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出來了,並非腦瘤。
但情況並不比腫瘤好到哪兒去,是血塊。醫生問他︰「你之前頭部是不是有遭遇過什麼撞擊?」
徐洛芃轉寫給他,想起那次台風夜,他頭部顯然被什麼東西打過,被她一踫就整個人痛得瑟縮。她寫完醫生詢問的字句,問他︰「那天你是不是有撞到什麼?」
彼恆止這才記起上次的事故,但他不過是頭部被踫了一下,連血都沒流,這……
「怎麼可能?」
醫生搖搖頭。「腦部是很縴細的器官,也許你那時就有輕微出血,因為是在下丘的位置,所以一般不太容易察覺,現在瘀積在那里形成血塊,剛好堵住听覺中樞。病人現在的情況就像是被塞住的吸管,無法吸取苞吐出。」
「那……開刀能好嗎?」徐洛芃問。
醫生唔了一聲,表情沉重。「目前以血塊的大小來說,有可能會自己消失,而且這個位置……坦白講,太深了,又連接著腦干,腦部神經錯綜復雜,我個人並不建議貿然動刀,最好是先觀察一陣子再做打算……」
簡而言之就是希望他們先按兵不動,但失去听力已是擺在眼前的事實。「那他听不到怎麼辦?」
醫生苦笑。「顧先生目前四肢健全,沒有其他並發癥,听不到還是可以過生活的,開刀手術風險很大,我希望兩位還是慎重考慮過後再作決定。」
直到離開醫院,徐洛芃整個人還是恍惚的。
醫生再次給他們看了片子,解釋血塊的位置及動刀的難度,盡避沒清楚表明,但意思很明顯,就是失去听力人還是可以好好活下去但若為了取必听覺執意接受手術,有可能會導致更壞的結果,也許……
太多也許,她不敢再想。
相較于她的惶惶不安,顧恆止反倒鎮定許多,畢竟兩個人里總要有個人是撐得住的。他衡量了眼下的情況,目前短期內應該沒辦法回去工作了,但他不可能長期這樣,回到家,他說︰「我要動手術。」
「不!」徐洛芃下意識喊出來,可他听不見。
她冷靜下來,也明白這是最適合他的結論,沒有听力造成的麻煩遠比常人所想像的還大,他察覺不到危險,無法和人順利溝通,何況他的工作是業務,她真不敢想像失去听力後他的生活要如何延續……
彼恆止瞅著她咬唇不語,知曉她懂自己,半個月的治療時間足夠他想清自己的情況,而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芃芃,支持我,好嗎?」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把她的臉扳過來,知道要她承受這些,很不容易。「不要讓我一個人面對。」
但現在,真正需要受到支撐的,是他。
徐洛芃一怔,回神之後只有一巴掌打醒自己的沖動。她在干麼?感到不安害怕的人不該是她!她看著男人露出笑容,炯黑的眸里泛著一種脆弱的苦澀,心髒仿佛遭人掐緊,她居然讓她背負病痛的另一半露出這種表情……
她說︰「好。」
盡避顧恆止听不到,但看見她的嘴形,也曉得她回答了什麼。他胸口一緊,凝視她潮潤的眸,明白這一個字包含的意義。他們都了解了手術的風險,他是寧死都要開這個刀,但徐洛芃不同,如果今天立場調轉,他會極力反對,因為他們真正害怕的並非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永遠失去另一個人的沉痛。
他俯身吻了她,感謝她同意自己任性的決定。他一笑。「我愛你。」
這三個字讓徐洛芃如遭雷擊,瞪眼望著眼前笑著的男人,不敢置信他竟然選在這種時候講出來!他……他怎麼可以?!
彼恆止扯了扯唇。「現在听不到自己的聲音,講這三個字,感覺容易多了。」
「你混蛋……」她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不斷地罵,反正他听不到,不是嗎?
從他求婚到他們結婚,歷時兩年,他從不曾跟她說過這三個字,她也沒說,因為太熟悉,早就不需要那些言語的點綴。他們的愛是累積下來的,從十七年前開始,一點一滴,在清淡如水的友情里慢慢增添配料,更改配方,一路熬至如今的濃稠,散逸出甜蜜香氣……
其實他們光靠一個眼神就足以窺知對方心意,可他還是選擇說了出來。
而她卻什麼都沒辦法回……不管是「我也是」,還是「我愛你」,他都听不見,這句話的力量如此龐大,震懾著她。為什麼過去她從不對他說這三個字?她好後悔……
「你太過分了……」她哭著倚在他的懷里,簡直就像要拼盡所有的力量般傾訴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可他一個字都听不到,只能感受她的唇貼在他的胸膛上一再地開合。
言語無法被理解,就失去了意義,原來過去他們擁有著如此強大的能力,卻吝于使用。
彼恆止拍撫著她的背,夫人仿佛也覺察到他們的憂傷,蹭了過來。他睇著夫人,一人一獸像是無形間做了個男子漢的約定——如果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替我安撫這一位「夫人」啊……
夫人喵了一聲,做了同意,徐洛芃瞪他一眼,掙開倉皇胸懷,在記事本寫下︰「不許抱著把我丟給夫人的念頭!」
彼恆止哈哈笑了兩聲,吻上她。「我怎麼舍得……」
但有時候,舍不得也得舍。
他心底劃過這番陰暗心思,隨即不許自己再想下去。他藉由吻她來轉移心思,吻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激切,恍如要將她的靈魂從體內刨挖出來。徐洛芃自己也需要這個吻,需要某些行為來真真切切地確認眼前這個人的存在,她手里的筆記本跟筆雙雙落在地上,喀地發出聲響,恍如某種開關被開啟的聲音。
彼恆止的世界仍是一片幽靜,但他可以感受到懷抱里妻子的柔軟及香氣,代表他的其他知覺真實存在。他們一路相擁進房,拉扯著彼此身上微薄的衣物,窗外天還亮著,徐洛芃並不習慣在這種時候自己,但眼下,他們已顧慮不了這麼多。
她說不出話,也沒辦法要求對方說話,正因為這個行為最不需要的就是語言,而是屬于兩個人的體溫,這是目前的顧恆止最為渴望的。
而徐洛芃也是。
「芃芃,你好美……」他熱切的黑眸凝睇她在日光下袒露的肌膚,那眼神炙得幾乎要燒穿她了。即便是平時善耍嘴皮,有些話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出口,可現在他听不到了,好像講什麼都沒關系。
他一個勁兒地傾訴,告訴著她的每寸每分,徐洛芃听得渾身浮起粉潮,他講得這麼真誠害她不知該不該阻止。她在他的身下嬌女敕如含苞待放的花,微啟的唇片逸出種種迷亂人心的艷麗低吟,顧恆止卻只能用「看」的。他有些不甘,索性以唇抵制了她本應該存在的聲音,用更多的吻,淹沒了她……
她很輕易就能為他綻放,就在她準備好的同時,顧恆止手探入床頭櫃,拿出一樣東西,徐洛芃見了,不禁睜大眼,隨即一抹沉痛自她晶潤的眸底一閃而逝,但終究選擇了咬唇不語。她……沒辦法阻止他。
「不要想太多。」顧恆止苦笑,一邊親吻她,一邊戴上套子,自從計劃「做人」以來他們便沒再刻意避孕,如今情況特殊,假若真有萬一……他不想讓她一個人太辛苦。
徐洛芃的回答則是抱緊了他,全心全意承接他接下來的熱情,她用她的反應向他傾吐自己的愛意,那些快要滿出來的東西……不想失去,也不能失去。她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換取這個男人的平安,他們是夫妻,所有的患難都應該共度,她不會放他獨自一個人飛。
她以未來起誓,等到一切風雨過去,她將孕育彼此的孩子,一直到兩人攜手老去……
臂察要到半年等血塊會不會自行吸收,實在太久,顧恆止決定接受手術,回到醫院再做了檢查評估。
他身強體健,應該是能夠承擔風險,只是要處理的位置實在太深,醫生只好再三推演,盡量確保能夠無恙。
兩人也把這件事告知雙方家長,徐母在電話那一頭哽咽。「好好的一個孩子,怎會突然這樣……」
「又不是治不好的絕癥,沒事的。」徐洛芃安慰母親,這些日子她盡量學著往好的一面看,不敢思考得太多。
怕一旦想得深了,她好不容易構築的信心就會像浸水的砂堡,一下子崩坍,潰不成軍。
林好雲請算命師算了適宜動刀的日子,顧家人雖然不信這些,但親家的好意也不好拒絕,何況在這種時候,各路神明能抓一個是一個。徐家為了這事吃齋念佛,顧家則是天天上教堂,請教友們和牧師幫忙祝福,盡避未必有什麼實質幫助,但家人的用心,仍給了他們一劑強心針。
就在一個月之後,顧恆止被安排進手術房,進去之前,他握住徐洛芃的手,沉著安慰。「不會有事的。」
「嗯。」她勉力一笑,撫了撫他剃干淨的頭,手心傳來的刺麻傳到心里,覺得疼。
彼恆止是自己走進去的,走前還笑著轉身向身後的家人揮了揮手,徐洛芃下意識大喊︰「恆止!」
可他沒回頭,因為他听不見……
門關上,隨後手術室外的動態熒幕上出現了顧恆止的名字,這天除了雙方家長,就連徐洛芃的三個好友也都在傍晚過後到場陪伴。
手術已經進行了一個下午,徐洛芃好怕廣播響起就是要他們進手術房而不是恢復室。
氣氛凝重,明知道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正面的力量,可徐洛芃坐在那兒,腦內晦暗的念頭揮散不去,不禁揣想起那些不希望發生的「如果」……
不,她得冷靜。徐洛芃雙手交握,虔心祈禱,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醫生走出來,他神色凝重,說︰「病人目前情況不太樂觀,正在大出血,我們會全力搶救……」
老天!
一旁顧母听了這話快支撐不住,徐洛芃更是一陣暈眩,適才草草吃下的東西在她的胃里翻滾著,使她一陣惡心想吐。方齊菡連忙替她安撫雙方家長,莫薇亞則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芃芃,撐著點!」
「我、我知道……」她得振作!般止在里頭,外頭還有年邁的父母等著她照應,她看著醫生,眼神虛弱。「拜托你們……」
醫生點頭。「我們會盡力。」
接著又是一陣無止盡的等待,氣氛比先前還要僵冷,眼看都過了八個小時,方齊菡嘆口氣。「我去給你們買點喝的吧。」
「嗯,謝謝。」
徐洛芃道謝,至于要喝什麼沒人計較。終于當醫生再度走出來,表情比之前緩和了許多。「患者的情況穩定下來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手術並不成功。」
到這個地步,只要保住性命就謝天謝地了,醫生表示詳細情況晚一點會再跟他們做解釋,總之人沒事,所有人心中的大石就能暫先放下。
「爸、媽,還有薇亞你們先回去吧,這里有我就好。」
「芃芃……」
舒忻宇不放心,徐洛芃極力一笑。「這麼多人耗著他也不會提早醒來,尤其是爸媽,你們之後還要過來看他的,他若看到你們這麼憔悴,一定會很不好受……」
老人家們听著也覺得有道理,林好雲也替女兒安撫親家。「大家先到我們家來吧,有什麼情況芃芃會再通知我們的。」說罷她看向女兒,嘆息道︰「你也別硬撐,等我們休息好了再過來跟你換班,知道嗎?」
「嗯。」她感謝母親的體貼,剛剛顧忌著長輩在場,她不敢宣泄自己不安的情緒,一等父母離開,徐洛芃落下淚來,整個人都在發抖。「怎麼辦,我好怕好怕……」
懊怕一個萬一,她就真的失去這個人了。
她在好友面前徹底傾訴自己的恐懼,哭得失去力氣,最後是方齊菡受不了。「芃芃,振作一點!你希望小彼醒了還要花費力氣安慰你嗎?」
她渾身一震,睜大迷蒙的眼,差點就要回「你懂什麼?!」。但這麼長的手術時間,她們特意作陪,這份用心她很感激,何況她也知道,好友說的其實沒錯。
莫薇亞拍了拍她。「走吧,去洗把臉,這里齊菡跟小宇會顧著,你眼楮都快腫得跟核桃一樣大了,我記得小彼挺不愛吃核桃的。」
徐洛芃勉強笑了聲,明白莫薇亞在轉移她的心情,便沒多說。顧恆止被轉移到恢復室,至少要三十多分鐘才會回到病房,幸好在這種時候,還有她們的陪伴……她因此慶幸。
彼恆止恢復意識的時候,是被一陣強烈的頭疼喚醒的。
他發出低吟,喉嚨渴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了還是仍在夢里?但是他的世界仍舊是一片謐靜。他眼皮沉重得幾乎要分不開,感覺有人在他的腦內進行了一番改裝工程,渾身更是虛乏的緊。
他花了些力氣才使自己轉醒,腦子里的記憶一時斷斷續續,難以接軌。他虛弱地睜開眼,發覺自己被一堆白衣白袍的人圍繞,正在替他做檢測。所以……這里是醫院?
他一時有些迷惑,只是身體困乏,沒一會兒,便又昏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他的腦功能恢復較多,逐漸憶起昏迷前的情形。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心底一直掛念的人則坐在那兒緊握著他的手,她美麗烏潤的黑眸,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美好的東西。
他扯了扯唇。「芃芃……」
徐洛芃哽咽著,向欲落淚,她在畫本上定下︰「身體感覺如何?早上醫生替你檢查過了,說沒事,但你後來又睡了好久……」
早上他第一次有清醒跡象,她立即叫來醫生護士,顧恆止術後恢復情況不差,但還是拖了整整快十天才醒來,之後更是醒了又睡,直到現在。她給他喂了水,拿起自己這些天買的畫本,在上頭寫了大大的字。「還好嗎?」
「還好……」他勉強回答,咽喉處因缺水滋潤傳來扯裂般的疼,他小心翼翼地喝水,在多日臥床缺乏運動的酸疼下,意識到自己的听覺還是沒有恢復,不禁錯愕地瞠大了眼。
徐洛芃瞅著他表情變化,明白他內心想法,這些天她已經听醫生解釋過他手術的情形,血塊的位置遠比他們想像的還深,腦里神經血管密布,又鄰近腦干,如果一個不好便會導致癱瘓,而且手術時間拖得太長,引起大出血,他們不敢貿然繼續,只好先求保住彼恆止的性命。
她把這些情況打成一份文稿,等醫生再給他做了檢查,確定情況無礙後,才拿給他。而顧恆止看完,表情無起伏,沒多說什麼。
良久,他開口。「讓我一個人想一想。」
「好,我去幫你買點東西。」徐洛芃寫下,起身之際,在他干澀的唇上落下一吻。
彼恆止一愣,極近距離下,他看見她臉上遮掩不住的蒼白疲弱,眼下更透著淡淡烏青,足以想見自己動刀及昏迷的時候,她肯定也很不好過。
但現在,他真的還無法平靜下來安慰她。
直到徐洛芃離開病房,他嘆一口氣,再度倒回床上。昏睡十天的身體非常無力,他握了握拳,先使用一小部分的肌肉,再進一步活動關節。他運氣很好,盡避手術時間冗長,卻沒感染任何並發癥,除了剛醒之後有一陣記憶混亂,他身體無恙,就是听力始終沒有恢復。
他明白自己短期內不可能再開一次刀,就算開了也未必保證能好,他必須……徹底接受自己失聰的事實。
先前是抱著仍有機會恢復的打算,如今希望渺茫,他無法再樂觀。
徐洛芃回來了,她買了隻果。顧恆止依舊面無情,他不說話,只顧著一逕活動四肢,她也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什麼,所有雜七雜八的事全寫在她剛給他看的文件里,而他醒來前,她已幫他做過簡單按摩及擦澡,也喝過了水……
她還在胡思亂想,顧恆止看見擱在一旁的水盆及毛巾,明白這十天肯定都是她在親力親為照顧自己。「芃芃,辛苦你了。」
徐洛芃抬眼,見他笑了,不禁搖頭。不,她並不想听到他講這句話!她這麼一點辛苦又算什麼?他挨刀醒來,終究只能面對自己無法痊愈的事實,他分明可以歇斯底里指責全世界來發泄自己的情緒,不料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謝謝她……
這個,就是她嫁的男人。
彼恆止勉力抬手,輕觸她憔悴的臉,拇指撫過她眼角上的濕潤,本來紛亂的心思終于沉定下來。
她是他這一生最美好的追求,也是如今的他唯一僅剩的、應當守護的存在。他想起自己兩年前的求婚,本以為他們可以就這麼平安喜樂地過一輩子,但現在……他不敢那麼肯定了。
徐洛芃感受到他的苦澀,拿起隻果和小刀比劃了一下,意思是——我給你削個隻果吧。
彼恆止點頭,徐洛芃不擅下廚,對削果皮卻很拿手,常常可以把一整顆隻果水梨削完皮都不斷。他看著,心想這一次,她若能把皮完整削完不斷,那麼,他就不提……
「啊。」結果不到一半便斷了皮,徐洛芃吐了吐舌,她故意使自己的表情豐富,好讓顧恆止明白她的表達,她繼續削,下一秒卻听見他開口——
「芃芃,我們離婚吧。」
徐洛芃渾身一顫,听到他這句話的同時,她劃傷手指,傷口割得意外地深,血汩汩冒出,她競一點感受不到痛。「你說什麼?」
彼恆止听不見她的反問,也不想听見,他被她出血的手指嚇到,連忙抽起一旁的衛生紙按壓著。「你、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是誰害的?!
徐洛芃奮力甩開他的手,不顧自己還在流血,拿起簿子寫下大大的三個字。「我不要。」
彼恆止不意外她的回答,他娶的女人絕不是大難來時各自飛的類型,問題是他清楚她現在肯定沒細想,只是憑著骨氣說出拒絕,他得分析情況讓她知道……可她受傷了。「等等,我幫你叫醫生過來,你先把手抬高……」
他按下醫護鈴,偏偏眼前的女人不為所動,她咬嚙著唇,因多日疲憊而有些凹陷的眸底泛出水光,那濃烈的憂傷使他看著心疼,她的手指還在冒血,染紅了大片衛生紙及她手上的本子,顧恆止看得心驚。「芃芃!」
徐洛芃不理他,護士小姐來了,撞見她滴血的手也是一驚。「小姐,我帶你去急診室……」
她始終站著,像只負傷的獸拒絕所有外來的憐憫。她一雙倔強的眸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像在逼他把剛才那句話收回。顧恆止嘆了口氣,懂得她意思,可他只說︰「芃芃,你先去把手止血,我們再來談。」
徐洛芃抓著簿子。她恨他,真恨他……不顧護士小姐在旁阻止,她堅持寫下字句。「你知道嗎?你剛說的話,遠比這個要痛得多了。」
「芃芃……」
她終于跟著護士去做治療,把男人沉痛的眼神拋卻在後。手指傷到血管,需要縫合,醫生給她打了麻醉,那一顫一顫的疼抽在心里,像一種凌遲。其實顧恆止的顧慮她何嘗不懂?沒了听力,他不可能在外頭工作,養家活口的重擔勢必得落在她身上,他不願意牽累她,這是一片好意,但……
徐洛芃咬牙,她不好甘心。
醫生縫合了她指頭上的傷口,做好包扎,她走出診療室,麻醉使她的手失去知覺,幸好她不是音樂家,即便一根手指廢了也不會產生太大影響……
徐洛芃無厘頭地想著。她沒回病房,只是坐在醫院長廊的板凳上,四周的人來來去去,臉上淨是苦痛及灰敗,她猜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也差不多,狼狽、落魄,手上的傷已經治好,可心里的傷呢?又要怎麼治?
即便明白顧恆止只是不想耽誤到她,但被這樣看待,她覺得很不甘心,原來自己在他心底,並不是一個足以陪他跨越苦難、走過風雨的存在。
問題是……她又做了什麼呢?
徐洛芃坐在那兒,看著醫院頂上斑駁的天花板,一直想一直想。想他們認識了近二十年,想他向自己求婚,然後她答應,兩人踏上禮堂,接下來的婚姻生活……直到現在,她都是倚靠對方的那個角色,在她每一個脆弱不安的時候,都是他伴在自己的身邊,用盡鎊種方式,給予她前進的能量……
甚至在他承接病痛以後,醒來的第一句話,竟是心疼她的憔悴。她這麼弱,根本無法讓他安心,遑論支撐。齊菡說得沒錯,她得振作起來,不能讓他就連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掛心她的情況。
她……不該再這樣下去。
徐洛芃握了握拳,手還麻麻的,帶著一點刺刺的痛,卻也使她徹底醒悟。她必須堅強,打起精神,讓他可以放心仰賴自己。從前的二十年他讓她靠,那麼從現在開始,她要成為他的力量,不可以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