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言結束音響過了很久,藍浩琛才回過神來。
那是……蔣柔的聲音。
韓悅是蔣家的人?!
回頭,藍浩琛看見韓悅放了很多剪報跟一些分析想法,他細細讀了幾張,失笑了。
這里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揣測,毫無真憑實據。當年的事,因為救下了人質,他只受到停職處分,是否執法過當,仍有許多爭議。韓悅……想證明他的無罪給誰看呢?
這個問題,藍浩琛想親自問她。
這,算不算是個,他現在不顧一切也要找到她的最佳理由?
藍浩琛自嘲地笑了,才放下韓悅的手機,自己口袋中的那一支就震了起來。
看了來電顯示,接起。「政繁。」
「浩琛,我問過我哥了。」溫政繁又是驚訝又是難以啟齒。
「她是蔣家人。」藍浩琛替他說了。
「你……已經知道了嗎?」抽抽嘴角,溫政繁問︰「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仿佛他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藍浩琛回道︰「我現在過去。」本來,要政繁去問所長,就是想知道還有什麼地方是韓悅可能會去的,現在知道了,管她是哪一家的人。
「可是——」溫政繁還想再說,但電話被另一人搶了過去。
「不要去。」所長的聲音傳來。
「因為,蔣家是事務所的衣食父母?」藍浩琛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他翻了韓悅的櫃子和書桌,拿出幾樣他覺得有用的東西。翻出其中一樣時,仔細看了看,在心中算計了一番。
想了想,所長回道︰「對。」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一藍浩琛不想再跟所長羅嗦。拿了該拿的,離開了韓悅的房間,也離開了家。
大雨依舊。當他停在目的地,那時已過凌晨兩點,而雨落得極沉。
一路上,藍浩琛又撥了幾通電話聯絡一些事,政繁也打了好幾通電話來,他沒再理會,現在手機又在震,他看了一下才接起。
「藍先生,是我。」林婉瑜找了一整晚上了,沒接到藍先生的消息,她知道他還沒找到小悅。「只剩下一個地方了……藍先生,我能想到的她會去的地方只剩一個,可是,我不覺得她會去那邊。」應該說,她不希望小悅回去那個地方。
「蔣家。」藍浩琛說著。
「什麼?」林婉瑜以為自己沒有听清楚,但她卻知道自己沒有听錯。「你怎麼知道……不,藍先生,你不要去!」
「我已經在蔣家門口。」藍浩琛彎身抬眼,透過擋風玻璃從低處看著眼前朦朧大雨後的一幢豪宅。
「不……可……藍先生,你听我說!」事到如今,林婉瑜也只好把小悅的家務事拿出來講了,要不,就怕把事情弄得更糟。「蔣叔叔他不在台灣,現在家中是小悅的繼母當家,就算小悅在那邊,你也見不到她的。」
藍浩琛不說話。並不是不了解這些名門大宅後的世界,他一直為這些人處理法律上的事,再清楚不過。
但,韓悅欠他一個答案,而他也欠韓悅一個答案。
都已經做到這個程度了,休想這樣不了了之。
「藍先生……為什麼你要為韓悅做到這個地步呢?」等了很久還不聞回話,林婉瑜忍不住問了。
「不為什麼。」他淡淡答著。
「……我明白了。」林婉瑜好像有那麼一點懂了。靠在手機邊的唇,經過一夜折騰,總算出現了一點弧度。「那,祝你好運。」
掛了電話,藍浩琛冒雨下車,按了門鈴。
過了很久還是沒人來應。
藍浩琛還是不死心,不耐地撥開熨貼在額前的頭發與雨水,被隔在鐵門外,他依稀能見到那幢大宅點著微弱的燈,又按了幾回。
只是,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人來應門。
藍浩琛幾乎想要翻牆進去了,忽見前方有點燈光,兩人撐著傘向他走來。
「蔣小姐……」雨中看不清,直到蔣柔來到自己面前,旁邊的管家又提近了手電筒,他才認出來。
「藍律師。」蔣柔一手撐著傘,一手撫著偌大的肚子。听管家說在監視器上見到那個半夜來按門鈴的人是藍律師,她還不相信,待親自見了,又得知他在雨中站了多時,實在不忍心,才叫管家一起出來。
「韓悅回來了嗎?」藍浩琛雙手握在鐵門上,問著。
「……是,她回來了,她很平安,你可以放心。」已經從警衛那邊得知藍律師的來意,但親耳听見是另一回事。小悅怎麼跟藍律師在一起的?她今晚見過小悅了,但她什麼也沒說,只說要見新媽,只說想回家里來。
「蔣小姐,請你讓我見韓悅。」那是幾近懇求的語氣,藍浩琛瞅著她。
蔣柔將那神情盡收眼底,輕輕皺了眉,卻只能說︰「藍律師,請你回去吧。這里是小悅的家,她離開了很久,現在她回來了。」
「我……」藍浩琛反駁不了蔣柔的一番話。
「是她自己說要回來的。」蔣柔定定說著,有一絲無奈。她不是沒勸過小悅,但在外流浪的日子果然讓她累了吧,今晚一進門的表情,蔣柔忘不了。
「事情過後,我讓她打個電話給你好嗎?」蔣柔問道,她知道藍律師听不進去,那樣的眼神,是那麼的害怕,怕再見不到小悅了。
他的害怕不是沒有道理,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
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可……
蔣柔伸手握了握他的,才知藍律師的手有多冰冷。「請你回去吧,還是,你要一個孕婦陪你在這邊等著?」這麼說是有點狡猾的,但已沒有別的方法了。
藍浩琛游移的視線回到蔣柔臉上。
眼前的男人,跟那個初次見面時半跪在自己腳邊給自己力量的男人,真是同一人嗎?蔣柔不忍地承諾︰「我保證,我會讓她打電話,親自跟你說,好嗎?」
蔣柔眼里,那張清俊的倦容,在自己的威脅與承諾下,縱有千百個不願,還是點了頭。
這就是他的溫柔。
而小悅,體會了這份溫柔嗎?
泡在溫熱的浴白中,韓悅仰著頭,呼吸間是令她有些迷惘的水蒸氣。
有些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蔣家的。
好像……在台北街頭游蕩了一晚,找不到一處能讓她平靜下來的地方,所以,想起了她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于是韓悅走上山,花了很長的時間。
而在那之前,她被藍浩琛跋了出來。
她不該這麼介意的。這不是第一次被趕出門,為什麼這一次會讓她覺得……沒有力氣再去找另一個棲所?她真的累了。
五年前,韓悅因為不想听新媽的安排跟婉瑜的男友結婚,跟新媽大吵一架,負氣離家,發誓沒有自力賺到五百萬便不回家。
五百萬。當初,爸爸就是用這個價碼買了這個女人進門,讓她為家族盡力;而她也的確做到了。在新媽的扶持下,企業嶄露頭角,蔣家建立起了它的地位,而新媽也鞏固了她自己的。
新媽,是他們這些孩子私下叫的,為的,是不想連病逝親母的位置都給佔了……至少在心中,他們要記得,新媽愛這個家,而真正的生母愛他們這些孩子。
……在浴白中,韓悅閉上眼。
離家那時,她還未滿二十,所以才能改姓。她改從母姓,想跟蔣家劃清界線……可怎麼劃得清?現在不就回來了?
五百萬存齊了,本想再在外頭玩一陣子,但這回真的沒有力氣了。
是什麼讓她這麼累?她能一天兼四個工,連續三天不闔眼,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
微微睜開眼。
揮不去腦中的身影,就算那好听的聲音說出了殘忍的話。
韓悅從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對她影響如此之大。初見,他好像輕易能看穿自己,也能輕易激怒她。那家伙是那麼得理不饒人、那麼不可理喻。相處這段時間以來,韓悅想不起他有什麼好,但或許,她忽略了那不經意的溫柔。
沒有細想過這個男人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什麼樣的份量。
很突然地,她還來不及反應,一切就結束了
——你愛她,不是嗎?
說這話時,她的語氣听起來很酸嗎?韓悅痛苦地閉上眼。
話一出口,就是她的敗北。韓悅遠比自己想象中重視他、在乎他。
這……是愛嗎?
他們之間,談得上愛嗎?
她不知道。
在可以確認之前,一切——都結束了。
偌大的客廳是歐式裝潢,一派富麗堂皇、美輪美奐。
一個婦人坐在骨董沙發中翻閱批了一整天還批不完的公文。她不過出國了幾天,工作就累積成這樣了。丈夫並不是閑著,為了拓展國際事業,他留在台灣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這個家更不能沒有她。
「洗完了?」頭也不抬地,意識到一人走進來,婦人道。
「嗯。」韓悅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一身絲質連身襯裙。她已許久沒有穿這些奢侈的衣服了,有些不自在。
「我還當蔣家的五小姐好志氣,不會再回來了。」婦人淡淡諷道,瞥了眼韓悅,見她只是靜靜听著,又說道︰「不過……回來就好,你爸盼你回家已經盼很久了,知道他的悅悅現在在家里,一定馬上從日本趕回來。」
韓悅垂下眼。她知道爸爸一直擔心自己,也能感覺到,其實爸爸派了人在她身邊跟著,就是為了保護她。
下意識模著手臂內側的疤,是小時經歷的一場有驚無險綁架時留下的。自那時開始的吧,爸爸總會派人跟著……在大雄咖啡店被砸那一晚,若不是藍浩琛沖出來,救了她的應該就會是爸爸的人,而她跟藍浩琛之間也就不會有這麼多是是非非了。
柔姊曾經說過,蔣家是座城堡,只要住在里頭就能被保護得好好的,絕不會出一點意外;而安全的代價,就是自由。
如果現在她說願意以自由來交換,她的心,能回到這安全的城堡嗎?
「所以,錢都存齊了?」沒有察覺韓悅心思的婦人瞄了眼時間,已過兩點,便轉入了正題。
公事公辦……五年了,新媽還是沒變。媽媽死了,爸爸想要另一個人陪,這些她都能理解;理智這麼告訴自己,心里某處,還是希望能從新媽身上得到一些母愛。韓悅抿出一抹無奈的笑,點頭回道︰「嗯。」
婦人揚了揚手,要候在外頭的管家拿手提電腦進來,打算驗驗帳。
「你大姊回來了,你知道嗎?」管家將電腦安裝妥當,正在開機,婦人問著。「若要回家來,就跟你大姊一起住在你以前那小別墅里,也好有個照應。」
「嗯。」柔姊的事,她一直很擔心。這樣的安排很好。韓悅這麼告訴自己。
婦人微微抬目,覷了她一眼。這孩子,跟當年離去時有些不一樣了,離家後想必過了不少事,現在回來,應該也有了覺悟,不會再任性妄為。
只是……那眼中,失去了那懾人的自信與光采。
不知怎地,婦人有些不快。
好像,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踏入了這個家的自己,割舍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迫于一種無奈,而她們,都默默地承受。
——這不像她所知的悅悅。
婦人沒有問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心中並非無情,看見韓悅,她是心疼的。但這就是自己在蔣家所扮演的角色,嚴謹而公正。她也相信,韓悅不會想說。
一旁的管家替女主人連上了網路,將電腦推到兩人面前。
「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五百萬。」婦人對韓悅說著。「看過了,錢還是你的,今天就搬到你大姊那邊去吧。」
韓悅面無表情地點了頭,經由蔣家特有的保全系統連至銀行戶頭,輸入了帳號及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