遠,就發現她停在一間幼稚園前面。
為什麼她會來這個地方?疑問句在腦間形成,隨即他就看見一個粉女敕的小女生朝著她跑去,張著口大聲喊,「媽咪!」
倏地,全身血液抽離,說不出是驚愕還是絕望,心底似乎是壓了什麼沉重的東西,令他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