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君清樓的大門很快的被人自外頭推開,縴縴歡天喜地的挽著飯盒,一路自花廳奔進臥房。
「衛哥哥,我好想你,你終于回——」軟甜聲嗓驟然消逝,就連套著繡花鞋的小腳也瞬間停步。她錯愕地睜大眼,萬萬沒料到上官衛的房里竟然還有其他人。
而且,還是個絕色大美人!
眼前的女人五官精美,但卻披頭散發、身上衣衫不整的站在床邊,而且還穿著男人的衣裳。
心頭猛地一揪,縴縴立刻眼尖的發現,那衣袍正是上官衛所有,是三年前她親手替他挑選、為他放入行囊里的衣裳,可如今那衣袍,卻是套在別的女人身上——
怎麼會這樣?
娘明明說過男女有別,除了夫妻,絕對不能單獨共處一室。
祖母也說了,唯有成了親的姑娘,才能在夫婿面前寬衣解帶。
可為什麼衛哥哥房里,卻有衣衫不整的姑娘?
顫顫水眸微微偏移,卻瞧見上官衛竟是上半身赤果的躺在床上,雙眸緊閉還沈睡著,連她來了都不知道。
衛哥哥騙人,他明明說過除了她絕不會讓其他姑娘進房里,也說過無論她何時來找他,他一定都會陪著她、疼著她的——
他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滿腔喜悅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縴縴覺得自己的心忽然好酸好疼,這種感覺就像是一直屬于自己的寶物忽然被人搶走,再也要不回來了。
「你……你應該是縴縴吧。」美人終于開口發出聲音,只見他一臉笑咪咪的盯著縴縴看,縱然因為粗心大意忘了將門閂上而險些露出馬腳,可陰柔的臉蛋上卻不見半點緊張。
「我……」她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整顆心揪成了一團。
「你是來送飯的嗎?」美人沒發現她古怪的神情,只是睜大眼緊盯著她手上的飯盒,早已被那陣陣菜香誘得饑腸轆轆,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謝啦,不過阿衛還沒醒來,你把飯盒擱在花廳桌上就行了。」
他親昵地叫著好友,卻不知這親昵的稱呼讓縴縴更難過了。
由于太過震驚,縴縴只看見他驚人的美貌和一身凌亂,卻沒注意到他的衣領底下是一片平坦,就連聲嗓都略顯低沈。
挽著飯盒,她就像是排斥「她」的存在,更像是拒絕面對眼前的情景似的一步步往後退,接著一旋身,二話不說的就往門外沖。
「啊!」眼看到嘴的飯菜就這麼飛了,範軍籌不禁伸長手臂,當下錯愕的愣在原地。
怎麼搞的,她不是來送飯的嗎?怎麼又把飯菜拿走了?昨兒個他和阿衛忙了整整一晚,連晚飯都沒用,他就快餓昏了啊……
「縴縴?」
就在範軍籌哀怨的當下,床上的上官衛忽然發出聲音,並且緩緩的睜開眼。
听見好友清醒,他立刻坐回床邊。
「阿衛!你可終于醒了,你昏了一上午都叫不醒,我還考慮你要是再不醒來,就要稟告府尹大人,暗中請大夫過來一趟呢。」說話的同時,他也掀開被褥拿出先前藏好的白布和傷藥,繼續為他上藥。
昏暗的室內,就見上官衛腰月復上有道幾寸長的傷口,皮開肉綻,觸目驚心,因為傷口太大,每隔一段時間就得重新上藥止血。
方才他就是在幫他上藥,誰知道卻差點兒被人撞見。
「我方才……似乎听見縴縴的聲音。」上官衛氣喘吁吁的說道,縱然好不容易蘇醒,眼神卻是渙散聚不住焦,俊臉也是蒼白無血色。「如果她來了,千萬別讓她知道我受傷……」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你的心頭寶,你不想讓她擔心。」他翻著白眼沒好氣地嘀咕,同僚三年,哪里不知道好友心中一直惦記著那名喚雲縴縴的青梅竹馬。
每次約他上青樓見世面,他不去;邀他到街上賞姑娘,他看的卻是小女孩兒家喜愛的小玩意,無時無刻不把雲縴縴掛在心口上。
除了他的小青梅,壓根兒對任何女人都沒興趣,簡直不正常到了極點。
不過好友雖不正常,卻是沒話說的好搭檔。
同為監察御史,這個月初他倆奉皇令一同派駐河南府,各自以地方司戶佐和司兵佐的身分掩蓋真實職務,暗中分察郡縣百僚,監視地方刑獄,不料卻在昨晚一次任務中著了道,好友為了救他一命硬是挨了一刀,他也不幸掛彩。
由于他倆的行動全是最高機密,身分不能輕易曝光,若是半夜帶著刀傷上醫館鐵定會讓大夫起疑,因此阿衛只好強撐傷勢,佯裝若無其事地帶著他回府,向父親上官召——也就是河南府尹稟告事情經過。
放眼天下,除了當今皇上和監察院同僚,就只有上官大人知道他倆監察御史的身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甚至就連上官夫人也被蒙在鼓里。
只是為了隱瞞一切,他可辛苦了,從昨夜到現在都沒睡地看顧著好友也就罷了,如今竟連一口飯也吃不到,而好友卻一聲謝都沒說,只關心那將午飯挾帶走的可惡小青梅——
他的良心被狗啃了是不是!
也罷,他舍身救他一命,他幫他瞞著「心愛」的小青梅,也算是回報了一點恩情。
「縴縴怕血,別讓她看見……」上官衛繼續喃喃囑咐,即使在重傷虛弱之際,心心念念的依舊是心里頭那一直被他視若珍寶、珍惜思念的心肝寶貝。
七年青梅竹馬,卻是一生愛戀。
她的笑、她的淚、她軟軟一聲衛哥哥、她在他懷里破涕為笑……一聲聲,一幕幕,都是情濃緣深,要他如何能忘?
他也永遠忘不了,他宣布要離開洛陽的那個春天,她私下偷偷哭了好幾天,卻在他啟程的那一天,硬是紅著眼眶撐著笑,追在他的馬後不停大喊,祝福他一路順風、大展鴻圖,她會一直等著他、一直一直等著他,要他不要為她擔心……
她會等著他……
她的一句話,狠狠揪痛了他的心,卻也給了他無限的信心與力量。
就是因為她的一句話,他才能熬過三年來想見卻不能見的苦。
三年不見,三年相思,他多麼渴望與她相見,然而他卻不想讓她擔心受怕,甚至見到他血淋淋的傷口。
「是是是。」範軍籌隨手擱下傷藥,拿起白布開始為他包扎。
「別讓她嚇著……」
「好好好。」他敷衍回應,肚皮卻忽然發出嚴重的抗議聲。
媽的,他真的快餓死了,廚房里應該還有飯菜吧?
「縴縴是不是來了?千萬別讓她……別讓她看見……」
「她沒來,也不會來了。」那小泵娘跑得那麼快,他的飯菜鐵定是要不回來了。「你方才只是在作夢,別胡思亂想,繼續睡吧。」眼看好友開始胡言亂語,為了讓他安心養傷,他只好暫時先將縴縴來過的事給瞞住。
「作夢……」上官衛喃喃自語,接著果然安心的閉上眼,再次陷入昏睡。
眼看好友終于睡去,範軍籌這才呼了口氣,粗魯的將右腳跨上床板,探手往精實的肚皮抓了抓,那一覽無遺的平坦胸膛,證明了他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他又累又餓的靠著床柱,不禁思考起縴縴突然離去的原因。
方才那小泵娘見到他時,表情就像見到鬼似的,他明明就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雖然身形瘦弱了些、相貌陰柔了些、衣衫也凌亂了些,但應該無損他人見人愛的親和氣質吧,她到底為什麼跑得那麼快?
啊,算了算了,多想無益,還是先填飽肚子比較實際。
再不吃點東西,他恐怕真要撐不下去啦,趁阿衛昏睡之際,他得趕緊去弄些飯菜回來才行。
八年後,盛夏。
洛陽一方小醫館內,一名年輕大夫正目不轉楮地看著眼前的絕色佳人,只覺得一顆心脹得發燙,正咕嚕咕嚕沸騰他熾熱的情意。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以往,他總以為李延年當年是故意夸大其詞,直到遇見雲縴縴,他才明白李延年所言不假,世上真有傾城傾國之姿。
杏臉桃腮,香嬌玉女敕,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發如雲,眉如煙,加上那盈盈淺笑的朱櫻紅唇……
看著眼前的雲縴縴,年輕大夫覺得自個兒的心就快被她的笑給揉碎了!
「雲姑娘,今日我特地請你來,其實是因為……因為……」他手足無措的坐在椅子上,因為過度緊張臉都脹紅了。
「我知道我知道,鄭大夫今年二十有三,確實該娶妻了。」雲縴縴笑著打斷話,樂不可支的沖到他面前。「想必您一定是有了意中人吧?」
「我……我……」
雲縴縴端詳他脹的臉,瞬間明白自己是說對了。
「呵呵,你別害臊,盡避說是哪家的美姑娘,這媒我一定幫你說得穩穩妥妥,絕對不出半點差錯。」
「雲姑娘,其實在下的意中人就是……就是……」他含情脈脈的看著她,眼中情意伴著烈火,都快把房子給燒了。
可縴縴卻只是遲鈍的眨眨眼,加深臉上的笑意。「哎呀,你別只顧著看我啊,你不說明白,我怎麼幫你呢?」
「不、不、不……不用幫了!」年輕大夫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忽然間,竟倏地起身握住她的小手。「因為我喜歡的姑娘,其實就是——」
「就是這條街上,賣豆腐的李西施對吧?」一道低沉男聲忽然插入,語調不疾不徐,口氣卻是斬釘截鐵的截斷年輕大夫的「告白」。
那醇厚好听的嗓音含著笑,令人聞之如沐春風,倍感悅耳,可縴縴忽然全身一僵,原本蕩漾在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
她認得這聲音。
八年來,這醇厚嗓音總會不時出現,然後那個她最不想遇見,卻總是神出鬼沒、陰魂不散的男人就會現身,以各式各樣令人為之氣結的言行,將她的心情攪和得一團亂。
剎那間,說媒的興致沒了,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醫館。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三次遇到他了!
他不是司戶佐嗎?他不是很忙嗎?為什麼每次在她最不想遇見他的時候,他總是會突然出現?
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