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阮佑山一個激靈就倏地醒了過來,他突地坐起,目光呆滯的盯著一處片刻,而後緩緩的側頭看去。一個赤果的女人在自己身邊睡得正香,似乎在夢魘,她的睫毛微微顫動,頰上的痣為她添了幾分嫵媚。
阮佑山壓制住揍自己或者揍她一拳的沖動,閉上眼,冷靜了一會兒之後才爬起來,輕輕的越過她下了床。
穿戴好之後,他就著房內金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臉,然後把昨晚的事好好的理了一遍。
總的來說,兩件事,第一,她半推半就的了他;第二,他不情不願的要了她的處子之身。
現在已經沒有後悔的時間了,當務之急是該怎麼解釋夜宿永寧宮的事?若是不說清楚,恐怕自己便沒命回東夷了。
就在他絞盡腦汁的時候,顏鳳稚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她先是伸直了縴細的手臂,伸了個懶腰,而後哼了幾聲才懶洋洋的睜開眼,接著在床上打了個幾個滾,「樂巧,什麼時辰了……」
阮佑山背脊一僵,坐在桌邊沒有動。
顏鳳稚又喚了幾聲,而後就沒了聲息,似乎也回想起了什麼,她拉起被子蒙住了頭,躲在黑暗中懊惱的嗚咽了幾聲,躲了好久後悄悄把頭探出來,裹緊了被子坐起身,頂著一頭蓬松的發,嗲聲嗲氣的開口,「我們該怎麼辦?」
她面露愁容,在反省昨晚的瘋狂事件之前,首先要考慮自己的貞潔問題和阮佑山的性命問題。
阮佑山沉默了一會兒,拿起香爐走到床前。
「打我。」阮佑山把香爐遞給她,「重重的。」
「打你干什麼?你死了讓我一個人解釋?」顏鳳稚蹙眉。
「我責罰你,你為了刁難我所以把香爐放到高處,然後我被砸昏。」
雖然這會顯得顏鳳稚很惡劣,但好歹他也強調了,是他「責罵」了她,雙方都有錯,也算公平,于是顏鳳稚略想了一下便同意了,「不過要先溜到弄玉小築去,就說你在那被砸昏。」
思忖周全之後,顏鳳稚打算起身,可一抬眼看到阮佑山,便又坐回去,「你……」
阮佑山立刻會意,立刻轉過身去,又走開幾步。
顏鳳稚換好了衣服,披散著頭發坐到梳妝鏡前。
鏡中的女人臉色紅唇,唇辦還有些殷紅,她咬了咬唇,昨晚怎麼會瘋成這個樣子?
一直被眾星捧月般的顏鳳稚沒受過什麼刺激,所以也就不知道自己受了刺激以後會是那副鬼樣子,就算是以牙還牙,也沒必要做的這麼徹底吧?
再退一步講,如果自己沒綁著阮佑山的話,或許還可以說自己發瘋,阮佑山也跟著發瘋,但現在呢?她可是名副其實的……了人家啊!
但如今她該想的,卻並非是如何處理和阮佑山的關系,而是該如何彌補昨晚瘋狂所留下的爛攤子,好在兩個人雖然性格迥然,但在這方面卻是異常冷靜和默契的。
為了掩入耳目,阮佑山背著顏鳳稚施展輕功從宮頂中掠過,然後自弄玉小築的後門潛進去。因為從小就在這里念書,顏鳳稚和阮佑山都對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找到了個合適的地方後,阮佑山放下顏鳳稚,然後尷尬的退開幾步。
「就這里吧。」顏鳳稚也有點不自在。
「嗯。」阮佑山離開了片刻,從殿里拿出了香爐來遞給顏鳳稚。
之後兩人沒再多說什麼,顏鳳稚舉起了香爐,閉著眼狠狠的朝阮佑山砸下去,而後便听得「咚」的一聲悶響,阮佑山的身子往後仰了仰,卻沒倒下去。
顏鳳稚睜開眼,而後駭得吸了口涼氣,阮佑山的額角被自己砸出了血,迅速的沿著眼角滑下。
她咬了咬唇,「我不該這麼用力的。」
「還好。」阮佑山抹去血跡。
「那現在……」顏鳳稚看著他的額頭躊躇道。
「我先送妳回去……失禮了。」阮佑山走過去,別開目光將她打橫抱起。
「啊……」顏鳳稚下意識的驚呼了一下,「我自己回去就行!」
「天色尚早。」阮佑山足尖一點,就躍到了頂于上,「你徒步回去會被發現。」
「那我索性不出來就好了,你自己來弄玉小築砸自己,也免去我下了重手。」
「欠妳的。」阮佑山目視前方,「讓你打回來。」
「欠……」顏鳳稚沒問完就噤了聲。
他的意思是昨晚的事嗎?說起來,自己的處子之身給了他算是吃虧,可一切都是自己先挑起來的,她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一碼歸一碼,絕不會因此威脅阮佑山。
于是她猶豫了一下,「其實昨晚……」
「到了。」阮佑山突然打斷她,穩穩落地,將她放下。
「那……」又是沒等顏鳳稚說完,阮佑山一扭身就施輕功走了。
什麼嘛,明明他先提起來的,現在卻又扭扭捏捏的。
顏鳳稚回了寢宮,輕輕的嘆了口氣,而後坐在窗前開始發呆。
皇兄宣她去勤政殿已經是幾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被「砸昏」在弄玉小築一夜的阮少傅被清掃的宮人發現,等他上了藥再醒過來問清前因後果後,顏鳳臨便將顏鳳稚給叫到了勤政殿。
這件事兩人都有錯,阮少傅不該對公主不敬,但公主也不該打傷阮少傅,于是兩人都被顏鳳臨不輕不重的訓斥了幾句,接著就被遣出去了。
一件瘋狂事就這樣被無聲無息的隱匿下來了。
阮佑山的頭上裹著繃帶,和顏鳳稚一前一後的走在皇宮的道路上,期間有宮人路過,皆是側身貼在宮牆上對著顏鳳稚行了禮,她淡淡的應了,十分的心不在焉。
顏鳳稚一向是憋不住話的,這幾個時辰她的腦子里裝了太多的事,憋得她快要崩潰,于是忍不住停了步于,倏地轉過身來,「阮佑山!」
阮佑山一怔,霎時停步。
她肯定是要說昨晚的事了吧……阮佑山面無表情,心卻跳得亂七八糟,其實剛才在地上裝昏的時候他就已經想明白了,昨晚如果不是自己也動了情,顏鳳稚根本不會成功。
然而他也知道,這些年的相處,雖然始終在打打鬧鬧,但阮佑山在內心深處,卻也是對顏鳳稚動過心的,只是那點心思,都被自卑給磨沒了。
她那樣高高在上,明亮得使自己像草芥,因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阮佑山早早的扼殺了自己的心思。
可這時候,阮佑山那已被塵封的感情又有些崩動了,在顏鳳稚回過身來的那一瞬,阮佑山甚至覺得,只要她開口要求自己負責,那麼他立刻就會向顏鳳臨提親,不管別人會如何說他攀龍附鳳,說他痴心妄想,他都會對顏鳳稚負責到底。
只要她開口……
「昨晚的事……我們就當從沒發生過吧。」顏鳳稚鼓足勇氣說。
阮佑山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旋即晦暗下來,他抿了抿唇,沒說話。
「這件事由我而起,所以你不用覺得……覺得該對我負責任。」顏鳳稚的臉有些發燒,但這件事卻不得不說清楚。
「我昨晚確實是太瘋了,但我也受到了懲罰,所以我希望這件事我們可以扯平,同樣也希望,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昨晚的事,包括我們倆的,也包括……包括那個人的。」她實在不願意提杜偉澤的名字。
「這就是你的態度?」阮佑山突然問。
「是啊。」顏鳳稚有些沒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問。
「好。」阮佑山點了點頭,垂著眼,「當……沒發生過。」
「今天的課我不會上了,你知道的,我實在沒心情,你先回去吧。」顏鳳稚扯了扯唇,然後轉身離去。
阮佑山獨自站在狹長的道路上,修長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落寞,其實早該想到的,自己不過是顏鳳稚用來報復杜偉澤的工具而已。
負責?自己也太會妄想了,堂堂西涼長公主,怎麼會下嫁給自己?即便不是完璧,想娶她的人也是要排成長隊的,他楞楞的站了很久,才動身離開。
翌日,顏鳳稚便去向顏鳳臨拒絕了與杜偉澤的親事,她沒說出原因,也沒抖出杜偉澤和樂巧的苟且之事,而是簡單的向皇兄陳述了一下,這個人的品性十分惡劣,讓他不僅不要重用,最好還貶謫一下。
至于樂巧,她隨便找個了由頭,便把她發落到慎刑司去了,但是這樣息事寧人,絕對不是因為她大度,而是這種事要是真的被揭露出來,丟人的可是她!
杜偉澤可是她情竇初開之際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如此被人背叛,顏鳳稚可是真的被傷了心,但她又什麼都不愛說、不愛表現,平素還是喜歡笑喜歡鬧,可當夜晚沉靜下來的時候,就覺得心痛。
她的性格本來就古怪,能爆發出來的便都不是大事,反而像這種她寧願息事寧人的事,對她影響更深。
其實比之于傷心,更多的是委屈,她任性要強慣了,從沒嘗過被人背叛的滋味,雖然阮佑山總是要忤逆她,可這會令她燃起折磨他的斗志,卻不會傷心,唯有杜偉澤,給了她這樣大的羞辱。
如此想著,顏鳳稚又沒了看書的心思,放下書本,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後問.「阮佑山,你說,我哪里比不上一個宮女?」
這段日子,顏鳳稚無數次的這樣問阮佑山,他是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便也就成了她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
「不知道。」阮佑山也總是這樣回答她。
他的心中是有氣的,那夜發生的事,就這樣不引起顏鳳稚的重視嗎?還是說杜偉澤帶給她的傷害更大一些?以致于她現在根本不會己憚和自己在一起,還好像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一個勁兒的問他,她自己哪里比不上一個宮女。
她這樣問,阮佑山還更想問了,自己哪里比不上一個臃腫無能的書呆子!
這時候,阮佑山竟然更希望她因為羞恥而躲避自己,也好過這樣被莫名其妙的漠視著。
「他的詩寫得那麼美好,為什麼他卻做不到?」顏鳳稚痴痴的問。
「不知道。」阮佑山頭都沒抬,面無表情的看著書,卻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這世上,真的沒有故事里那樣的愛情嗎?」
「不知道。」阮佑山的眉心不自禁的蹙了蹙,眼中浮起排斥。
「什麼都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被人討厭?」
阮佑山一怔,忍不住抬眼。
她撐著臉,眼角低垂著,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阮佑山心咯 一跳,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書,「你哭了?」
顏鳳稚抬手一抹,唇角不自覺的下垂,「我是不是一直以來都太任性了,所以他們都怕我,所以根本不會有人愛我,他們寧願去愛一個小宮女,也不愛我……」
阮佑山的火氣一瞬間都散光了,他有些無措,不知道該過去用力把她敲醒,還是過去緊緊的抱著她。
看來她是真的喜歡那個男人的,心頭有些刺痛,他握了握拳,起身走到她身邊,「不是不愛你。」阮佑山將手放到她肩膀上,「只是還沒人可以與你相配。」
這句話說得十分順當,語序也正常。
顏鳳稚吸了吸鼻子,問︰「真的?」
阮佑山點頭之後才發現她看不到,于是補充︰「是。」
顏鳳稚的肩膀下垂著,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臉,雖然在落淚,她卻強迫自己不許哽咽,「是啊,他配不上我。」冷靜了一會兒,她才察覺到阮佑山放到自己肩膀上的手,也察覺到自己在對一個佔了自己身子的男人訴苦。
雖然這情況很怪異,但又意外的順理成章,顏鳳稚想了想,偌大皇宮內,可以讓自己說出這些話的人,也只有他了,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是真正肆無忌憚的任性著,雖然他鮮少會包容自己的任性。
「念書心靜。」阮佑山放下手,走回到桌前拿起另一本書,「來念『道德經』。」
顏鳳稚臉一垮,旋即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擦了擦眼角,輕笑著說︰「阮佑山,有時候我覺得,其實我們是可以做好朋友的,但一想到這需要你改改脾氣,我也改改脾氣,于是又覺得不可能了。」
玩陌山拿著書的手一抖。
她哪里知道,自那夜之後,在他心里,兩個人就永遠也做不了朋友了。
那件事發生之時,距離阮佑山回東夷還有一個半月。
此後的一半個月里,顏鳳稚完全沒有了和他斗嘴的心情,整日在別人面前還是任性活潑如舊,可在自己面前,便沒了偽裝的必要,整日郁郁寡歡,自己跟自己較勁。
阮佑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又恨她恨得牙癢癢,但不善言辭的他卻吝于表達自己的想法,將那分不甘掩得極深。
有時候他真想提前離開西涼,但一看顏鳳稚黯然神傷的樣子,他就下不了決心。
自己是她唯一可以傾訴的人,如果連他都走了,顏鳳稚會不會自己把自己憋死、嘔死呢?但如果不離開西涼,或許那個被憋死、嘔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因為被傷害的女人永遠是無法理解的,她們一旦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會死死的抓著不放,根本不會去想自己狠狠揪著它的時候,稻草會不會覺得疼。
「阮佑山,給我編一個花環吧。」
「戴不進。」阮佑山收回了思緒,搖頭,「你有頭冠。」
「你編成一條,然後繞在我脖子上再打結。」
「會被人看到。」阮佑山還是不同意。
「我躲到假山後面去。」顏鳳稚提起了裙襬,「你快點,我等你。」
阮佑山沒轍,只好去偷偷摘了一御花園的花給她編花環。
須臾,阮佑山也躲到了假山後。
顏鳳稚接過那花環,瞬間拉下臉,「這是花環嗎?大得像花圈一樣!」
阮佑山勻了勻氣,拿過來又搗鼓了一下,再遞給她。
顏鳳稚這回才滿意,繞在脖子上,又轉過身,「你給我打結,要漂亮點。」
阮佑山又勻了勻氣,沉默的系了個結,然後坐到一邊去。
顏鳳稚模了模花環,笑起來,他知道阮佑山有一百個不樂意,可因為這段時間自己不高興,他也難得順著自己,所以她決定好好的利用這個機會,讓他令自己沉郁的心情開朗些。
模著頸上的花環,顏鳳稚抱著膝,倚靠著假山,「我看過一個故事,說一個男人很窮,沒錢給娘子買金銀首飾,就卷了個草芥指環套在了她的指上。」
「嗯。」阮佑山應了聲。
「我原想讓喜歡我的男人編一個大花環送我的。」
阮佑山一愣,左手用力的捏了捏右手的拇指。
「我今天讓你做了這件事,算是斷了一個幼稚的念想,哪里會有這種愛情?想要娶我的人,無非是想當駙馬,想要榮華富貴。」她自嘲的笑了笑,「你說得對,沒人配得上我,我是西涼國的長公主,我的駙馬一定要是最好的。」
她略有些嘔氣的說,卻無意間挑動了阮佑山心里的那根弦。
沒注意到對方僵硬的表情,顏鳳稚自顧自的說.「等我有了孩子可以給我養老時,駙馬什麼的就可以甩掉不要了。」說完了後半句,擺弄花環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顏鳳稚凝眸想了想,臉色逐漸的蒼白了下來,不知怎的,她突然轉過身來,抓住了阮佑山的胳膊,聲音略有些顫抖,「阮佑山,如果我……懷孕了,怎麼辦?」
一閃而過的念頭,雷一樣劈醒了還在感情中自怨自艾的顏鳳稚,杜偉澤什麼的,瞬間被她拋到了腦後……如果懷孕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