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玄衣,龍眉鳳眼,面如冠玉,尖挺的下顎張揚著幾絲妖冶氣息。他長相陰柔,精致得猶如女子,一雙鳳眸盯著懷抱里的女子,幾分探究,半晌,他突然揚唇笑,道︰「原來是這模樣……」
將懷間女子拋向鐘馗,那人道「鐘靖,你又欠我一回。」他抖了下衣袖,狂妄大笑後便消失不見。
他是誰?剛才說了鐘什麼了?白金發望著那抹玄色消失的方向。
趁白金發分神,揮劍斷他一條臂膀的鐘靖攬著巫香蘭一躍,在半空中俯視著白金發,單臂揚劍,冷聲道︰「神劍一下,惡鬼自潰。斬!」身形一落,長劍劈過白金發,劍身入鞘時,烏錐馬奔至身下,他攬著巫香蘭坐上馬背。
一聲驚懼錯愕的叫聲後,白金發瞬間散滅無形,只余下一團帶看惡臭的黑色煙霧,最終那煙霧也散盡時,四周回歸平靜,偶有幾聲蟲鳴。
巫香蘭睜著圓眸看著面前所發生的一切,菱唇張成了O形。若非親眼所見,要她如何相信鐘馗收鬼伏魔的神話傳說原來都是真的!
鐘靖右臂一抬,引路紅紗燈乖乖鑽回他袖底,抬眼時,身前女子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瞧著他。他微愕,豎著眉,粗聲道︰「看什麼?」
「你是鐘馗?」巫香蘭眼眸亮晶晶。
听聞她說話這樣直接,連個敬稱也沒,一旁福德冷汗涔涔。輕咳一聲,福德開口︰「那個……巫香蘭……」
「我叫巫香蘭,巫師的巫,蘭花香的香蘭。我媽說我出生時整個產房都是玉蘭花的香味,她說我上輩子大概是花精。」笑了聲,她又說「我是民國人哦。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她伸手,根本沒心思理會福德神。開什麼玩笑!能這麼近距離和神話當中的人物對話,她當然得好好把握這機會。
瞪著姑娘家秀氣的手,鐘靖反應不過來。生前是個文人,謹守禮教,從不和哪個姑娘家親近,即使從兒時玩伴那耳聞過一些男女情事,可和女子真有實際相處與肢體接觸,那也是成親後的事了。
然,成親不過數月,卻受奸人所害,他與妻子相隔至今,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數不清的日子里,他未曾再和哪個姑娘寡有所接觸;別說他生前性子本就不大懂得和女子相處,死後成了伏魔將軍,誰听了他的名、誰見了他這樣子不害怕?又有哪個姑娘願意這樣同他說話?
看著那白女敕女敕的手心,鐘靖一時半刻間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也毫無一丁點試圖否認或解釋自己並非鐘馗的意願。陽間人民只識伏魔將軍是鐘馗,他已習慣;這個陰司官職于他而言,不過是個工作,他只謹守抓鬼本分。
見他漠然,冷著猙獰面孔瞪她手心,巫香蘭干笑一聲,端起笑臉贊道︰「謝謝你救我。想不到你功夫真的這麼厲害,我都以為那只是傳說而已!你收我為徒,教我幾招,我以後就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了,好嗎?」
她說話間,帶出的氣流略泛冷香,他嗅入了她的氣味,只覺熟悉,然而心思一轉,才後覺想起兩人這姿態太過親密,他松開還攬著她的左臂,眼眸一抬,對上她的瑩白胸口,面龐騰升熱意,隨即挪開目光。除了妻子的身體,他還不曾這樣近距離見過哪個姑娘的胸口……
見他不語,她主動開口︰「師父,那個……剛才那只是鬼對吧?你怎麼不吃掉他?我看我們這年代的書啊,都有提過你會吃鬼。啊,就是你跑去什麼皇帝的夢里,吃掉一只小表嘛,你記不記得這件事?」也不知怎地,她就是想跟這位其貌不揚的男子說話,也許是因為他剛救了她?也或許是因為他砍鬼的動作太帥?
鐘靖只是瞪著她,須臾,他道︰「下去。」
「阿?」巫香蘭看著他。
鐘靖未理會她,拉著她手腕,翻身下馬,將她帶到福德面前。他未開口,只是又翻身上馬,腿一踢馬月復,策馬離去。
望著不過一個眨眼便人馬消失的寬敞街道,巫香蘭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見啦,還看什麼?」福德若有所思望著她,意味不明地問︰「是不是覺得他很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唔唔。」巫香蘭還是望著那人馬消失的方向,點點頭。「書上有啊。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就在課外讀物看過他的故事,印象中電視劇也有拍過。不過我看過的圖片,他有個很圓的肚子,就是長得很壯碩,怎麼親眼看到是這麼瘦?」
「你說的那位是鐘馗將軍。」
「是呀,我就是在說他。」
「不,你看到的那位是鐘靖鐘將軍。」福德淡淡地說。
「鐘……」巫香蘭側過臉蛋,瞠圓著眼。「哪個?他不是鐘馗嗎?」
「鐘靖,立字邊的靖。鐘馗是第一代的伏魔將軍,你方才所見的是第二代的伏魔將軍。一代是鐘馗將軍,二代這位是鐘靖。」
她眼眸再瞠。「還有分一代二代?可是從沒听說過,看過的書上也沒提過呀,大家印象中的伏魔將軍就是鐘馗……」她歪頭想了想。「真的沒听說過鐘靖。」
「你真對鐘靖這名字一點印象都沒有啊?」福德湊臉,研究她神色。
「沒有。」
「你不是說你知道皇帝夢里吃鬼的故事嗎?那是鐘馗將軍,是唐玄宗時候的事,這個鐘靖將軍是明朝人。」
「明朝?」巫香蘭像孩子听故事般,除了訝異之外,表情還有期待。
他點點頭。「鐘靖將軍明朝人,我也是明朝,比他晚個五十年才進陰曹為官。听聞鐘靖將軍自幼便才華出眾,學識淵博,樣貌又生得極好,除此之外還是個孝子。他當時的名氣可說是遠近馳名,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才容易招妒啊。」
頓了下,模模胡子,才接著說︰「事情就發生在他成親後的隔年二月,鐘妻陪同他赴京參加會試;他考得了會元,在參加同年四月殿試的途中,被當時嫉賢妒能的唐國舅設計了。那幫惡徒藉著強盜劫財之意,攔了他們夫妻倆,據說本只是想阻攔他赴殿試,誰知那群惡徒看上了鐘妻的美貌。听說他妻子是個名門閨秀,氣質沉靜,面貌似花,那幫惡徒見了鐘妻的美貌,當著鐘將軍的面欲污辱她,鐘妻這女子說來也是貞節烈女,她不願受到污辱,咬舌自盡,偏偏那幫惡徒真是壞到骨子里了,見鐘妻死了,連尸體也不放過。哪個男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死在面前後,又能眼睜睜看著妻子的尸身被一幫惡徒輪流凌辱的?鐘將軍受了極大刺激,奪了一名惡徒的劍,朝那幫惡徒狂砍,殺紅了眼,但他畢竟是個文人,最後自己也慘死在那幫惡徒亂刀之下,听說是被砍得面目全非……」
嘆口氣,又道︰「到了地府,一殿閻王得知他的委屈,憐他生前是個人才,也是個孝子,又為妻如此瘋狂,恰懊上一任鐘馗將軍任期已滿,正愁無人接下伏魔將軍一職,他無疑是最好人選,閻君便攬他進陰曹當官,讓他接任伏魔將軍,又請五殿閻王賜他寶物並傳授法術,命他在陰陽兩界收伏不該留的死魂或惡鬼。」
原來伏魔將軍生前這麼感性?和自己認知中會吃鬼的形象完全不一樣。「那照你這樣說的話,他就不算是天師了?」
「他就是天師,就是伏魔將軍。欸,不管是抓鬼天師,還是伏魔將軍,都只是一個名號而已。神也有自己的姓名的嘛,就像天界的玉皇大帝也是一個尊稱,難道你以為他姓玉,名皇大帝?人家玉帝也是有姓有名的,只是一般人間民眾不知道他名字罷了;又或者知道,但秉著一顆尊重心,才不直呼名字,尊稱他一聲玉帝。又比如媽祖難道姓媽名祖?」
「媽祖我知道,姓林,名字是默娘。」她小學就知道了。
「這不就是了?神也有名字的。有的神職是任期制,職滿就可以上天界或是投胎,下一任的當然有自己的姓名,只是人民對我們的印象就停留在我們對外昀形象,我們也不可能每次任期滿,就跑去告訴你們哪個神卸任啦、調職啦、升任啦,或新任叫什麼名字啦這些有的沒的呀,反正只要有誠意,我們都收得到的啦。」
巫香蘭听得目瞪口呆。原來神仙也有任期?她一直以為都是那一個的……
「那你是第一代土地公?」她被勾出興趣了。
「非也非也!」福德搖搖頭。「土地公這個神職啊,就好比你們人間的里長還村長,就管那一區的事。每區的土地公都不同個,我只是眾多福德神里面的其中一只,當然不是第一位呀!要是你有修行,多行一點善事,功德無量的話,將來也是能謀個福德、城隍等等神職來做的。」
「城隍爺也有很多啊?」
「欸,天界和陰司那麼多陽神陰官,這個真要講,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剛剛另一個突然冒出來又突然不見的那個是誰?就是長得很漂亮,像女生的那個。」
「他是妖王。」
「妖王?是管妖的?」
「不是跟你說這個講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了嗎!總之,咱們繼續練。」
愣了下,才想起稍早前自己正在練法術。「還要練啊?」想起自己今晚摔了好幾次,她不禁流露出不大願意的表情。
「不想練?」福德想了想,道︰「不練也成。要是下回再遇上像萬才那種危急狀況,你有本事靠自己逃掉的話,那就不練;或者你反悔,要去枉死城啦?」
「我不要去枉死城,要關到我陽壽盡,也不知道關幾年,而且關在那里一定很無聊。再說關到陽壽到了,還要再去地府接受審判,等到審判完也不知道會去哪個地獄受刑……」她哭昏又清醒後,才從伯公口中得知自己是意外落水,陽壽其實未盡;他又說陽壽未盡但意外死亡的亡魂都得關進枉死城,待陽壽到了才能去輪回,但因她生前孝順,可以比一般死魂多個選擇機會。若不想去枉死城,是可以留她在陽世間,但得隨他修行,同他學習他引魂的工作。
就算以前沒死過,她也听過枉死城和地獄的傳說。既然有選擇的機會,她再笨也要留在陽世,可沒想到法術也不是那麼好學的。
「那你就得乖乖練法術,什麼都不會,怎麼引魂?你現在連最基本的把自己瞬間移到目標都不會,還能做什麼事?那還不如去枉死城。」
「難道不可以搭高鐵還是計程車的嗎?我看鬼片都有阿飄拿冥紙搭計程車的……」
埃德挑高白眉。「是可以搭啊,陽世人見不到你,你搭高鐵不付費也不會有人知道,只是這種事我是不做的,佔人便宜做什麼?就算你要付費,拿出冥紙不也嚇死人,何必做這種沒道德的事?既然要修行,就該先修心。何況高鐵能在一眨眼間就從台北開到高雄?你只要練會這個法術,眼一眨就能從花蓮移到台中,這樣你還要搭高鐵?」
巫香蘭想了想。她生前也不是貪小便宜之人,家境再清苦,就算買東西時對方多找了錢,她也是會還給對方的;她總想自己就是店員,多找了錢給客人而被罵或是扣薪資,她會很難受,所以她從不佔便宜。
心念就這麼一轉,她軟軟嘆息,說︰「我學就是了。」
當一件事物沒接觸過時,多少會對它存著質疑、不安,或是擔心;可一旦明白了,才知曉其實不難,就好比她現在可是飄得很開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