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守栩挑眉,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燈光照在她臉上,讓她的臉蒙上一層陰影,夏茵微笑走到那幅照片前站定。
「那天是大學聯考,我很土吧?明明可以穿便服,我還穿制服,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覺得不穿得花俏,才是乖,可能,爸爸會多疼我一些。」
懊像有人打開個開關,夏茵不再是那朵孤挺花,她嗓音微啞,細訴過往。
「我媽在我三歲時嫁給我現在的爸爸,從小我就覺得自己像外星人,好像多出來的,所以我很乖很努力,功課很好總是第一名,沒有,同學忙著辦手機、買新衣,我沒興趣,就連畢業旅行也不想參加。」
「你繼父對你不好?」薛守栩听得一陣心疼,九年後,他知道那個十八歲的夏茵為什麼總是愁容滿面,她臉上的早熟,是來自家庭因素。
「很好,他不偏心,買什麼都有我一份,可是你知道的,有隔閡在,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了,偏偏我知道,所以一直好痛苦……」她嗓音微啞,眼色黯著。「我現在自己搬出來住,輕松多了,可是我好像不大懂得怎麼敞開心胸跟誰來往,工作上的朋友跟我好有距離,我是不是很難相處?」
外面,雨勢更大了,打得屋子咚咚作響,好像也想來參一腳,听夏茵的心事。
她苦笑。「剛剛回家,真的很不自在,我早早離席跑掉了,我妹生了小阿,我爸在那邊含飴弄孫,他們才是一家人。」
薛守栩望著眼前這女人,她笑容很苦,眼底笑意帶著疲倦,他心疼起,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靈魂里萌發。
他也是啊,今夜也很苦、很難熬,父親節是一道關卡,他們都是挑戰者。
夏茵忽然轉過臉看著他,她眼楮亮晶晶。「你一定不知道,我那天遇見你,听你說什麼秘密就是要偷偷念攝影,這個改變我的人生路,本來,我一定可以上醫科的,後來我突然想到你說的,人生是自己的,然後我就亂填了企管。」
她伸手指著那張照片。「就是這天改變了我的人生,不對,是你,你改變我的人生。」她哈哈大笑,很放松,毫不做作。「你說,你何德何能?」
是,他何德何能?薛守栩震撼著,他說不出話,她的人生路因為他轉了個彎,難怪……「所以你才會記得我?九年了,你認得出我?」
她臉色一紅。「其實不是故意記得,就是忘不掉,這在我的人生里,唔,滿重要的。」
她這模樣,很假喔,口是心非的表情,他看得出來,她極力撇清的樣子,好可愛。
薛守栩笑了。「你是那一天,我啊,是那一年,也改變了我的人生。」
「怎麼說?」
「我很喜歡攝影,可是家里不同意……」他娓娓道出這些年的故事,夏茵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心口一陣疼,沒想到他也有這樣的心情轉折。
于是,夏茵知道了,薛守栩有個有錢的老爸,他是老麼,起先備受寵愛,本來在大學畢業後,要跟兩個哥哥一樣飛到國外學管理好回來幫忙公司,沒想到,他先斬後奏,改念了攝影,這行為讓薛老爹氣瘋,斷糧斷錢財,就是要斷了麼子的攝影路。
薛守栩不愧是薛守栩,他說人生是自己的可不是隨便講講,從不愁吃穿到得在異鄉打工喂飽自己,他一聲沒吭,還是堅持自己興趣。
于是,他跟老爸翻臉,至今九年,薛老爹還在氣,他有了點名氣,于是想回家拿作品給老爸看,薛老爹也不見。
「……你知道我剛剛送我爸什麼當父親節禮物嗎?」他嘆氣,隨即揚起笑容。「每年我最得意的一張作品,裝在薄薄一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照片,禮物很輕,但這是我的全部了。」
她臉色黯下,想著他年復一年將信封遞給管家,那心情,有多傷?
他唇角微揚,笑咪咪地,她看著,覺得眼楮被燒灼,熱熱的,他只是走自己的路,為什麼大人要來框住他?他這樣努力地闖出名堂,父親不肯分享喜悅,這什麼爛心態?她抿唇,不禁淚汪汪。
他大驚失色,望見她起霧的眼楮,一陣慌。「你哭了?!」
她嘆息。「我覺得好奇怪,我想要的親情,你本來有,卻因為走自己的路喪失了,可是我呢?我即使很听話,也得不到那些,這世上為什麼總是不能盡如人願?我突然覺得很累。」
「我不覺得。」
「為什麼?」他不累嗎?
「我覺得沒人有錯,大家只是自私而已,我說我的人生自己過,這也是某種程度的自私,如果我願意犧牲我的人生,就不會跟我爸鬧成這樣,可是我會過得不快樂,換句話說,我要快樂人生,就要惹我爸生氣。」
「可是為什麼一定什麼事情都要分得這樣清楚?你可以有快樂人生也獲得你爸支持。」她不明白,為何要擁有一個就得失去一個?在她的想法里,人生沒有那麼絕對,沒有那種一定要選擇的絕對。
薛守栩笑了,他眸光溫柔,看向她,這剎那,夏茵想到十八歲初見他那天,他的眼楮也是這樣深邃黝黑,藏滿自信,從不動搖。
「可以啊!有一天我爸會體諒我,只是需要時間,等的這段時間比較難熬一些,可是會很值得的。」
她覷著他,沒說話,表情沒動靜,其實心里驚濤駭浪。
這男人,格局很大,跟她不一樣。
當她還想著自怨自艾,為人生不滿感到傷心時,他已經前進好大一步,看得很開,相信未來有好的結果,他這樣樂觀,又有堅強靈魂,好像什麼也擊不垮。
他忽然道︰「我有錄海綿寶寶,要不要看?」
敗跳tone喔!可是夏茵就需要這個,她很會鑽牛角尖,需要什麼來轉移注意力,听了他的故事,她忘不了,眼角還濕濕的,這會兒听見他提議看海綿寶寶,雖然很幼稚,還是答應了。
「是可以看啦……可是我真的沒有很喜歡看喔,其實我有看過,但是看不大懂,我沒有很喜歡……」
她說著,覺得臉燥熱,自己好蠢,連忙捂住臉頰,露出一雙眼楮,小跑步到客廳沙發乖乖坐著,不敢再看他。
十分鐘後,電視上播著海綿寶寶,海底世界的趣味,用卡通展現,畫風不唯美,可是跟劇情風格是絕配。
「哈哈哈……怎麼會這樣?章魚哥好可憐……海綿寶寶好壞喔!我的天,怎麼這麼好玩?」夏茵看得入神,忍不住炳哈笑,沒想到剛剛自己說沒有很喜歡,現在卻笑得東倒西歪,自打嘴巴。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玩意兒這麼好笑?
是不是自己愛裝大人,忽略這種簡單的笑梗,她自己不知不覺迷失了,視野很窄,只看那些所謂成熟的東西。
旁邊,薛守栩沒看電視,他看夏茵。
看她剛剛講往事一臉傷心,听他故事听到淚汪汪,現在,看海綿寶寶看到笑咪咪……女人,都這麼善變嗎?
她美麗眼楮笑得像月勾,真實的笑意,讓他放心,他站起來,到廚房替她倒水,細心調成溫水,瞥見旁邊一罐蜂蜜,沒多想就將手中這杯溫水,調成暖暖蜂蜜水。
然後,到客廳遞給她,看她連聲說謝就一陣心情好,又呆呆看她看海綿寶寶看到狂笑,最後,凝視她打了哈欠,身體軟下,斜靠沙發上,眼楮閉了又閉。
夏茵喃聲說︰「謝謝你……」
謝?謝他什麼?薛守栩弄不清楚,他一直待在旁邊,看她睡容,從長密睫毛看到粉紅櫻唇,然後,柔美的身體曲線——隆起的胸脯、縴腰、修長美腿……最後,他視線落在那雙赤著的足,小巧白皙,跟他手掌差不多大,多可愛。
他彎身,輕輕將她抱起,溫暖呼吸離他好近,她身上屬于她的芬芳讓他心跳驟快,為了不吵醒她,他腳步放得好慢好慢,寸步難行。
他騙她的,家里已經沒客房,只剩他房間。
怎能讓她睡沙發?
薛守栩將她輕輕放到自己的大床上,為她密實蓋上被子,又盯著她看好一會兒,才出了房門,將門帶上。
他自己窩在對他來說嫌小的沙發上,一張毛毯,伴著他。
台風夜,讓天氣亂七八糟,這里,也有一個男人,心里亂七八糟。
他在干麼?一直想著夏茵,想要跟她在那張床上,將她揉進身體里,徹底擁抱她,那些她在家里得不到的溫暖,他會給她,他們之間沒有隔閡,要融成一體……
薛守栩覺得身體燥熱,他站起來,在黑夜里,很戲劇化地沖到浴室,沖了個冷水澡。
我在干麼?我對夏茵……起了幻想?!
薛守栩談過戀愛,卻從沒有刻骨銘心過,他是時下的速食男女,感覺來時他奮身躍入,感覺走時他揮手不留雲彩,從沒為誰真正在心上留下愛的痕跡,他只重視感覺。
現在他對夏茵的感覺,卻令他迷惑了。
他想要她,有有沖動,但又有一絲理智拉住自己,他從不忍耐,卻因為那理智隱隱告訴他——不要嚇著夏茵。
什麼時候他對一個人有,卻把對方的想法放到自己的前面去了?
真的很不懂啊……
風聲呼呼,雨勢洶涌。
早晨了,可是外面風雨更大,七點整,夏茵準時醒來。
她翻了個身,賴了一會兒才睜開眼楮,她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慢慢坐起,昨夜睡得真好,覺得很有精神……她忽地一愣。
看著陌生房間,這里是哪兒?昨天不是在看海綿寶寶,怎麼會睡在這兒?最後記憶是在沙發被瞌睡蟲攻擊,她是怎麼到這的?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下了床,看著這房間,不像客房,有平時在使用的痕跡,床頭櫃的書全有關攝影,這里肯定是薛守栩的房間。
夏茵走出房間,要問薛守栩她怎麼會睡在他的房間?他又睡哪兒?
客廳,很靜。
她不自覺放慢腳步,繞過背對自己的沙發,果不其然看見薛守栩。
斑大身體擠在小小沙發上,灰綠色毛毯蓋住他,他閉著眼楮沉睡著,呼吸平穩。
他自己睡沙發嗎?夏茵緩緩在他面前席地坐下,屈起腿看著他,心口融了。
她向來有失眠毛病,常常在床上滾到兩、三點才緩緩睡著,然後七點會準時醒來,可是昨天海綿寶寶看沒多久,她就倦了,今天早上也是,雖然同樣七點準時醒來,但這會兒在這坐著,竟然也想睡了。
在這里,失眠毛病蕩然無蹤。
他帶給她安全感,他的房間有種氛圍,讓她心口暖身體軟,精神也放松,她好像漸漸知道為什麼對他總有例外,漸漸知道為什麼自己總能對他敞開心房,漸漸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能停止想他……
她微笑,眼神放柔地看了他一會兒,又有股倦意襲來,她打了個哈欠,閉眼楮,還真的就這樣又睡著了。
當薛守栩醒來時,就看見她睡在面前,她睡得很拘謹,抱著膝,將頭枕在膝上,他想她醒來一定會腰酸背痛,于是站起來,躡手躡腳地想輕輕抱起她,要讓她回床上睡。
她卻很快的睜眼醒來,看著湊近的他,大眼瞪小眼,尷尬一陣。
「怎麼睡在這兒?」薛守栩打破沉默。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睡沙發?」
他有點尷尬,沒答。「我去弄早餐。」
夏茵也沒再問,就跟著他進廚房,看著他熟練地從冰箱拿食材,動手開始做起早餐。「你常下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