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時他說的話,冉擷羽便一陣心虛,不過為了工作,沒辦法……想起自己跟前男友分手時的對話,她良心遭受嚴重苛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得已毀約在先,早已作好承受對方指責的準備,不料電話里的寧昱凱一派雲淡風輕。
「是工作吧?那就沒辦法了。」
就、這、樣?
冉擷羽傻眼,听他口氣還是淡淡柔柔的,好似一點都沒放在心上,甚至還笑著加上一句。「玩得愉快點,不用在意我。」
直到電話斷線,冉擷羽還是傻愣愣的,忽然覺得事前作一堆心理準備及致歉言語的自己好像有點蠢。她氣惱,可也明白自己這份惱意莫名其妙,畢竟是她毀約,可寧昱凱的態度像是完全沒掛心這件事,既然這樣,當初干麼約她,說什麼「聖誕夜,我很期待喔!」
屁啦!憊叫她玩得愉快?哼,用得著說嗎?
她一定會玩得非、常、愉、快、的!
懊無聊。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一年一度的美好節日,冉擷羽的心情卻一點都好不起來。
V牌包下了台北一間最負盛名的飯店總統套房,房外附設泳池,場地布置美輪美奐,美酒佳肴,衣香鬢影,前來參與的除了V牌內部及專櫃人員外,還包含了各家時尚雜志主編及常合作的知名藝人、Model等。冉擷羽穿梭其中,臉上化著精致妝容,身上則穿了V牌最新一季的小禮服,價格不菲,可她穿起來並沒那麼好看。
至少,不是她的Tone。
「嘿,Sophia,你今天真美!」
Sophia是她的英文名,這些世家貴公子很奇怪,分明講的是中文,可稱呼人時非用英文才爽,好似洋腔洋調才顯得自己格外不同。冉擷羽臉上堆笑,心底厭惡,可嘴上仍回︰「謝謝,Jim你也很帥。」
Jim是V牌的公關經理,相貌不差,但打扮有些過火,臉上的粉厚得讓冉擷羽很想伸手敲看看會不會裂開,從他這張嘴里講出「美」這個字,她覺得創造這字的人都在哭了。
可這種想法當然不會表現在臉上,這些人只懂得花錢靠一堆各式各樣的名牌妝點自己,藉此認定自己獨樹一格、與眾不同,可多數看起來只像個笑話。諷刺的是,他們這些做雜志的,還得昧著良心告訴大眾這有多好多美多流行……
討厭,一點都不愉快。
冉擷羽心生厭煩,想走了。她胃不好,再好的珍饈美饌過分油膩對她來說都是毒,但酒例外,再傷都要喝。
冉擷羽為了麻痹自己一逕喝酒,藉此維持臉上高掛的笑容。分明處在人群中,她卻覺得自己腳下這一塊像是剝離了出來,是一座孤島。如果……可以跟那個人一起過節就好了。
從沒一刻像現在這般懷念他做的菜,她口味偏淡,喜歡簡單,重視食材的新鮮原味,他做的料理一點都不花稍,極合她的胃口。她餓了,卻分不清餓的究竟是胃,還是心。
原來,真正期待這天的人不是他,是她。
意識到自己真實的心思,冉擷羽忽地有些狼狽,只想倉皇逃離。她見時間差不多了,便簡單向人告辭,叫車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她臉紅紅的,心跳像是不受控制般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她的心口,她很想克制這種感覺,但沒辦法。如果她聰明的話,這一刻應該立即請司機調頭,隨便找個Pub歡坑諶過一晚,可她累了,累得無法再用理智思考,只能任由情感牽引自己。
她還是回家。
踩著近十公分的鞋跟爬上五樓,冉擷羽氣喘吁吁,掏出鑰匙正待開門,隔壁的另一扇門卻好似早有預料地打開。寧昱凱探出身來,門後是一片溫暖澄澈的光,那光映著他炯黑的眸,黑亮亮的,很是懾人。「你回來了。」
「……嗯。」她機械式地點了點頭。
「好早。」
寧昱凱俊秀的臉勾起一抹溫淡笑弧,透亮的眼好似一下子便將她的一切給看穿,冉擷羽頓時有些窘。「就……身體有點不舒服。」她不想、也不可能說她是因為沒有他而沒了興致,草草回來的。
可即便她不說,寧昱凱也懂了。「進來吧,吃點東西?」
冉擷羽無法說不。
她確實餓了,宴會上再精致的食物都勾惹不起她的食欲,腦子里淨轉著他第一次給她做的料理,一碗清粥。何況……她已分手,恢復單身,沒了任何必須強力拒絕的理由。
她走了進去。
本以為昱凱直到現在才要準備吃的,可並非如此,一切早已就緒,只差加熱盛盤,桌上甚至布置著蠟燭,儼然一派過節氣氛。她看著,心底驀地有些悶。「你約了別人?」
「誰?」寧昱凱端著一碗湯從廚房走出來,他清俊的臉上滿是疑惑。「你說這些?」
冉擷羽僵硬地頷首,寧昱凱見狀一笑。「就算一個人過也可以弄點氣氛,何況……你不是來了?」
冉擷羽愣了。
「你肯定又只喝了酒,先喝點湯吧,其他還得再等一下。」
她接過他端來的湯,清炖牛肉湯用了最好的牛肉及洋蔥炖煮,調味料僅加了點海鹽及現磨胡椒,喝下去甘醇順口,熱燙的湯汁滑過了喉管,溫暖了她原先冰冷不已的胃。
其他東西還得等,表示他都已做好只欠加熱,可這碗湯好似早猜到她會回來一般,帶著恰懊的熱度。冉擷羽眼眶有些熱了,卻又有種遭人看穿的窘。
他早知道她會提早回來,甚至空著肚子,沒吃任何東西。
他對她的了解透徹得讓人心慌,他從不說一句他懂她,可每次總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安靜地陪伴。他喜歡她,從不避諱表現出來,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懂,可施加的力道恰到好處,讓她無法忽視也難以說不。他捉緊她的弱點,以卑微的姿態祈求她給他一席之地,卻又滴水穿石般地侵入,一步一步開疆拓土,加深他對她的影響力……
是她小覷了他。
冉擷羽苦笑,回想當初默許他的遷入也許就是錯誤的第一步,如今一步錯步步錯,她該如何挽回頹勢?
不過,今天這種日子,她不想再硬撐,破壞任何美好氣氛,那太累了。
「這個給你。」
她從自己一直背著的大包里拿出一樣事物,長形盒子用深綠色的格紋包裝紙弄得很精致,寧昱凱見了,炯黑的眸很是驚喜。「這是禮物?」
冉擷羽點了點頭。
他目光乍亮,如星星一般閃著光。「謝謝你。」
他將那包裝紙拆開,欣喜的表情一點不假,那光如針刺扎著她,有些疼癢。不過就是一個聖誕禮物……如此簡單的事,卻讓他露出了這般高興的樣子,讓她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想再對他好一點點,即便她深知不該。
「天,你居然送我菜刀?」終于看見了內容物,寧昱凱噗一聲,語氣里再掩不住笑意,他真不敢相信!「哈哈哈……擷羽,你真天才!」
寧昱凱難得大笑,冉擷羽被他笑得無法再深思,表情尷尬。「這很貴耶!」
「這是以後要我常做飯給你吃的意思嗎?」
「……隨便你怎麼想。」事實上,她原本打算送鍵盤的,但這小子收藏的鍵盤實在太多,加上又常交替使用,她根本不知道哪些他有哪些沒有,就怕買到重復的,最後索性挑了這把名家所制的進口菜刀,至少實用。
「這很棒,我很喜歡。」這禮物獨一無二,不是誰都能收,代表她真的為他用過心,他很難不愛。
寧昱凱笑得燦亮,表情很真心,這令冉擷羽松了口氣,可他剛才實在笑得太過分了。「我的呢?」
「嗯?」
「我的禮物啊。」冉擷羽厚臉皮地伸手,她事前沒說會送他禮物,何況兩人又不是情侶關系,她猜他應該沒準備,果不其然——
「我整個人都給你當禮物了,這還不夠?」
冉擷羽一下子被湯水嗆到。「咳咳咳!這、這種話你說得出口?!」
講的人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為什麼不?就怕你不敢收而已。」
可惡,被說中了。
「我餓了。」
冉擷羽撇撇嘴,顧左右而言他,寧昱凱淡淡扯唇,很配合地沒多說。「應該熱得差不多了,你等等。」
說著便走進廚房,過一會兒,一道道簡單卻細致的菜肴上桌,毫不意外全是她愛吃的菜。霧氣燻熱了她的眼,寧昱凱就在那氤氳的後方微笑著,點上蠟燭,問她︰「還能喝嗎?」
冉擷羽點點頭,他拿出一瓶冰過的氣泡酒,啵地一聲打開,清甜的淡淡酒香便逸散在空氣里,他將那淡金色的液體倒入同樣冰過的香檳杯,將一杯遞給她。「乾杯。」
她接過酒杯,指尖短暫相觸時帶起一股麻顫,那熱潮從背脊深處涌上,燭火搖曳,在此情此景下瞅著對方,有些感覺似乎就不大一樣了。
別光後的寧昱凱依舊笑著,他墨發落在額際,微遮住眼,他喝酒的動作很輕,因吞咽而上下滾動的喉結不知怎地很性感,冉擷羽抿著酒液,一股熱麻自她小骯一路灼燒至頭頂,還沒喝下便已覺得微醺。
他一舉一動無不帶著強烈的勾人氣息,一被那黑亮亮的眼給盯住,冉擷羽就好似被人下了定身咒,她泛起疙瘩,他分明沒怎麼看她,她卻覺得自己里外都被看透。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總眨著清亮眼眸的男孩,居然開始懂得用這種屬于男人的成熟目光望著自己?
冉擷羽渾身躁動起來,好像不說點什麼,就會被自己的心跳聲給吵死。「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還躲在媽媽背後不敢見人呢。」
寧昱凱聞言扯了扯唇,一笑。「人是會變的。」
他明白她刻意提起兒時回憶的理由,彷佛藉此提醒自己他仍是那個跟在她後頭小姊姊長、小姊姊短的小男孩,但現實是,他早就改變了。
就在她決心徹底改變自己的同一天。
「你也一樣,不是嗎?」
冉擷羽無話可說。
她默默喝酒,不發一語,寧昱凱再給她斟了一杯,想起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陪伴自己成長,總是走在前頭的小姊姊,其實很脆弱很脆弱,像冰晶一般一踫即碎,他得小心翼翼輕撫對待,捧在手心,才不會弄壞了。
像要證實自己那句「改變」所言不虛一般,寧昱凱注視她的方式隨著兩人一杯接一杯變得極端懾人,冉擷羽咽下香檳,可仍舊覺得喉嚨發乾得厲害,全身毛孔都傾吐著熱氣。她粉白的膚暈紅,眼眸底蓄出水氣,感覺看什麼都是迷幻的,包含了眼前這個不同以往的男人。
那天他知道她跟前男友分手,他就再沒掩藏過對她的心思,只因跟邢拓磊交往的那一段期間,寧昱凱待她就只是個普通朋友或青梅竹馬的態度,平常得讓她還以為……他早就放棄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為此松口氣,抑或感到失落。
煩!冉擷羽快被自己矛盾的心思給逼瘋,這次換她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這刻,她只想倚賴酒精麻痹自己過多的煩憂。
寧昱凱沒出聲,任她喝著,這時他手機響起,兩人一愣,冉擷羽勾唇擺了個「請」的手勢。「你不接?」
他沒應,拿起手機,看見螢幕上顯示的人名後眉峰一凜,難得嚴肅的表情令冉擷羽好奇起來電者是誰。他走至客廳,接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