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韓悅清清喉,又拎起披薩塞進口中。
「第一,我很重個人隱私。」他說著。「除了客廳、廚房這些公用地方,我們都不要涉足對方的空間。」
「……好。」錯覺嗎?他的語氣好像有點變了……變得像她以為的那個他,傲慢又可惡;但……會來救她、會收留她的,不是同一個藍浩琛嗎?
「第二,雖然這個家中如你所見,」藍浩琛環顧了這擺設簡單到不行的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還是希望我們彼此尊重。」
「了解。」她點頭。明明是一項基本的條例,為何從那口中說出,就有種特別瞧不起人的感覺?
「第三,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我希望你不要跟我說話。」尤其最近有個煩人的案子在手,難保他不會遷怒別人。
韓悅白了藍浩琛一眼。別說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她真的一點也不想跟他說話。
「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條件要說?這些事,一開始講清楚會比較好。」藍浩琛揚揚嘴角。
「……沒有。」她不覺得以自己的立場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藍浩琛輕笑著。「那請你盡快把你的存折跟印章給我。」語畢,起身準備回房。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韓悅擰眉,喚住了他。「這不合理吧?」
「讓一個打工族的窮酸鬼住進我的公寓,我當然要確保你付得出房租。喔,對了,還得先向你收個押金。」藍浩琛回過身來,理所當然地說著︰「我是為你好,所以沒叫你壓身分證……」
韓悅瞪大了眼。
有那麼一刻,韓悅以為自己誤解了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他花心、雖然他嘴毒,但好歹還是有良心發現的時候……搞了半天,原來她從來沒有抹黑他一分一毫!
「你整天在換工作,常常需要用到吧?」嘴角是好看的弧度,吐出的話卻充滿譏諷。「明天我會準備好這份不平等合約,你有一夜的時間考慮要不要簽。」
未再理會韓悅將披薩端在唇邊那驚異的表情,轉身後,藍浩琛帶上了門,忽然覺得心情舒暢,一整晚因為門外那個女人而受的鳥氣,全都消散無蹤。
門外的韓悅愣住,瞪圓的眼眨也不眨,很久之後,她狠狠地咬下手邊的披薩。
雖然借住大雄的咖啡廳一段時間了,但韓悅留在那邊的東西其實不多。
或許因為,她心中打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一找到時機,就搬出去。
因此,隨著大維回到台北處理一切事宜,以及所長運用手段秘密從後面推了一把,警方並沒有察覺當夜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天亮了。前夜的風風雨雨,像場惡夢。
而帶她離開那場惡夢的人,一早就上班去了。
韓悅離開了咖啡廳,暫時丟了工作。
但,所幸朋友還沒丟。
「婉瑜……」雙袖卷至肩頭,長發束在腦後,韓悅坐在整理到一半的雜物箱間,無力地安慰著電話那頭哭得唏哩嘩啦的好友。「都說我沒事了……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弄得我好心煩啊。」
「我……我……昨晚,對、對不起哇——」說到傷心處,林婉瑜又大哭起來。
「……」韓悅深呼吸一口氣,閉上了眼。「林婉瑜,給你一分鐘停止哭泣,要不然接下來十天我都不會再跟你聯絡。」
聞言,林婉瑜馬上閉嘴,只敢輕輕抽著氣。可她真的很難過嘛,要不是早上看到新聞,她還不知道小悅出事了,都是因為昨晚……才會害小悅一個人面對那些事。
「唉,我沒事了。」韓悅捺下性子,溫聲說著︰「只是跟你報個平安。還有,我暫時搬到一個律師家住,以後你不用擔心了。」話落的那刻,她怔了怔,為什麼自己會認為在這家伙這邊,以後就不用別人擔心?問題是這個人才是最令人擔心的人物呀。
「……什、什麼?」林婉瑜一邊擦鼻涕一邊問著︰「什麼律師?」她怎麼不知道小悅有什麼律師朋友。
「總之,就是這樣,再聯絡吧。」韓悅收了線。什麼律師……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才想著,手機又響起。韓悅接了起來。
「小悅,是我。」林婉瑜想起了一些事。「大雄說怕給你惹麻煩,所以暫時不會打給你了,要你自己小心。」
「嗯,幫我跟他說謝謝。」韓悅苦笑著。大雄前腳才離開,店就被砸了,他沒怪罪自己沒將店看好,還這樣關心自己;只是,除謝謝之外,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林婉瑜自是明白小悅的想法,所以沒有再就此事多說。遲疑了一陣,依然濃重的鼻音問︰「小悅……你……你會懷疑我嗎?」
握著手機,好友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是那麼的熟悉,她听了快二十年的聲音。韓悅不說話。
「我……」林婉瑜絞著手。「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能保證不是我——」
「我不會懷疑你。」韓悅毅然決然截斷了婉瑜不知所措的話語。
「但……」她還想說些什麼。
「我沒忘,如果我死在街邊,你要刨我的墳。」韓悅靜靜說著︰「這樣的你,絕不會傷害我。」
良久良久,听著電話那頭的好友再說不出一句話,韓悅擰擰眉。「以後別再問這種問題。背叛與信任,都不是口上說了算的。」
「小悅……」細細的抖音,是林婉瑜隱忍的啜泣。
「但這麼多年來,別告訴我你感覺不到,我已經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姊妹。」韓悅垂下了眼。親姊妹,就是一家人了。意味著,她允許婉瑜左右自己的生活,也會接受婉瑜的一切——包括背叛。
韓悅二度收了線。
將手機放在地上,她縮起身子,環抱住曲起的雙腿,枕在膝上。
她不是沒想過昨晚的那些人……是沖著自己來的。
啊……多久了?
多久沒有遇過這種事了?
不自覺地撫著左上臂內側的一個疤。
來來回回,輕柔地、粗魯地……她知道再也撫不平。
一陣子,呼了口氣,甩掉思緒,她站起身。
來到廚房,左看右看。「想吃點東西呀……」終止思考的好方法,就是吃東西。韓悅咬咬下唇,瞄向了空曠廚房中的大冰箱,已然伸出的手頓了頓。
今早,她簽下了那份不平等合約。
「這個家中如你所見,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還是希望我們彼此尊重……」口中喃喃念著,韓悅使力拉開了冰箱門。「看一眼而已……」貪小便宜的個性真是本性難移,她努力過了。
中間一排啤酒,剩下的空間被法國礦泉水塞了滿。
韓悅嘴角抽動著。「搞什麼東西啊,這家伙不用吃飯的嗎?」沒有食物這件事能輕易把她惹惱。這樣,豈不是要逼她出門買菜了嗎?
瞪著一瓶開了的礦泉水,韓悅一把抓了出來,旋開瓶口,一仰而盡。
喝完,她喘著氣,冰涼的法國礦泉水在體內流竄,好像令她消了一點火。低頭看著手中的空瓶,她嘖了聲。
就在這一刻,手機又響了。
韓悅惱了聲,轉開水龍頭將空瓶裝滿又放回冰箱中。
她回到房中將手機拎起,看了眼那串陌生的號碼,側著頭接起。「喂?」
「小悅嗎?是我。」電話中傳來了溫政繁的聲音。
韓悅眨眨眼,不知道他打來意欲何為。
電話那頭的溫政繁微微笑了。「是這樣的……」
黑暗中,門被推開。
一個人影在身後又將門關上,隨即,他拍開了燈。
藍浩琛從律師事務所回來,已過午夜。
隨手將月兌下的西裝外套與公文包拋在沙發上,將領帶扯松,來到廚房,打開了冰箱。
順手拿出一瓶礦泉水,對嘴喝了一口。
才吞下,他皺著眉看著手中的瓶子,看看日期,眉又攏近了些,最後,將水全倒了,將空瓶甩進一旁的回收箱,轉頭又開了一瓶喝著。
他的眼,落在了身側的小吧台上。
最近忙蔣柔的事與其它案子,每每回到家,都是這個時間。
也每每,都會見到——一份餐點。
就如同那咖啡听還沒被砸之前,他點過的那些餐點。她十分清楚他的喜好,沒有塔塔醬,沒有馬鈴薯色拉,沒有過多的鹽。
韓悅那個女人住進家中已經兩個星期,這段期間,星期一到五,他總忙著事務所的事,尤其蔣柔的案子已經開庭,一刻也不得分神……當然,這可能跟自己在家的時間有關。但,星期六、日,他也極少見到韓悅從那扇緊閉的門中走出來。
大體來說,她是個守規矩的房客,只除了……
掃了眼回收箱的空水瓶,藍浩琛緩緩抬眼,睨著那仍緊閉的門。
放下水瓶,他順手撈起餐點,進了書房,關上門。
「你說什麼?」
辦公室中,燈還未開。窗外是灰暗的天。
藍浩琛僵著一張臉,在座位上睨著一早便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的好友。
「我拜托小悅幫小幸分擔點工作。你也知道,小幸的工作很重,最近她感冒了,我怕她又病倒。」溫政繁笑著道︰「小悅也答應了呀,你知道嗎?她的德文還不錯耶……她沒跟你說嗎?」
藍浩琛瞪著好友。「沒有。」所以那家伙天天鎖在房中就是在做翻譯工作?他眯細了眼。
「小悅有德文的翻譯證照,也跟小幸通了多次email,好像聊得很開。」溫政繁還在為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可,為何浩琛一副好像跟小悅聯絡還得經過他同意的樣子?如果是這樣,就明說呀。溫政繁偷偷斜了好友一眼。
「我以為她會的是法文。」至少,藍浩琛沒忘記他們在法國餐廳照過面。
「喔,是呀,小悅法文更好,還有口譯證書耶。我想她跟小幸應該會成為好朋友吧。」溫政繁有意無意地在激他。「那天听小悅說,好像連西班牙文都會。」
「西班牙文……」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現在的打工族都是這樣子的嗎?重點是,為何政繁會知道這些連他都不知道的事……藍浩琛的臉色更沉了。
溫政繁暗笑,才想再說,身後傳來敲門聲。
「進來。」藍浩琛冷冷地道。
「藍先生,溫先生。」是秘書,她手中握著一份文件,朝兩人點點頭,望了眼天花板上還沒點上的燈,她擰擰眉。
「喔,陳秘書,你真早。」溫政繁完全忽視還想繼續剛才話題的好友,說著︰「還沒九點就到了呀,我看你轉到我那邊吧,比較人性化,十點再進辦公室都沒問題喔。」
藍浩琛瞪他一眼。
「謝謝你,溫先生。」秘書報以一笑。「我習慣這樣了,藍先生並沒有要求我要早到。」
「這樣呀,但跟著他精神壓力應該不小吧?」溫政繁還不放棄。「還得幫他解決那些亂七八糟的女性關系。」
秘書沉默了。
「有什麼事嗎?」藍浩琛見此,接話道。
「……是,」秘書將手中文件遞至他桌前。「是這回接的案子,他們總部送來先前的記錄。」
藍浩琛將資料抽出,溫政繁跟著探頭讀著。
「哇……這哪國文字呀?!」看起來頗像印歪的ABC,但排在一起就是看不懂。溫政繁搔搔頭。
「俄文。」秘書說著。
「喔,就是那個討人厭的案子呀,沒想到我哥會派給你,真沒良心。」听起來倒像是事不關己。「浩琛,我們公司沒有俄文翻譯。」溫政繁道出事實。他們公司雖多與外商接洽,有請駐所的英、法、德翻譯,但並沒有俄文翻譯。
藍浩琛眯了眯眼,將手中文件放低。「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溫政繁笑了開。「剛好有人會呀。」
藍浩琛睨著他。
溫政繁拿出了手機。「要我幫你撥嗎?」
「不需要。」藍浩琛掏出手機,從通訊錄中選了一個號碼,按下通話鍵。
一旁的溫政繁已經笑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