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的豐台郡和天府的興龍郡,曾是兩國商貿往來最頻繁的地方,但是因為戰爭,如今這兩郡比起以往都沉寂。
陳燕冰和沈慕凌是易容來到這里,身邊依然只有很少的隨從,但她懷疑,他一定安排了更多的人馬在附近秘密保護。
「風自海會和我們同時抵達這里,你原本是怎麼和他約定的?」
沈慕凌的話讓她很無奈,原本是她和風自海的機密約定,但是現在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事實上,他對北燕舊部的動向,甚至是皇兄的下落都如此了若指掌,她就算是不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約好,是他來找我,不過一定要等我的訊號。」她看了眼四周。「無論是茶棚還是酒樓,一旦有店小二招呼,我里面坐,我若說『改天再來』,便是要他立刻過來見我;我若說『多謝不用』,就是叫他別來。」
「這個暗號有些笨,倘若你沒機會和那些店小二說話,那怎麼辦?」沈慕凌皺皺鼻,又笑道︰「不過最要不得的是風自海的輕功,著實不怎麼樣。」
「比起戰神武王肯定是要差一些的。」她看他一天不嘲笑自己和北燕大概就不痛快。
「那你就讓他今晚來找你好了,告訴他你已經找借口和我分開行動,然後你要想辦法跟著他回到北燕的領土上,看看北燕士兵和百姓的情形,有多少人願意跟著你,有多少人願意跟著他。」
「他會相信我說的話嗎?」她對這個計劃有點質疑。一路走來,兩人都是一起行動,突然分開,風自海怎會相信?
「你總要想辦法讓他相信,如果不回到北燕那邊,你便不知道具體情況。我必須事先警告你,倘若風自海帶人造反,你皇兄的命可就保不住了。這幾百人的生死我是不管的,但若因為他們死掉而使得北燕又開始動亂,我只有下狠手了。」
他慢悠悠的一番話,充滿威脅。
陳燕冰恨恨地瞪他一眼。這家伙根本就是掐準了她的死穴!若非擔心北燕又陷入戰火,真的應該︰
「心里又盼著我死吧?」他彎下腰望著她眼中的火焰,一語道破她的心事。
「別淨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我若死了,你皇兄要先為我陪葬,至于你……也跑不了。」
「哼。」她跺了一下腳,「這馬車該停了吧?難道要我現在這副樣子去見風自海?」
沈慕凌笑了,「你的衣服和下人都在前面的客棧里等你,不過……我更喜歡看你在我面前換衣服。」
她的眉心緊皺,「王爺能不再開我玩笑了嗎?我現在是有求于您,不過不代表我可以任王爺用言詞輕薄羞辱,我也有我的尊嚴,我這個人,死是不怕的,但是失了尊嚴的事絕不能容忍。」
見她竟然真的動怒,沈慕凌低聲哼笑,「你這話以你現在這張臉說出來,實在令人發噱。」
想著自己現在這義憤填膺的模樣,配上之前從鏡中看到的大娘圓臉,竟是說不出的滑稽,陳燕冰更是生氣。這家伙明明能把自己化妝成一個美女的,偏偏要這樣捉弄她!
下車前,她問他,「我若有事要找王爺,該當如何?」
他悠然回答,「不用你找我,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去找你。」
意思就是,不想告訴她私下找他的方法了。也許,他也怕自己串通風自海對他不利?
陳燕冰忍不住在心中鄙夷一下。說得自己多神似的,其實也是個瞻前顧後的膽小鬼!
臨走時,他幫她卸了臉上的妝,然後便乘著馬車徑自離開了。
陳燕冰走進一家不起眼的客棧,果然有人等候她,卻不料竟是她從北燕帶去天府的舊人。
「拜見公主殿下。」一群宮女太監依然用舊稱呼和她見禮,叫完才又急忙改口道︰「拜見皇後娘娘。」
她感慨地說︰「罷了,什麼皇後或者公主……都不重要了。」
宮女不解地看著她身上的粗布衣裳,「皇後娘娘怎麼穿成這樣?」
「哦……因為不想被武王的人發現。」她開始編謊言,問道︰「從這里到豐台郡還有多遠?」
「應該還有半天的路程。」太監也擔心地看著她,「皇後娘娘是從天府皇宮中逃出來的嗎?」
她一笑,「你放心,我是跟著武王出來的,只不過半路我自己先溜了而已,他不會把你們怎麼樣的。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說來話長,自從皇後娘娘您入了宮,奴才等人以為會跟著您,就一直在宮外等候消息,幾天前,武王忽然派人送來消息,說是把我們派遣到這里做事。奴才等人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一名太監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沈慕凌居然這麼早就安排好她後面的行動?!原來她步步算計,卻步步算計不過他。想起北燕的疆土被他侵佔,當真是時也命也。倘若天府中沒有沈慕凌,或許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且演變成現在這個局面,無論怎麼想,都無用了。
這家客棧雖然不起眼,但馬車、食物等一應俱全,果然是他早就留心備下的。
陳燕冰沒有停留,換好衣服就上了馬車,直奔豐台郡。
因為兩國合並之事在這里擱淺,她本以為要過關卡得費一番口舌,沒想到出奇的順利,對方也沒問幾句就放她通過,想來也是沈慕凌的安排。
重新踏上北燕的土地,她不禁心生感慨。曾經以為再也沒有回來的日子,結果這麼短的時間內她竟然再度回來,看來人世間的事真是變化無常。豐台郡畢竟是個大郡,客棧酒樓眾多,雖然生意清冷,但總有店小二掌櫃在店內值守。
當陳燕冰走下馬車,狀似隨意地在街上閑逛了幾圈之後,便有店小二主動迎上來招呼,「這位夫人,要不要在我們店內住下?」
她也漫不經心地問︰「你們店內有上等客房嗎?不干淨我可不住。」
店小二滿臉堆笑說︰「當然有!我們天字號客房最是精致干淨,還有琴棋書畫任夫人使用,夫人您可以到店內看看,如果不滿意,讓您自住都行。」
她點點頭,所有暗語都一一對應,知道這必是自己人無疑,于是就進了那家客棧。
晚上,有人來敲門,宮女趨前打開,驚喜地叫道︰「是風將軍!」
風自海閃身而入,也是一臉的詫異,「我的天!真是公主殿下!可是您怎麼獨自一人到了這里?」
看到他,陳燕冰的心中百感交集。回想當初在黑山之下,兩人也曾攜手共同退敵,算得上是患難與共。可是……他為了殺沈慕凌竟連她的性命也不顧了,這世上難道沒有一個人值得傾心交付,真心信任嗎?
「風將軍……唉,你最近還好吧?」心中的酸楚不能出口,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
听到她這樣問自己,風自海也怔了一下,「公主為何這樣問?前日,微臣不是才和公主踫了面……」
「但上次隔門對話,根本來不及問候……朝內現在不知道情形如何,傅丞相那邊有給你什麼消息嗎?」
風自海板著臉道︰「微臣和傅丞相已經失去聯系。公主最好別再惦記他了!那個老匹夫,帶著國庫中最後的一點銀子,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享清福!听說他和天府人早有勾結,難怪咱們最後之戰補給那麼困難,一定和他有關!」
陳燕冰呆呆地听著這番控訴。其實,自從沈慕凌告訴她,傅傳隆曾秘密上書給天府,要求天府處死她之後,她心中已經涼透。但傅傳隆是看著她自小長大的人,她實在不能接受這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和背叛。
當日听說皇兄死訊時,她是倒在傅傳隆懷中大哭一場的,在她心中,那位老人是像爺爺一般關心照顧自己的長輩。所以她才能離去時,放心將這片殘破的江山和大權交托到他的手上。
原來,她竟這麼傻……被皇兄騙,被風自海騙,被傅傳隆騙。
忽然想起沈慕凌的一番嘲笑——的確,人人都在騙她,她不相信這一切,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準備和在北燕的將士見一面,你能不能想辦法召集大家,在……見沈慕凌之前,讓我和大家見個面。」
風自海謹慎地說︰「這不大好吧?公主您已經是天府的皇後,咱們又和天府準備大干一場,公主還是盡量低調一些,您如今在這里的事,沈慕凌……」
「我告訴他我要回北燕見一些舊交,他同意了,說好三日之後在你們談判的地方見面。他帶我出宮,原本就是想借我之日勸服這次之亂。風將軍,我現在和你推心置月復地說話,如果有什麼事是將軍瞞了我的,請務必和我實話實說。」
他神色有一瞬間的尷尬,答得很快,「微臣怎敢欺瞞公主?」
「那好,我問你,前不久有人突襲沈慕凌和我的車隊,連我都差點喪命,這件事將軍知道嗎?」
「有此事?」風自海眼楮瞪得大大的。「微臣真的不知道!」
陳燕冰又問︰「當初我離京時,宮內的三百名侍衛,我留給了傅丞相,現在這些人在哪里?」
「那……應該還在傅丞相那里……」
「可將軍剛剛說傅丞相已經失蹤了,他一個人逃跑容易,那三百名侍衛總不可能跟著他一起跑,請將軍幫我查明這些人的去處。」
風自海頷首道︰「是,微臣一定查明。」
「還有……」她頓了下才再開口,「將軍,倘若我說,希望你放棄這一次的計劃,正式歸順……」
「微臣做不到!」不等她說完,他就斷然拒絕,「公主殿下,我們北燕的將士死得還不夠慘嗎?北燕的百姓現在要變成天府人了,這是數典忘祖之事、是亡國滅種之仇!微臣誓死要與沈慕凌一拚,絕不可能歸順他們這種強盜霸主!」
陳燕冰听他說得斬釘截鐵就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但他又不讓她見其他將士的話,這件事就真的沒有轉圈余地了。
想著還受沈慕凌掌控的皇兄,她忍不住道︰「將軍……還有一件事,我要和您核實。」
「公主請說。」風自海也察覺到今日的她和走時慨當以慷的那位公主大不相同,不由得更加謹慎。
「當日皇兄戰死在燕都城下時,保護他的那些貼侍怎麼也不見一個回來?」
「應都戰死了吧?」
「為什麼皇兄的頭顱最後還是沒有找到?也不見敵方懸掛出來。按說,若是他們拿到了,只憑皇兄頭上的束發金冠就該知道他的身分,又豈會放過這個擊潰我們信心的機會?」
風自海含混地回答,「當日戰場之混亂,公主未親眼看到……我想許是有人撿到陛下的首級卻不認得,只當作普通尸首草草掩埋,那時候人心動蕩,誰還顧得上分辨頭上的金冠?」
「皇兄戰亡,還身首異處……我北燕最後的一位皇帝,怎麼會落得如此淒涼下場?」她攥緊了拳頭,「將軍能明白我的心情嗎?我竟連皇兄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當年父皇去世時,要我幫著皇兄守好北燕百年基業,可是……國破家亡時,我是如此的束手無策。倘若我們在最後時刻執迷不悟,不願放棄,北燕的百姓會感激我們為復國浴血奮戰到生命將息嗎?」
他甕聲甕氣道︰「殿下,平民百姓懂得什麼?自古疆土之爭就是王者之事,人為刀俎,他們生為魚肉,那也是他們的命!」陳燕冰不禁詫異地看著他,「風將軍,這句話……真不該是你說的,當初在黑山下,你是怎麼和我說的,你忘了嗎?你說但願那一戰之後,兩國百姓都能過上安逸平靜的日子,別再受戰火荼毒。」
「那時微臣不知道一戰結果竟是滅國!」
「但現在我們已經滅國了!」
「有微臣在就不會!」
「風將軍,北燕最後的皇族血脈不應在你身上吧?」陳燕冰陡然提高聲音,讓風自海心頭一震,听出用詞之重已是雷霆千鈞。
但他硬著脖子回道︰「微臣願意做那力舉江山的鐵臂孤臣!」
說完,他用力向她磕頭三下,起身便走了。
陳燕冰在桌邊靜坐良久,默然從茶壺中倒出一杯茶,正要喝下,旁邊的宮女小聲說︰「公主,茶已經涼了,喝了傷胃啊。」
她一怔,苦笑道︰「是啊,涼透的茶是暖不了人心的,此事已如覆水難收,回天無術了……」
說服不了風自海,這事便只有孤注一擲了。
接下來的兩天,她都沒有再要求和風自海見面,直到最後一天,她派人傳話給他,說自己要去邊境見沈慕凌,所以要他同行前往。
這回,風自海倒是沒有推托。只是他僅帶了幾名屬從前來,依然一副不願意讓她和手下人公開見面的意思。
「公主若是不想再回天府,等今日我們殺了沈慕凌,微臣可以保護公主到一個隱僻之地暫時棲身,待日後復國,微臣再將公主接回。」風自海對她做了如下建議。
她苦笑道︰「天下雖大,哪有我的容身之所?今日若真的能殺了沈慕凌,必然就要掀起一場滔天巨浪,別說我難以全身而退,就是將軍和手下最後的那幾百人只怕都要死于敵手。」
風自海卻笑了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眼看到了兩國邊境。
他隔著馬車對她說︰「公主先在這里,我看一看前面的情況。倘若沈慕凌已經來了,我再護送公主過去。公主當真不願意留在北燕了嗎?」
她隔著車窗嘆道︰「我此番到北燕來,和沈慕凌是有過約定的,他同意我探親幾日,但是到時必須回去,否則我就是有逆反之心。你知道他這個人不會放過我的,到時候牽連者眾……」
「今日總會了結的。」風自海又笑了笑,拍拍車窗,先拍馬走了。
抬頭望去,她已能看到兩軍扎營之地。說起來,北燕這六、七百的殘兵敗將能有多少戰力?隔著一條小溪,對面密林之後,影影綽綽全是天府的大軍,她記得,天府兵部的官員說過,他們至少派了三千人駐守在此,只是不知道後來沈慕凌是否有再增兵。
她下了馬車,隨行的宮人急忙攔阻,「殿下,風將軍說了讓您在原地等他。」
陳燕冰掃視眾人一眼,「原來你們都是听風將軍的話?」
她往前走了十幾步,已不見風自海的身影,目測自己若走到北燕軍營前也不過須與的工夫。既然他總攔著她,不如自己親自過去見一見那些人,說不定會有副將願意听她的勸告。
于是,她邁開步子走去,身後的宮人們原以為她不過是下車活動一下筋骨,見她竟義無反顧地向前走,皆是驚然,一邊喊著「公主殿下」,一邊追跑過來。
她頭也不回,執意往前走,忽然身後幾聲慘叫此起彼落,她不知出了什麼事,駐足回頭看去,竟見到驚駭的一幕——
十幾名黑衣人不知從哪里冒出,個個手握亮晃晃的短刀,一刀一個將那些宮人的性命了結,轉眼之間,十幾名從北燕跟隨她到天府投降,又被沈慕凌從天府送回北燕的忠僕,就像被砍倒的稻谷一般,接連栽倒在血泊之中。
大驚之下,陳燕冰怒喝道︰「住手!你們是什麼人?」
那些黑衣人不發一語,如黑雲壓城將她團團包圍,那十幾把帶血的刀就橫在她的面前。
「公主逾時不回天府,武王對您十分不滿,特命吾等前來誅之!」其中一人高聲道。
陳燕冰心底一沉,無數個念頭一閃而過,說不出的悲涼。
她冷凝起眉地說︰「休想騙我!你們絕不是天府的人!天府人豈會稱我為『公主』而非『皇後』?天府人又怎會在北燕的土地上殺我?沈慕凌若想我死,自有千百種方法,絕不需要這麼大動干戈。說!你們是誰的手下?誰主使的?」
帶頭之人冷泠回道︰「公主不信就算了,我們奉命送您一程,陰曹地府之下,請公主恕罪!」說罷,十幾把刀齊齊地砍向她。
知道難逃此劫,她雙目一閉,心中閃過的文是沈慕凌的那句話——
別人都不會騙你,只有我會騙你。
不,其實是天下人都在騙她,只有沈慕凌對她說了真話,只可惜她已明白得太晚。
但是刀並沒有落在她的身上,任何一柄刀都沒有落下……
耳畔響起的是同剛才一樣的慘呼,但並非出自她的口。當她睜開眼只看到十幾具尸體橫七豎八躺在四周,但身上看上去並沒有傷口,再細細一瞧,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極細的血痕。
她呆在原地,突如其來的變故簡直讓她來不及反應。倏地有人從後面將她一把攬過,不待她掙扎,就被人強行摟入懷中。
「跟我走!」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她仰起頭,看到那張可惡的臉時,心中竟奇異的平靜下來,長出一口氣,欲言又止。
她被他護著往岸邊走,抬起頭才發現四周竟有百余名天府士兵,不知從哪里平空冒出來的。
她回過頭,看到地上那些尸體,忍不住低聲問︰「那些人……是北燕人嗎?」
他冷笑道︰「難道還會是天府人?你剛才不是振振有詞地說,不相信是我要你死嗎?」
「為何一定要我死?」她情不自禁地拽住他的衣袖,拽得死緊,指尖顫抖著,「我死了,引起風波不斷,北燕能有什麼好處?」
「你是嚇傻了嗎?這點道理還想不明白?」他不耐煩地說︰「在北燕的土地上栽贓誣陷是我們天府人殺了他們的公主,這北燕皇族最後的血脈,足以挑起北燕各地分散的殘兵敗將的士氣,士氣一旦像死灰復燃般重新點起,就是幕後主使者最樂見的情況。」
尖銳的破空聲一響,他向旁側首一避,出手如電,竟抓住一支飛來的暗箭!
他用雙指將那箭折斷成兩截,丟在地上,冷笑著大聲道︰「風自海,虧你號稱北燕第一猛將!原來也不過是個只會耍陰謀又藏頭縮尾的小人!你設計陷害你們公主倒罷了,到現在還不敢出來見我嗎?這樣的對手,我可沒興趣和你斗!」
四周樹葉沙沙,不見有人現身。
沈慕凌再喊道︰「我現在就站在你們北燕的土地上,帶走你們北燕的公主,你若想攔阻就現身,否則就給我死在你的龜殼里,別露出一只犄角讓我笑死!」
就在他帶著陳燕冰往回走時,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說︰「等一下!」
她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的密林,放開喉嚨喊著——
「風將軍,我知道你的秘密,不單是你想殺我,還包括我皇兄未死之事,我都知道!你有你的堅持,我能明白,但是請將軍體諒,我也有我的無奈和原則!
「三個月前,我曾與將軍並肩作戰,那時將軍若勸我投降,我也會恨不得殺了將軍,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北燕敗了已是事實,將軍如何力挽狂瀾都沒有意義。
「我承認當日投降天府時的確另有打算,但是現在,我心境已變,不能強求。將軍想想我那寧願做平民百姓的皇兄吧,王心已死,何況民心?
「將軍心心念念要光復北燕,是將軍對北燕的忠和愛,可那些還留在將軍身邊的幾百名將士,他們在沙場上奮力搏殺才保全一命至今,和北燕已經陣亡的數萬將士相比,他們是僅剩的精英,猶如我,是北燕皇室僅剩的血脈。
「將軍何必要將這最後的一點雄心都埋葬在戰場上?他們亦有妻子兒女、老父老母,他們的親人只想他們平安歸來,哪怕讓他們拿亡國代價去換,他們也會甘願……」
「公主不必再說了!」風自海從樹叢之間閃身而出,一臉的猙獰,卻是滿眶的淚水。「微臣知道,公主覺得微臣是冥頑不靈的傻子!明明國家已亡,陛下苟且偷生,公主賣身求榮,就微臣還在苦苦力撐舊主之名。
「但是北燕存世百年,微臣家世代護國,微臣不能讓北燕最終斷送在我手上!微臣就算是死,也該是戰死沙場,而不是丟失氣節去做一個降將!」他瞪著沈慕凌道︰「武王,我雖是敗將,但也要有個體面的死法。王爺覺得我沒膽子見你,我就出來了,不知道王爺敢不敢和我們一場生死賭局?」
沈慕凌斜吊眼角,看都懶得看他,「你有資格和我談任何條件嗎?我若不答應你,就是不敢了?」
風自海呵呵笑道︰「是啊,王爺處處力壓于我,你仗著人多勢眾,要殺死我也非難事。只是教我之前,卻連個賭局都不敢答應,可見王爺也不是什麼勇者,那就別再擺出一副英雄無敵的樣子,讓人笑掉大牙!」
「這般向我挑釁,你還真是不要命呢。」他低頭看,向陳燕冰問︰「這該不是你設下的計吧?」
她緊張地小聲道︰「不是。你不必答應他,這沒有任何意義。」
「英雄一怒為紅顏啊……我向來不是之徒,你也不是絕色佳麗。」沈慕凌托起她的臉,看著那塊青色胎記,微微笑著,「男人之戰都是為了江山,無論是你皇兄、我皇兄、風自海……他想干什麼我知道,他的理由是為了北燕的江山,而我……偏要與他不同!」
他轉身面對風自海,「風將軍是想和我一對一的決斗一場吧?」
風自海緩緩抽出佩劍,盯著他,點了點頭。
沈慕凌笑道︰「既是生死之局,那就賭個大的。若我敗了,天府之兵從此退出北燕,于我一生,終止對北燕的兵戈!」
「真的?」風自海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條件竟是由他主動提出,又不禁懷疑他還會使詐。遂看著他左右問︰「你身邊之人若是暗中幫忙……」
「哈,你也太小看本王了。我若會讓手下人群起而攻之,也不必答應你這個荒唐的賭局。」
但陳燕冰听了卻極為不安,抬頭看著他,小聲道︰「你別騙他了!他怎能贏得了你?」她沒有見識過風自海的武功,也不曾見過沈慕凌大展拳腳,她對武功之事一竅不通,但觀其作戰水準便知道誰更勝一籌。沈慕凌號稱戰神武王,難道會是虛名嗎?
沈慕凌看看她,沒有立刻回答,卻對風自海說︰「你也別過于得意,我拿這麼大的賭注和你交換,自然也是有條件的。你若能贏我,自然可以幫北燕贏回江山,但是我若贏了你,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自斷右手,而且永不許再來騷擾陳燕冰!」
「王爺!」她詫異地叫出聲。他要的賭注和北燕浩瀚江山相比,未免太小!
一手,一個敗將之手,听來血腥,其實斷與不斷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不許風自海再來騷擾她?她已是無權無勢的亡國公主,難道他還怕自己和北燕舊部再有勾結嗎?
「你若是想為北燕贏回江山,就不該勸阻。」他幽幽如是說。
她全身巨震,月兌口問道︰「為何?」費盡心力得到的大好江山,他為何要給風自海這樣一個輕而易舉贏回的機會?「你就不怕天府眾臣反你?」
「誰敢?」他驕傲而張狂地挑眉反間,又伏在她耳邊低聲道︰「若我贏了,記得你要心甘情願地留在天府,再不能動逃跑刺殺之心。」
心甘情願。一直以來他都和她強調這四個字,她一個人的心甘情願對他來說就這麼重要?
「你……」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為何他眼中竟似閃過一絲柔情?一絲如此陌生卻令人怦然心動的柔情……「你……小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會說出這樣一句囑咐,耳畔依稀听到他低沉的笑聲。
接著他揚聲道︰「天府眾人听著,本王與北燕風自海將軍今日設下生死之局,若我戰死,不許為難風將軍,讓他自行離開,免使他人笑我天府言而無信!」
四周的天府士兵齊聲喝道︰「謹遵武王之命!」
沈慕凌放開抓著陳燕冰的手,大步走向風自海。
風自海在戰場上雖和他是宿敵,但如此近距離面對面的單打獨斗也是第一次。
他盡管有螳臂擋車之志,可在武王的名號之前也不禁手心出汗,心頭怦怦直跳。
眼見沈慕凌似笑非笑的一步步走近,迫人的殺氣竟似雷霆萬鈞般從對面直壓下來,這是頂尖高手才有的殺氣,殺氣中也有血腥味。
驀然間,對面銀光閃耀,風自海本能地以劍迎招,但那撲面而來的竟是無形劍氣,他的鐵劍迎去只撲了個空,可是臉頰卻被這劍氣劃傷。
他心底大驚,拚死迎戰,瞬間人影劍光交織權繞,四周林葉沙沙作響,飛沙走石。
陳燕冰緊張地看著場上變化莫測的情勢,手指不由自主地摳進掌心,待覺得疼的時候,攤開手掌,才發現指甲已經將掌心摳出血來。
她不懂武功,但也看得出風自海在沈慕凌面前只是勉力撐著而己,沈慕凌的身法輕靈瀟灑,游刃有余地在戰圈中四處游走,而風自海卻顯得疲于應付。眼見那一劍劍擦著彼此的衣襟而過,她幾度幾乎驚叫出聲。
突然間,她見風自海一劍刺來,沈慕凌竟然沒有避開,被刺傷手腕,她再也忍不住驚呼道︰「住手!」
可就在此時,局勢逆轉——沈慕凌的劍尖已經抵在風自海的咽喉,兩人的確住了手,但是輸的人是風自海。
他又恨又惱地瞪著他,「那一劍你明明可以避開的!原來你是為了誘敵!」
沈慕凌哈哈笑道︰「也不完全是誘敵,你我兩人結仇太深,我若毫發無傷地打贏了你,你心中積怨更深。我故意輸你半招,讓你傷我點皮肉,也是讓你心中好過些。」回眸看著已經奔到兩人面前的陳燕冰,他高深莫測地一笑,「現在你是我天府人了。」
顧不上回答他的話,她迅速用自己的手絹幫他包扎還在流血的傷口,他抬著那只手,任她處置。
風自海心如死灰,閉眼道︰「我不還你一手,你殺我就好!」
「哼,原來真正耍賴的人是你,竟還想死個全尸?」
陳燕冰抓住他的手,小聲說︰「你已經贏了,何不放他一馬?他斷一手能讓你開心些嗎?」
沈慕凌凝視著她,「我若放過他,你要怎樣謝我?」
她心弦一顫,這話似是很有深意,但是她卻不敢細想,只倉卒的說︰「我會心甘情願留在天府。」
「這話是你說的,別忘了。」他收劍回身,扯著她的手腕往回走。
陳燕冰跟不上他的大步,一邊踉蹌的跟著他,一邊回頭對風自海喊道︰「將軍且莫因此輕生!我皇兄尚需忠臣保護,將軍何不就跟隨在皇兄身邊,做好北燕最後一代護主良將?」
岸邊已有船只等候,沈慕凌拉著她縱身躍上那船,扯過她的肩膀說︰「妳不必暗示那個笨蛋,你既然答應留在天府,我也不會為難你皇兄。這個風自海是死是活也和你沒有關系了。因為從今日起,你就是道地道地的天府人了!」
她收回目光,低頭一嘆,眼前岸上青草郁郁,樹影婆娑,一溪之隔,卻是兩國疆土。這一次離開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耳畔,他又小聲地問︰「你不會變卦吧?」
陳燕冰、深吸一口氣,「你們都說君子一諾重千金,難道我說的話就不是千金之諾嗎?我既然答應了你,又豈會反梅?」
抬起眼,看到沈慕凌眼中笑意盈盈,就像是千辛萬苦從大人手上討到獎賞的小孩子,笑得得意而不掩飾。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還被他攥在手中,想抽回,他卻撐得更緊。她惱怒地咬唇再抽,他只笑著將她整個人都攬入懷中,任她低聲咒罵,任她拳頭捶打,就是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