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他出去一下下,會帶食物和啤酒回來,他一手就能同時拿四罐啤酒。
他的手很大,有點粗糙,虎口的地方長著繭,她記得他將她整只手握住的底覺,被他的大手包覆住,有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噢,而且他說她很可愛。
女人很難不對稱贊自己的人印象深刻。
兩點半。
都一個半小時了,慢跑需要這麼久嗎?
終于,在她第五次到陽台查看時,看見他出現在巷口,那男人和出去時一樣維持著同樣的速度,慢慢的接近公寓大門。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口中吐出的氤氳白氣,還有從他下巴滴落的汗水。他今天早上刮掉胡子了,她很想看看他刮掉胡子之後的模樣,但她不敢靠近他,只敢遠遠的在陽台上偷看。
快到公寓時,他放慢了速度,從慢跑變成快走,一邊伸展著他的手臂和肩頸,即便已經跑了一個半小時,他看起來還是很僵硬。
他伸手抹著汗濕的臉,然後抬起頭,朝她看來。
她吃了一驚,迅速退後,只覺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喉嚨。
他看見她了嗎?他知道她在看他?還是那只是巧合?
秀秀模著熱紅的臉,有些窘。
媽呀,她躲什麼,被他看到還躲起來,不是更奇怪嗎?
她咬咬唇,再探出頭去,他已經不在那里了,巷子里空無一人,她看見渺渺的細雨在昏黃的街燈下飛舞。
又下雨了。
她退回屋里,心神不寧的晃回桌邊,她應該要坐下來,繼續把衣服縫好,可是他看起來很累,秀秀遲疑猶豫著,等她回神時,她已經摘下工作用的眼鏡,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他剛好出現在樓梯口,身上冒著氤氳的熱氣。
看見她,他挑了下眉。
要死了,這家伙有張魔鬼般英俊的容貌!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被他刮掉胡子的臉嚇了一跳,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只听得見自己的心在胸口噗通亂跳。
雖然他看起來還是很危險,但是那恐怕無法阻止任何女人飛撲到他身上。
他那張臉五官立體分明,劍眉朗目、挺鼻薄唇,加上那金發藍眼--
老天,那根本不只是帥而已,是俊美!
即便有著黑眼圈,雙眼也滿布血絲,他看起來還是可怕的迷人。她本來以為他至少三十幾歲了,現在看來,他搞不好才二十幾。
她見過很多帥哥,她的工作讓她能接觸不少模特兒,可是他們都不像他這樣,沒有他這種……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氣勢?
「還沒睡?」
他朝她走來,她只覺一陣暈眩,有些結巴的說︰「呃,我,我在趕工……」
他在他房門前停下來,扯了下嘴角。
「我听到你出門。」她沒辦法讓自己的眼楮離開他的臉,卻听見自己說:「你去慢跑?」
「嗯。」他掏出了鑰匙。
「你睡不著?」她問。
他又扯了下嘴角,可是她看見他頸背因為這個問題而繃緊。
他有失眠的問題,她猜。
「我睡不著的時候會喝牛女乃。」她告訴他。「熱牛女乃。」
他抬眼看她,一臉愕然。
她緊握著門把,趁自己後悔之前,厚著臉皮開口說︰「你要不要試試?我冰箱里有牛女乃,我熱牛女乃給你喝。」
他眼眸低垂,動也不動的隔著好幾步的距離瞅著她,在那一秒,她真的覺得熱氣不斷上涌,從狂跳的心,上涌到脖頸,然後滿布整張臉。
就在她所有的勇氣都要消失,準備打退堂鼓溜回門里的那瞬間,他動了,這一次真的朝她走來。
她的心在那一秒,開始狂奔。
他來到她面前,她面河邡赤的退回門里,一邊將門內的鞋子踢到門後,一邊隨手快速收拾著堆滿沙發上的布料和蕾絲。
她從來沒有邀請過男人進房間,任何男人,雖然她這里也兼當工作室,可是她向來習慣把完成品帶出去展示,而不是邀人來她家看。
「屋子里有點亂,你隨便坐。」她不敢看他,只抱著布料放到工作台上,丟下一句:「我去熱牛女乃。」
她溜進開放式的廚房里,七手八腳的打開冰箱拿牛女乃,再將牛女乃倒進特大號的馬克杯里,放到鍋子里隔水加熱。
開瓦斯時,她忍不住抬眼偷看他。
他在玄關處月兌掉了鞋襪,走到她的沙發前站著。在她混亂的房間中,他看起來有些突兀,像是不小心從警匪動作片中,掉到迪斯尼童話電影里的偵探,更像是一把插在草莓女乃油蛋糕上的軍用匕首。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不知道該站著還是坐下,他打量著她的房間,看起來幾乎有些困惑,然後他轉頭朝她看來。
她慌忙低下頭,從櫃子里翻找可以配牛女乃的餅干。
天啊,她不知道自己做什麼,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竟然邀請他進來。
他不是壞人,她知道。
他有很多機會可以佔她便宜,但他不曾這麼做過。
希望不是因為她沒有吸引力。
噢,天曉得,現在可是她比較想佔他便宜吧?
秀秀暗自申吟一聲,翻了個白眼,趕緊把餅干在小盤子里擺好。
她的房間充滿了顏色。
因為職業的關系,他去過很多地方,進過很多人的房間,卻很少看見有人的房間可以這麼的……讓人眼花撩亂。
她這里和他一樣沒什麼隔間,只用家俱和櫃子隔出了四個區塊,工作區、客廳、廚房,和那在半個人高書櫃後面的臥室。
鎊式各樣的布料東一迭、西一堆的堆放著,有些成捆成捆的靠在牆角,有些已經被裁剪好堆在地上或桌上,靠牆那里有好幾個櫃子,有些櫃子打開了還沒被關上,里面放著各式的鈕扣和珠子,還有幾條沒收好的蕾絲和鍛帶從沒關好的抽屜中露出尾巴。
她有一整牆的繡線和毛線,各種顏色都有。
她的工作桌很大,大到像張床,上面除了裁縫機、剪刀、針線,幾張散亂的草圖之外,還有一把鉗子,看到那把鉗子,他楞了一下,還以為自己看錯,不覺走了過去。
那真的是把鉗子,她有一把大的,還有一把小的,鉗子旁放著一把鐵錘和一只打火機,他走近才發現她桌上還有一細魚線,那真的是魚線,釣魚用的線,而且她打開的抽屜里還有更多,不同粗細的透明魚線。
他困惑的看著它們,直到他看見她桌上有個帽子的半成品,她拿魚線穿過水晶珠,再縫到帽子上。
桌旁除了一個和人一樣高的折迭立燈,還件著一個沒有頭的人體模型,模型穿著一件蜜桃色的小禮服,禮服上縫綴著精致的手工蕾絲和米粒大的珍珠。
它還沒有做好,是件未完成品,上面插著許多大頭針,有些地方則只用別針別起來,可是看起來已經很漂亮了。
它的作工是如此精巧細致,讓人嘆為觀之,連他都知道這不是普通人做得出來的衣服。
擺放杯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轉過身,看見她將客廳桌上清出了一塊,把裝熱牛女乃的馬克杯和一盤餅干放到客廳桌上,他走回客廳,在那個有些太軟的沙發上坐下。
「你是服裝設計師?」
「說不上什麼師。」她有些緊張的笑了笑,說︰「我只是喜歡做衣服。」
她拿了一條毛巾給他,「這給你,擦擦汗,不要感冒了。」
他接過手,擦去臉上的汗水,她的毛巾很香,不是灑了香水的那種香,那是真正天然的花香,那種淡淡的香味很熟悉,他很快辨認出那是燻衣草的味道。
她端著為自己泡的咖啡,有些局促不安的笑著說:「那個,呃,我還得趕工,你慢慢喝,我去忙了。」
說完,她就端著她自己的咖啡,溜回那張工作台後了。
他拿起那只至少有五百CC的馬克杯,里面的牛女乃不是完全純白色的,他喝了一口,發現她在里面放了一點番紅花。
這個房間雖然雜亂,卻給人很溫暖的感覺,讓人莫名的放松。
屋子里到處都是一些布類做的小東西,沙發上的小抱枕,垂掛在浴室門上的水晶珠簾,桌上用毛線鉤出來的隔熱墊,還有身上被插滿了針的仙人掌布偶針包……
他注意到她在沙發前放了一塊長毛的踏腳墊,那白色的毛包圍著他被太陽曬黑的腳趾頭,雖然那東西讓他的腳看起來有些可笑,他還是忍不住蹭了一下,那毛很軟,像棉花一樣,踩起來很舒服。
她的沙發也一樣柔軟,讓坐的人一整個陷入其中就不想起來。
他再喝一口熱牛女乃,讓那溫暖的液體緩緩滑入喉中、進入腸胃。
他往後靠在沙發背上,頭一抬就看見她拿了一塊棉布,擋住了天花板上的燈,讓燈光變得柔和許多,那塊布上,有許多用線繡上去的花草與動物,看起來莫名熱鬧。
輕柔的音樂,從身後傳來,是鋼琴獨奏。
靠窗的地方,有一面很大的穿衣鏡,可能是工作的關系,她擺了好幾面大鏡子,工作桌旁,客廳里,甚至床邊都有,讓整個空間看來更開闊。
他可以從鏡子里看見她縮回了工作桌後的藤椅上盤腿坐著,重新拿起針線,縫制那件小禮服。
那台發出鋼琴聲的音響,就在她身後的櫃子上。
巴前些天一樣,她穿著一件長到她膝頭上方的毛衣,和一條黑色的內搭褲,長發拿鯊魚夾隨意夾著,有些沒被夾到的發絲開心的垂落在她臉頰旁。
她剛開始還忍不住一直偷看他,每次抬眼看他,她的臉就會微微泛紅,但拿起針線後,沒多久她就不再抬頭了,她把那可以伸縮折迭的立燈拉到了身前,低頭專心的縫制那件衣服,像是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她的鼻梁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副黑框眼鏡,那眼鏡非但沒讓她看起來老氣,反而添了些許稚女敕的味道。
那小女人熟練的使用著手中的針線,她的眼鏡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會滑下來,她常常縫沒兩下就要伸手將它推回去,
他快喝完那杯熱牛女乃了,他應該要干脆一點,喝完這杯牛女乃,然後起身和她道謝,回隔壁去,卻不知怎地,不是很想移動。
這地方有種熟悉的感覺,他看著鏡子里那個在燈下專心縫衣服的女人,想著,她有一個無比混亂但卻十分溫暖的家。
屋外還在下雨,他知道,可是他在這里,听不見雨聲。
而且她的屋子很溫暖,一點也不潮濕。
一點也不。
他睡著了。
她過了快兩個小時才想起來自己有客人,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那個和惡魔一樣英俊的男人給忘了。
明明剛剛她還因為他出去慢跑而心神不寧的,結果她鼓起勇氣把人給請進家門,最後卻忙到把他給忘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這個一工作就忘了其他的毛病真的很糟糕,當她發現自己把人給晾在那里時,已經過了快兩小時。
沒辦法,他太安靜了,讓她完全忘了他的存在,直到她完成了那件小禮服,起身想去上廁所,才發現他還在客廳沙發上,嚇了她一大跳。
苞著,她就發現他睡著了。
他往後靠坐著,整個人幾乎完全陷進了沙發里,兩腳伸得好長,英俊的腦袋微微低垂,雙眼輕閉著,一雙大手垂放在腿間,還松松的勾握著那個特大號的馬克杯。
他沒有吃桌上的餅干,但他把牛女乃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