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前,明月透過玻璃灑進,進邏一室銀光,與一個修長的背影。
空闊的臥室里,除了一張大床和書桌,沒有太多的家具,一看就是沒有打算要久留的狀態。
男人環著手,長指間夾著煙,緩緩的呼出淡淡煙霧,黑眸凝望著窗外的夜景,久久不語,只是沉默。
愈在安靜的時刻,愈是能回想起過往塵封的回憶。
「子曼……」靳宇緩慢的吟過她的名字,仿佛也細細的回想起屬于她的味道與記憶。
雖說是年少輕狂,但怎麼她好似一直沒忘記過他?
一想及此,靳宇的心里有些說不出的得意,也有更多的抱歉。
她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他能讀得出她眼中的怒氣與不諒解。
想起自己的身分,她的不諒解是完全可以知道原因的……
想到他此番回台灣,純粹只是回來省親,順便辦個簡單的訂婚典禮,安安兩家老者的心,省得對他的婚事懸念。
只要兩個禮拜,他就會處理完台灣的雜事,再回到美國繼續他的工作,等待他與林孟薇的工作檔期排好,就能順利結婚。
一切再明白不過。
但此時此刻,他卻有些遲疑了。
打他離開台灣,他曾經為了初萌的愛情掙扎過一陣子,可一陣子之後,他也決心將心思放在工作上,不曾再為了誰動心動情。
直到林孟薇因公到美國一趟,兩人有了短暫接觸,彼此對未來有著一致的想法,基于聯姻的心態,兩人試著交往過一陣子,然後同意訂婚。
但現在,他卻不再那麼確定了。
在見到子曼之後,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在震驚過後,涌上的是滿滿的想念,與渴望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
的確,那叫沖動。
而且是屬于壓抑不下的那種。
已經靜如止水多年的心緒,竟在想起子曼的那一刻波濤洶涌起來,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他腳下的鞋,不停的往外移動,逼得他只能用盡力氣站在窗邊,離門愈遠愈好。
已經幾個小時過去,煙灰缸里的煙蒂堆得像座小山,想找子曼的想法卻是有增無減。
瘋了。
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樣激烈的情緒。
「我得找她談談……」無論如何,他得見到她,現在!
拿起在掌心里快被捏爛的名片,上頭有她公司的聯絡電話,當然還有他利用關系問到的私人行動電話與住址。
沖動涌在喉間,無法再壓抑,他直接就撥通電話。
嘟——嘟——嘟——
不若現在時下流行的鈴聲音樂,她很守舊的維持原有的電話鈴聲,一如她的人,也不愛改變。
喜歡上了,就不改,戀上了,就不換。
不知道……她對他還保有那樣的心情嗎?
電話響了幾聲,靳宇心緒已繞過幾遍,在這等待的時間里,他感受到陌生的迫不及待,與早已熄滅的渴望。
電話的那一頭,子曼一頭濕發的從浴室沖出,連忙接起電話。
「喂!哪位?」會打她電話的人不多,一旦打了,通常有急事,她不敢漏接。
听到熟悉的聲音,有著下午見面時所欠缺的熱絡。
明知道是自己先對不起她,但是沒有得到她的熱情,還是讓靳宇十分失望。
「是我。」靳宇壓抑著胸口的渴望,用最平靜的聲音開口。
他的聲音傳來,輕易讓她停下所有的動作,僵楞在這一頭。
不是幻覺吧?
他打電話來了……
她沒去猜想,為何他會有她的電話,她想知道的是,他打來是為了什麼。
滿滿的疑問在胸口翻攪,她什麼都沒說,一句話也擠不出來,雙膝一陣發軟,在床邊生了下來。
濃濁的呼吸聲,借著電話傳遞著。
「子曼……」靳宇喃念著她的名字,低沉的聲音因為渴望而喑燼。
子曼軟弱而不爭氣的咬著唇,不讓太過激動的情緒,藉由電話傳了出去。
只是,真的很難。
許多早以為已經淡化的感覺與回憶,狂猛的涌上,那些她曾以為美麗的回憶,早已成了嚙齒的鼠輩,不停的啃咬著她。
而現今,他親自前來,像黑霧一樣罩住她的全身,籠罩她的呼吸,對著她張開血盆大口……
「你還好嗎?」有太多的話想說,卻不知從何開始時,他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子曼從牙根里擠出幾個字之後,卻發現這已經是自己鎮定的極限。
她搖著頭,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繼續跟他交談下去。
「夜深了,我要……」她必須結束電話。
察覺她拒絕的意圖,靳宇無法忍受。
「我要見你。」他唐突而直接的開口,說出的話不只讓她驚訝,也讓他驚訝。
但,他一點也不後悔說出,甚至是再次重復。
「我要見你。」一說出口,才知道那是他所有的渴望。
掙扎了一整天,擠在胸腔里,無法讓他自在呼吸的,原來就是這句話。
他想見她。他想見她。
他真的想見她。
「我們已經見過了。」子曼在電話這一頭,拚命的搖頭。
這句話在告訴他,也在告訴她自己。
「不,那根本不叫見面。」他需要一個私密的空間,他需要與她從頭到尾,把事情仔細的厘清。
因為他記得她的責備眼神,他知道她心里對他有怨,這一切,他責無旁貸,但……他需要一個機會。
「我不管,一切就到此為止。」子曼不能承受更多。
「我要見你,現在。」他重申他的要求,「你如果不出來,我明早就到公司門口等你。」
橫豎這一趟回來,他有的是時間。
「你……」想到公司里那眾多好奇的眼神,子曼一時啞口。
「你知道我說到做到。」靳宇對著她施壓。
雖然這樣的行為很可恥,但是為了見她,他不管了。
「說到做到?」子曼聞言,一股怒氣全涌上,「我『知道』你說到做到。」
這種切身體驗,她再清楚不過。
他說,等我回來。
但,這一等,就是十年。
這日子,不長,比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訓還好一點。
盼著盼著,好不容易,他回來了,卻以這種方式告訴她,說他「說到做到」……
「子曼,別這樣……」靳宇知道自己沒有辯解的立場,但他不能讓她就這樣掛電話,「我要見你,哪怕只有一面,我得見你。」
「什麼都別說,現在的身分,說什麼都多余。」子曼不認為他們還有什麼可以說的。
「我欠你一個解釋。」靳字不想讓事情這樣過去。
「是啊……」她無奈的笑了笑,「你的確欠我一個解釋,可是這個解釋,我已經不想听了。」
在做什麼都無法挽回的時刻,說什麼都多余。
「晚安了,靳先生。」不待他的回應,子曼用最快的速度結束通話,並迅速的關機。
她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但她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
徒然無功的等待與談話,都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只是,理智上雖然明白,可是她的情感上卻舍不下這樣的糾葛,在結束通話的這一刻,她忍不住在床邊哭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握緊拳頭,在床上槌打著。
哀莫大于心死。
以前的她,心死了,所以她能保持淡漠,保持淡定,一切仿佛都與她無關。
但是現在,他突然出現了,而且還一副懺悔的模樣……這不是對她的另一種折磨嗎?
淚水沾濕床緣,好似要將這幾年來的委屈一訴而盡,潰堤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澄澈的眼里已是紅通通的一片。
而在這一頭,靳宇重撥幾次之後,直接進入語音信箱,他知道她的確不想听到他的聲音。
只是,對她的了解,知道她是個心軟的人,會拒絕他有大半的因素是因為還在乎他。
就算他自作多情,往自己臉上貼金,他一定要試上一次。
電話里無法打動她,他就直接到她的面前,要讓她見到他的誠意。
十分鐘後,他依循得到的住址,找到她的住處,車子一停好,隨即火速奔到她的門前。
他舉手,正要揚手敲門,卻听到門里低低的哭泣聲。
那樣的哭聲,讓他的心頭一緊。
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無法敲下。
是因為他吧!
他讓她那麼難受嗎?
在結束通話的十分鐘里,她都這麼哭著嗎?
心情愈想愈糾結,像是被壓上一塊重重的石頭,幾乎無法喘息,他只能倚著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听到她哭泣,他的心也仿佛要碎了。
不應該再打擾她,不該讓她再這麼哭下去。
只是……走不開啊!
他的心被她哭泣的聲音牽絆,束縛得愈來愈緊,哭聲愈輕,他的心疼卻更深、更重。
縱使對她心疼,但是想見她的想法與渴望,卻是有增無減。
回國,是因為訂婚。
但現在,他卻連婚都不想訂了,只想跟另一個女人,把事情從頭說清楚。
心里有太多不確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唯一很清楚的是,如果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回到美國,他會遺憾一輩子。
听見門內哭聲稍歇,他深吸一口氣,來到門邊,敲了門——
子曼伏在床邊啜泣著,停不下那洶涌的難受,卻訝異的听見門外有敲門的聲音。
她拭去頰邊的淚,以為是隔壁的鄰居來拜訪,鎮定的多吸幾口氣之後,才有勇氣來開門。
門一開,她心一驚,下意識的就要用上門。
只是,有人的動作比她快,腳尖已經抵在門邊,讓她不能如願關上門。
「我需要一個機會。」靳字在門外喊著,不敢奮力推開門,怕一不小心傷了她。
「沒有機會。」子曼不懂他究竟在堅持什麼,也不想費神猜想,一心只想把他推得更遠,「夜已經深了,我要睡了,你快走。」
「你不讓我把話講完,我無論如何不會離開。」靳宇絕不放棄。
子曼仍是不同意,用力的想關上門。
見她不顧改變心意,靳宇沒有法子,只能用蠻力。
「你小心,我要進來了!」他先行口頭警告,繼而使力一推,只見子曼整個人往門內踉蹌而去。
靳宇一進門,趕忙將她扶起來,他還來不及表達歉意,就已經被她推著往外走。
「快走,我不要你進來……你出去、出去……」才站好腳步,子曼便推著靳宇,一副見到牛鬼蛇神的模樣。
雖然子曼已經用盡全力,但男女力氣有別,只要靳宇不想走,她不可能成功。
他順著她的姿勢,一直退到門邊時,一個轉身,反倒將她壓制在門上。
「听我說。」靳宇壓低聲音,語氣里有著煩躁。
煩躁的原因不是因為她的拒絕,而是她的眼楮哭得像核桃一般,可見她已經哭上好一陣子。
他有股沖動想殺人,而且,對象是自己。
子曼呼吸急促,看著一臉激動,站在自己面前的靳宇,知道除非自己突然變成神力女超人,要不然是無法將他丟出門外的。
思緒一轉,知道自己沒有第二個選擇,只能由著他,看他還能扯出什麼鬼話。
「好,你說。」他愛講,讓他去講,听不听在她。
好不容易見她冷靜下來,靳宇把握住機會開口。
「是我錯了,我沒有遵守我的諾言,我沒有回來接你,讓你在這里等了這麼久,一切都是我的不對。」靳宇一古腦將藏在心里的話全說出來。
他很真心的說著,一雙黑眸流露出來的是對她的歉意。
這幾句話一從他的口中說出,她紅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半晌,卻還是沒說出一句話。
這些年來,她確實因為他的話受傷了。
而眼下,她卻也很清楚的知道,因為她的情緒反應,也讓他受傷了。
怔仲看著他眸里的難過,她反倒慢慢平靜下來,激動而憤怒的她,用力的幾個深呼吸,平撫自己奇異難受的情緒。
她垂下眸,沒再怒沖沖的迎視著他的眼,只是看著他同樣激烈起伏的胸口,認真的反省自己。
其實,是苛求了吧!
那時的他們,畢竟那樣年輕。
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本來就愛說些天長地久的胡話……是她太認真對待,對他的要求太過了。
「你其實不需要跟我道歉的。」子曼咬著唇,無奈的搖搖頭,大眼里有著脆弱。
在剛才哭得一塌胡涂的時候,自己其實就想過,理智上她很清楚,這一切不能怪他,但在一見到他時,情感上還是無法原諒。
可是一望見他認真道歉的模樣,她反而不願太過苛責。
畢竟,那時候的他們,都太年輕,也太不懂事了……
他臉上愧疚難過的表情,讓她好生不忍,雖然不知道是否能真心原諒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對待他,但……就這樣吧!不需再深究了。
橫豎是他離開台灣之後,他們倆又會回到平行線,再也不會有糾葛。
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子曼搖了搖頭。
「算了……」真的算了,「一切都過去了。」
靳宇原是一臉歉疚,但听到她轉念的說算了時,他的心卻是一驚,一顆心像是被誰揪住一樣。
他瞪視著她,仿佛她說了什麼大不赦的話,心持續的抽痛著。
他的大掌握住她的肩膀,激動得說不出話。
過去了。
她說,一切都過去了。
這幾個字像針一樣的刺著他。
過去了,代表的是船過水無痕,代表的是一切都將歸諸于零。
而他,不要!
「我不想算了!」他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俊臉上滿是疲憊,「如果我想就這樣算了,我不需要這麼專程,不需要這麼努力,只想著要見你一面。」
她聞聲揚眸,一臉驚龍的看著他,像是無法相信會听到他這樣開口。
「你可以罵我,可以打我,但是,不要不理我。」他需要跟她談談,跟她把所有事情厘清,需要她來填滿心口那空虛的部分。
弄清楚一切,他才能繼續走下去。
至于,是跟「誰」一起走下去,則是他接下來要尋找的真相。
一時間,子曼只是啞口。
為什麼要這麼跟她說?
不是存心讓她更加難受嗎?
「你告訴我,我要怎麼『理』你?」子曼直言問道。
雖然他的話讓她的心一陣欣喜,但欣喜過後,卻有更多的惶怕,多擔心這樣的等待,又要繼續沒有止盡的延續下去。
「理了你,只是滿足你的私心,讓你覺得不愧對我,讓你有機會對自己犯下的錯有說抱歉的機會,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對我來說,不但沒有意義,甚至是一種折磨?」見他無言,子曼忍不住脾氣又揚起。
人說,好聚好散。
她已經讓自己學習放手,為什麼他卻不肯呢?
「子曼……」靳宇只能輕喚著她的名字,握住她肩膀的手也相形緊縮。
真要這樣算了?
不!他松不了手。
「我不要這樣算了。」他還是那句話。
「你什麼時候變成講不通的頑固了?」子曼怒由心生,瞪著他,澄眸燒著火。
「就在一秒鐘之前。」他淡淡的回答。
或許,在離開她之後,他就不再為了什麼堅持,而現在,他更加發現,他很想成為她口中的「頑固」。
至少,那是一種堅守的態度。
如果,當初的他曾經堅持,那她也不會受傷,也不會白白的空等。
「靳宇!」她怒喊,氣惱他的無法溝通,小手甚至開始推開他,無法再繼續這樣的對話。
「我說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就算你不想接受,一切也都結束了,你的反對不能改變什麼。」子曼氣沖沖的推著他。
她愈是想掙月兌他的掌握,他愈是想控制住她,就在這你來我往之間,事情愈來愈失控——
「你放開我,我不想听了,我要結束這一切!」子曼大喊。
「不能結束,至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結束,我們之間甚至還沒開始。」靳宇回想起那時純純的愛戀,有著的是對彼此的真心、完整的愛情與空泛的諾言。
他們之間的交往,有的只是熱情,但,不經祝福的愛情,都只是台面下的交往,沒有經過的是真正對彼此坦然的過程。
就連面臨被分開,他們最終的下下之策,那欲「先有後婚」的想法,也在真正要發生的前一刻,硬生生的被人打斷了。
這樣的他們,怎麼能說有了開始呢?
不知道他腦中百轉千回的想法轉折,子曼只是下意識的駁斥,以為他只想否認他們之間曾發生的一切。
「你敢說我們不曾開始?」她用力的往他的胸口招呼去,「你這個可惡的家伙,你難道忘了那一切?」
他們曾親昵的依偎、親吻,甚至在那一個大雨的午後,他們已接受果裎相對……
她永遠記得那些人闖進之後,她狼狽的披上衣物,遮去自己,逃避他們看不起的輕蔑眼神。
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受的。
而他,卻不想承認?
「我沒有忘。」他捧住她的臉,不想因為過度用力而傷了她,「就是因為沒忘,我才需要跟你談談。」
「有什麼好談的?」子曼已經氣昏頭,「你說沒開始就沒開始吧!你現在馬上離開,我不要跟你談,听到了嗎?我不想談……」
她氣到頭發昏,用盡所有能喊出的力量,一心只想吼聾他的耳朵。
「不想談,是嗎?」靳宇微微眯起眼,看著她激動的表現,黑眸里閃過某種不知名的光芒。
「是,我不、想、談!」子曼沒有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只想著要發泄自己的情緒。
「好,我們不用談……」靳宇話中有話。
子曼瞪著他,還來不及反應他為何突然改變說法時,卻見他突然傾來,薄唇直接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