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老套的跟我說是因為舍不得我」她笑得很痞。
「妳想得美……你這段時日,在我這里的吃穿花用,我每月替你支付的下人月薪,就這兩筆開銷,帳還沒結清,現在,你又欠下我一個天大人情,你好意思這樣拍拍就走人?」
越紫非完全不像他作風的討起人情來。
這很叫人錯愕。
「我不相信你這麼缺錢用?急到跟我討債?」
她要是沒完沒了的繼續在這間別院住下去,那照他計算的那些花用,豈不是永遠沒有還完的一天?
被他打包回來,他本來就該供她吃喝,現在怎能來要帳?當初不情不願的被他挾持回來,這筆帳,她可是還沒有跟他算呢。
「當然也不是不能商量……」他吊起繁德兒的胃口來。
「有話快說!」
「以後不許再不告而別。」越紫非說道。
她很認真的看了他一眼。
「就這樣?」
「嗯。」
「知道了,姑娘我說話算話。」
「是睜眼說瞎話吧!」
「不信拉倒!」
「那還不進去?」他率先往屋里走。
繁德兒一步一步跟著他往里走。
她突然明白他非要她留下來的意思。
天下雖大,可在蓋世王朝里,沒有他的庇護,烙著奴印的她寸步難行。
這樣弱小的身軀,求生談何容易?
這個瞥扭的貴族少年,對她這番說不出口的心意……他其實,是個好人呢。
這樣的大恩,她擱在心底,日後,再來圖報吧。
「小姐……小姐,該起床了。」
「唔。」下意識的把被子拉高,阻隔噪音。
「小姐,再不起來就來不及去主居了喔。」太過盡責的丫鬟如煙也沒敢拉高分貝的叫人,只是一而再的輕喊。
「唔……別吵!」既然回到遙水小宿,睡在習慣了的大床上,自然要給它睡到個每天自然醒才不會不敷成本,這會兒她都還沒睡夠呢,如煙鬼叫個什麼勁?
「小姐……」
唉,看起來以後她得好好盡盡主人的本分,教教這丫鬟什麼叫適時的放棄。
「什麼時辰了啊現在?」從被子里傳出的聲音模糊不清。
「不到卯時。」
不到卯時?那不就凌晨五點左右,這麼早挖她起來做什麼?
「我多睡一會兒,就算天塌下來也別來吵我。」
她又不是那些每天必須上早朝的大小闢吏,要為五斗米折腰,而且天塌了也有高個子的人頂著,她說不起來就不起來!
「您得去主居伺候少爺盥洗,陪他用早膳,您忘了?」少爺昨夜耳提面命要她不可以忘了叫小姐早起,這麼重大的事情,她哪敢忘。
「最好他是有這麼早起來啦。」
從來沒有起床氣的她很不情願的掀開被子,亂糟糟的頭發呈現在如煙的面前。
她很快為繁德兒抹臉、漱口,用軍梳為她梳順了頭發,接著又里里外外的給她換上衣服,等到整理妥當,這才把人推出門。
每天睡到自然醒的美夢在重回遙水小宿的第一天就破滅。
沒道理、沒道理。
水閣外面的玉蘭花已經娉娉婷婷的綻放,恣意伸展的枝干上,每朵花都有瓷碗那麼大,色澤白潤,即使是在曙光乍現的凌晨,那隱約的輪廓和美麗,一點也不輸給白天。
繁德兒看著被花朵壓到低垂的枝椏,很順手的摘了一朵香噴噴的玉蘭花,放進袖子里。
同時,被如煙拉著往前走的她不禁一路月復誹那個莫名其妙心血來潮、改變心意要她過去伺候的越紫非。
其實推敲後,這道理也不難想通。
說穿了,那個奸詐小人越紫非,根本是變著法子監視她,不讓她有半夜爬牆逃走的機會。
她講話就那麼沒有信用嗎?她說不走,就不會走的。
來到紫氣東來閣,如煙輕輕的敲門,「少爺,小姐來了。」
「嗯,進來。」
咦,真的醒了?
如煙沒有招喚不能進主子的門,她只能偷偷叮嚀,「小姐,萬事小心啊。」
「知道、知道,他不會吃了我的。」她不以為意。
跨進門里,主居的布置一目了然。
繁德兒只能說這里的家具擺設都非常大氣,偏廳敞閣的轉角,可見各式各樣的上等瓷器,隨處可見鮮冊的奇花異草,刻紋都有來歷的酸枝木桌椅,大小物品看起來都非常的有質感。
他沒有虧待她,自己也很會享受。
一個青衣小廝端著洗臉盆從越紫非房里出來,從她身邊經過,尾隨在他後面的是一臉清爽的越紫非。
「你來了?」
「嗯。」
「說卯時要到,你看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即使是家常服,也是錦衣玉帶,她再多看幾眼,老實說,他真是個衣架子,無論穿什麼都好看。
「不知道,你們這里都用沙漏看時間,我看不懂。」
「連沙漏都不會看?也對,你應該也不識字。」她的出身,能要求什麼?
不對,她要不識字,前些日子她還要人到書庫去拿書看?不識字的她還會看王朝地圖……呵呵,真是說謊面不改色啊。
繁德兒不去爭辯這個。
女子無才便是德,隨便他怎麼去想好了。
「可惜了——」他聲音拖得長長的。
「可惜什麼?」沒人叫坐下,她很不客氣的自己來。
「我發現你雖然會一些格斗技巧,卻是一絲內力也無。」
「那又怎樣?」內力,她的確沒這東西。她會的拳腳功夫都是從格斗學校學來的,學校什麼都教,就是沒有教內力、真氣這門東西。
一顆子彈就能解決的事情,又何必浪費時間去學什麼內力?
但是在這塊沒有槍械子彈的地方,沒有真氣內力,她那些技巧就等于花拳繡腿,一毛不值吧。
想在這塊土地上立足,唯一的辦法就是要讓自己變強,擁有強悍的實力。
武功,絕對是必要的。
「我本來打算叫浮屠教你如何運氣,傳授你內功心法的,可惜,你不識字,男女又授受不親,我總不能讓浮屠手把手的教你認穴……」他一副可情了的神情。
「誰說我不識字?」絲毫不覺得自己跳進某人挖的坑里頭,趕緊跳出來承認。
「哦,你識字?」
「拜托,我起碼有大學的學歷好不好。」還好這地方用的文字不是隸書、草書、小蒙那些歪七扭八的字體,普通的文言文,看習慣了的繁體字,一點都難不倒她。
「大學學歷是什麼?」
「反正……我讀過書就是了。」
「你讀過書?」她還能叫人更驚訝到哪里去?
她所有的一切都月兌離常軌,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起先覺得她敏銳聰慧,令他驚訝探究,一段日子下來,她表現出來的,越發叫人驚艷、著迷,她,讓他中意得不得了。
現在,又再度驚艷。
她是一本教人怎麼讀都不會厭倦的書……
「我們那里的老老少少幾乎都讀過書,文盲幾乎不存在。」
「你的家鄉究竟在哪里?」沒有文盲的國家,世間有這種地方嗎?
「反正也已經回不去了,說了,也沒用。」回去,怎麼回去?她那支離破碎的身軀還在嗎?還能喘氣、還活著嗎?
恐怕早就成為一堆白骨了。
「你身上的謎題太多。」說怪話不是頭一遭。沒有文盲的國家,很難想象。
「不是謎題,只是說出來很難叫人相信,為了保住我這條小命,還是不要說比較好。」她已經是奴人了,再被當成妖人,就地行刑那種沒人道破習俗真的不必了。
越紫非看著她多變的表情,既然她一而再的不提自己的出身,層層掩住心緒,既然不想坦然以對,那麼他就等吧,等到哪天她自己願意說的時候。
「那就這麼說定,以後的每一天,你還是照常來陪我吃早飯,吃過飯,其他的時間你自己運用。」
听起來時間依舊寬裕得很。繁德兒點頭。
「開飯吧。」他笑得像得逞的狐狸。
她這頭實在點得有點太快,她很慢半拍的發現,陪這位爺吃飯不是小堡程。
他奉細嚼慢咽為最高法則,一口飯要咬上半天,一碗湯要喝上半天……這就是有錢人家的臭規矩……
吃過飯。
「茶。」
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標準寄生蟲。
「茶來了。」
「捏肩。」
「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也沒有五十肩,捏什麼捏?」
「捏不捏?」
磨牙。「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那個混蛋,伺候他吃早飯就用去好幾個時辰,又不是牛,四個胃還反縐咧。
好幾個時辰欸,想想,她自己好像也沒吃上幾口飯。
給我記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繁德兒嘀嘀咕咕的走了,越紫非耳朵立刻發癢,用膝蓋想也知道,她很有得氣的把他亂罵一通了。
想起她瞪眼生氣時,那精神抖擻,臉紅得像隻果的樣子,他一天的精神好像都被充滿了。
回頭看見地上掉了朵玉蘭花。
這不是他院子里的。
他撿起來。
他知道只有哪里才有這麼動人心魄的花。
不只香氣迷人,就連個頭也長得跟別人不一樣。
原來她身上那麼香,是因為這個。
他把花往幾案上放,轉身往敞廳走去。
但是他很快去又復返,把那朵依舊散發香氣的花兒放進了袖子。
一年時光過得飛快,就好像只是眨眼般的事。
春風如剪,剪出碧綠校葉,剪出溫軟的白雲和姑娘們的春衫。
也才短短一年,繁德兒在浮屠的教下,不斷利用時間,修習內力,將內功練到了超乎她這年紀該有的成績,就算還未能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在浮屠這師傅看來,她天賦之高,已經是前無來者了。
這天,用過早膳,繁德兒依照慣例的離開紫氣東來閣,前腳剛跨過門檻,越紫非那把清朗如雲的聲音就追了出來。
「我可能要出一趟遠門。」
他出遠門不是新鮮事,這一年,他也常出門,多則半個月,少則幾天的。
「這次要去哪?」她轉頭,這一年,她的個頭幾乎比一年前多了好幾寸,臉色紅潤,骨骼均勻,稚氣混合著聰穎自然的寫在兩道英眉里,才小小年紀就長成這
般,假以時日,不知道會變成什麼俊俏模樣。
「上山。」
「嗯,幾日回來?」
「無法預計。」
繁德兒腳步收回來了。「什麼意思?」
每回他出門,她都會例行的問他要去哪、幾時回家,他也總是據實以告,時間一到,也都準時回來。
這變成了一種他們彼此間小小的習慣了的行為模式。
所以,他出門歸出門,繁德兒也很安心。
「你這次上山,有別的、很重要的事嗎?」總覺得他特別告知,事有蹊蹺。
「要上山拜師學藝,再不上山,就老了。」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叫人發噱,但是再細看,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沉靜而悍然,不容更改的決心、絕不猶豫的堅持很明白的彰顯著。
「再說一遍?」繁德兒挖挖耳朵,以為自己听錯了。
噴飯「老」這字眼,論她自己靈魂的年紀,她都沒叫老了,他算哪根蔥。
「你可不是那種只會混日子的男子,干麼把自己說得一無長處。」教她騎馬,推演兵法,教她練武防身,這樣的男人夠優秀了吧,居然嫌不足,想要更上層樓,精益求精?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擁有上進心,誰能說不好?
「我學的只是粗淺的拳腳功夫而己,這些還不夠。」這一年,她的精進,他看在眼里,或許很快,她的修為就可以與他比肩。
他不想在這個地方輸給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