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杜晴蜜肚子能瞧出個形狀來了,若非這孩子折騰,常讓她犯頭昏想吐,前四個月肚子根本平得能滾球,絲毫不覺里面躺了個小娃兒。
她套了件外衣,來到後房,里頭燒水煮粥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蔣負謙。他總在阿水嬸來家里幫忙後才會外出,只要在家,能為她做的,全不假他人之手。
「不多睡會兒?」蔣負謙見她出現了,拉過廚房板凳扶她坐下。「粥還沒熬好,我先替你泡杯茶。」
說是泡杯茶,蔣負謙卻是取出陶碗,由袖里拿出一顆如荔枝大小、邊有白絮的草球放入沖水,端到她眼前時,這顆草球正慢慢地綻放,如同她想象中的蓮花座,座心還開了一朵麗菊。
「你……你真的制成了!」杜晴蜜捧著陶碗,驚艷茶湯中盛開的杰作。「夫君,你真厲害!這真的……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我本來想用茉莉制心,可惜過了最鼎盛的花期,剩下的質量都不好,才改成杭菊。」見她欽慕眼光,他一陣飄然,頓時覺得自己成功一半了。「賣相好還不夠,味道要好才能留客。嘗嘗。」
杜晴蜜吸了一口。她不懂該如何品茶,單純外行人只會分好喝不好喝,這茶淡香遠怡,花香味沒有燻蒸的香片來得重,非常順口。「這茶一定能替鳴茶帶到更高的境界,很棒呢!」
「承娘子貴言。」蔣負謙接過陶碗,同處而飲,喉間的香氣更深遠了。「粥熬得差不多了,你先到前廳等著,太晚吃等阿水嬸來,我胃口都沒了。」
「瞧你,說這什麼話!」杜晴蜜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提到阿水嬸就一臉吃癟樣。本以為他是不喜歡听人叨念,不喜歡被管,遂避免在他耳邊念著生活大小事,可她無意間開口,他卻如得珍寶,要她多說一些。「阿水嬸生活沒有寄托才會這樣,有時她念得我也挺煩的,不過有她家里確實熱鬧很多。」
「她才一個人就能把我們家熱鬧成這樣,也算有本事。」念在阿水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讓晴蜜在家里不無聊,長了省城的見識——雖然都是道听涂說的消息——睡前听她活靈活現地轉述,眼底熠熠生輝,听他澄清反駁阿水嬸時的驚呼真的好可愛,為此他可以容忍阿水嬸造次,把他當兒子管。
管歸管,他也沒听進耳過,「等孩子生下來滿百日,我們回鳴台山就好了。」
稍後一刻,阿水嬸提著剛采買回來的新鮮蔬果走入院子。剛來幫忙的頭幾日,她幾乎天剛亮就來打掃院子,後來要求她辰接已再過來即可。
蔣負謙似手不喜歡她,態度跟她兒子一樣,常常把不時煩掛在臉上。兒子是自己生的,還能罵幾句,罵過就雨過天青,但蔣負謙她不能罵,忍下來的結果是彼此看到對方,連招呼都懶得打。反正把宅子跟他娘子顧好就好。
「我到姊姊家一趟,你多休息,別過度勞累,知道嗎?」蔣負謙到書房整理些東西,以布巾包妥並將書房上鎖,來到廳中不厭其煩地囑咐著。他附耳道︰「蓮茶的事,千萬別說給阿水嬸知道。」
「我懂。」杜晴蜜為他整整衣襟。這男人,明明知道阿水嬸愛探听,卻老愛揪著她講悄悄話,好讓阿水嬸成天轉著這件事,就像用線綁著根肉骨吊狗胃口,她就不會去咬鞋踩田一樣。
她不是沒想過要為了丈夫把阿水嬸辭退,只是之前她還沒來幫佣時,沒事就會來家里走走,也會把她當晚輩叨念著,來幫佣後才會連負謙一起關心,就算辭退她,只是免去她打掃、劈柴等差事,她照樣會上門,就打消念頭了。
阿水嬸最近也不會當著他的面數落事情,只是心結種下,負謙不想解也沒時間解,等他清閑點,她再請飯館外燴一桌當和事老好了。
杜晴蜜跟他走到庭院,在艷紫荊下,終于忍不住哀著他腰際兩側,將臉靠在他胸膛,柔情依依地說︰「路上小心,我跟孩子在家等你回來。」
「我知道。」蔣負謙目光放柔,就是知道家里有她跟孩子,外頭再辛苦,他都甘之如飴。「進屋去吧,沒事我會早點回來。」
「嗯。」說是他在說,杜晴蜜依舊目送他出了家門後,才不舍地走回廳里。
阿水嬸抹著腰間布巾,由廚房出來後,頻頻向外頭望,確認蔣負謙離開了沒有。
他們兩個還真有趣,幸好她應付得來,還能當作消遣看,不然早瘋了。
「我知道你們夫妻倆都不愛我碎嘴,可我還是禁不住要說。」
杜晴蜜以為她要問蔣負謙離去前,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豈知阿水嬸說出來的事完完全全不是她想的這樣。
「我剛在街上听人講,最近負謙好像在找一名年輕姑娘,連龍家都派人出來幫忙了,你有空問問他到底在找誰。」
「年輕姑娘?」連龍家都驚動了……說不定是幫姊姊找人。杜晴蜜壓下蜂擁而上的妒意,為蔣負謙說話。「這事我沒听他說過,他這幾天也沒有什麼異狀,可能是幫朋友或姊姊找人,你就別多想了。」
「希望是我多想。」阿水嬸踫了個軟釘子,但不說擱在心里又難受。「我知道是我多事,可男人在外頭搞鬼,怎麼可能讓家里的人知道?尤其是妻子。我听肉販萊攤的老板描述負謙找人時的著急模樣,真想拖你去听听有多可惡。你從來不主動過問他的事,他要瞞你簡單得很。」
杜晴蜜不禁有些動搖。她對蔣負謙的交發情況不算了解,隨便捏造個人物就能把她哄過去了,但想起他在圓樓時對她剖白以往並未有任何保留,心才回穩一些。
「我相信負謙。」杜晴蜜撫著肚月復,腦海里全是蔣負謙對她的好。「我知道你覺得負嫌的態度很高傲,但你不能否認負謙疼我的事實,你全看見了不是?」
「你說的不錯,這小子確實疼你。」她兒子待媳婦都沒蔣負謙待她一半好。
有回她把荷包忘在這里,到街上要添用度時才發現,怕晚了市集都收光了,沒打招呼就慌張地踏進來,居然瞧見蔣負謙燒了釜熱水,蹲在地上為妻子洗腳,替她捏著小腿,說辛苦她了,挺著他的孩子一整天。她已經當人女乃女乃,仍是感動地紅了眼眶,羨慕又嫉妒的。
想著想著,阿水嬸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方才她說的事好像看不慣人家夫妻恩愛,非要撞出道裂痕不可,語氣酸的。「我去後院劈柴。」找個理由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杜晴蜜看著阿水嬸往後院走去,眼光便拉回大門口,沉思著。
她相信負謙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蓮茶在茶碗中沖開色澤,如花綻放,驚艷如畫筆,在龍君奕與蔣舒月的眼中,別出耀眼色彩。
「一顆蓮茶約莫能沖兩壺,第三壺味道還有,但會在舌上留澀。整體評估起來,質量已經相當好了,可惜蓮茶人工浩大,無法多產。」他一見姊夫心癢難時,恨不得由龍升行包辦蓮茶,怕他舊事重提,不給他機會插話,立刻接續著說︰「在官司定讞之前,我要囤量,等私改合同的茶行賠償完費用之後,再分批鋪貨到其他有合作,但未私改合同的茶行里。」屆時,他不用親眼見識,就能猜出對方的表情絕對比姊夫更多變、更不甘。「我每月會送五十顆蓮茶給姊姊,你要如何處置,我皆不過問。」
「好負謙,就知道你會給姊姊做面子。」蔣舒月向龍君奕使了眼色,不準丈夫再討價還價,這事留得以後再說。
「蓮茶得訂個好價格。還有,你有想出好方法設防其他茶號嗎?」
「這當然,張老板介紹的制茶師傅想得比我周全,我原先將棉線纏法畫得極為繁復,想防止其他茶號爭相仿效,無形中增加了人力跟時間的成本,還不如化繁為簡,讓其他茶號將棉線拆除後,茶葉全散了來得干脆,就算他們想仿,都不知道該如何把棉線纏回原樣。
「而且要綁出蓮花座需要有相當的指力及靈活度,葉子在揉捻及纏綁時極度容易損毀,一旦茶葉破了,賣相跟味道就差了,很難留客。為了維持賣相,就算他們綁成了球,泡開的茶葉分布及重蕊絕對沒有鳴茶來得細密扎實。
「我就不信其他茶號會想到請年邁而無法彎腰,但經驗老道的茶農嬤嬤來綁茶。就我與同業交流到現在,無法再采茶的老嫗只有舍棄一途,沒有子女接下她們的工作,與茶葉為伍的人生就此走到盡頭了,殊不知她們在綁茶時甚至還能再去蕪存菁呢!」
「如果可以,每兩年再做一次變化,讓其他茶號望塵莫及,永遠做的都是鳴茶的老東西。」龍君奕建議著。「你不你找窯場燒制壺口廣一點的茶壺,一般泡茶的茶壺哪里看得出蓮花的精髓之處。上回舒月找的窯場不錯,你可以考慮。」
「嗯,我已著手辦理,明天就有三種茶壺能出窯比較。」除了蓮茶,他還得提升其他茶葉的質量,在其他茶號努力突破蓮茶工藝而忽視其他茶種時,正是他異軍突起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