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晴蜜欣喜不已,眼返含淚,站起身朝他鞠躬道謝,額頭都快能踫膝了。
「傻丫頭……好了好了,我頭都昏了。」還好是遇上他們姊弟倆,不然略施小惠就能讓她記上這麼多年,被賣了還頻頻跟人道謝,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了。「還有件事,我沒跟你商量就作決定了,還希望你不要見怪。」
「什麼事?」杜晴蜜茫然抬頭。
「還記得我跟油行老婦說,你是我兩年前娶進的發妻吧?」見她臉上微微一紅,蔣負謙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我擔心她對此事作文章,便請姊夫在福州寧德幫我們買通一些人,說吃過我們的喜宴,就設在胡麻巷最後一間宅子,叫永德船行,你是船夫杜得勝的女兒。千萬記住,別漏了。」
「好,我、我記上了。福州寧德胡麻巷,永德船行,杜得勝的女兒。」連假身分都替她找好了。念過這麼一回,杜晴蜜竟有成了他媳婦兒的錯覺。再跟他同處一室下去,腦袋都不是自己的了。「還有事嗎?沒事我回茶山忙去了。」
她是來工作的、她是來工作的……杜晴蜜在腦中不斷默念,可偏了的心思就是導正不回來,她真糟糕。
「我跟你一道兒過去巡山吧。」蔣負賺起身整袍,待她對茶箐再熟稔些時,再把她調回來,教她翻茶、炒茶等制茶程序,把她留近一點,再慢慢加她工資。
杜晴蜜趕緊把斗笠戴起來,布巾綁好才隨他步出書房。她寧可悶死,也不要人問她臉怎麼這麼紅,白白羞愧至死。
怎麼辦?再這樣下去,她的小女兒心思肯定藏不住了。他這麼好,怎麼可能會看上她這個連采茶都笨拙的野丫頭呢?
正午日頭艷,采下的茶箐質地最為優美,大伙兒輪著休息吃飯,沒有誰多貪一刻,最多再灌一碗涼茶就戴上斗笠,綁上竹籠,走回茶田干活。
為蔣負謙做事的茶農平日就很認真,不敢偷賴,今天更是嚴陣以待,不敢馬虎松懈,因為當家就站在田度旁,背手監看!
「當家,這是晴蜜采的茶。」接替阿貴運茶工作的中年人按照蔣負謙的吩咐,以竹篩鋪了一層茶箐,端了過來。
「當家要教晴蜜制茶嗎?」
「嗯。」他應了聲,以指撥弄竹篩內的茶箐,還得再磨練一段時間才能穩定,不過可以先教她挑茶來提升采摘時的眼光。「晴蜜,過來,我教你挑茶。」
杜晴蜜听到蔣負謙說要教她挑茶,立即三步並作兩步地往田埂處跑,怕慢了時間,卻忘了留意腳下,結果一個不小心拐到茶樹,啊的一聲,整個人就沒入茶樹叢里。
「慢點,別跌倒了,都跟你說了要小心。」見她跌跤,蔣負謙嘴上教訓著,跨得可大步了。「有沒有摔疼哪里了,讓我瞧瞧。」
「沒事,我好得很。最重要的是,你瞧,生茶都沒沽上土呢!」生茶洗過味道就差了,幸好她先把竹籠扶正。
杜晴蜜摔得灰頭土臉。為了保住生茶,她兩腿膝蓋直接跪地,雙手舉起竹籠,麻繩束得她的腰又癢又痛,蔣負謙想貴怪,又舍不得罵出口。
這些茶哪有她重要?
「一籠茶最多做兩塊茶磚,倒了損失不大,下回先護你自己。傷了不能工作,損失更嚴重。」吃燒拼哪有不掉芝麻的道理?運生茶下山進圓樓,難免都會翻幾回車,要是每個都像她這麼拼命,他不是得忙著找人遞補,就是尋訪大夫長駐。「膝蓋都流血了,疼嗎?走不走得動?」
杜晴蜜點點頭,其實听不清楚他講了什麼。他靠得好近,近到都能听見他的呼吸聲。她將竹籠交給過來探看的好心大娘,扶地想起來,卻像只掙扎著想翻身的小烏龜,久久不能如願。
「別動,讓我來吧。」蔣負謙將她打橫抱走,來到田埂頭的榕樹下。
杜晴蜜張著嘴,大小都能塞進顆熱雞蛋,傻不溜丟地看著他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坐上了榕樹下的矮凳,雙腳被抬到他腿上放,一股撕裂的痛楚襲來,她才回神呼疼。
「好痛啊!」她痛到想把腳縮回來,但蔣負謙不肯讓。「不行的,這不合宜,不合宜啦!」哪有當家這樣幫伙計清傷口的。
瞧她疼得眼角泛淚光,可傷口不治,發炎了更痛更難處理,他只有狠下心腸,手肘壓上她痛得縮動的腳踝,拿起放在樹下的清水把傷口上的泥巴沖去,小心翼翼地將黏上傷口、破損磨薄的褲料剝離,再撒上金創藥。
「我隨身帶的量不足,得回圓樓包扎才行。」傷口卡進幾顆碎石,傷得挺深的。「你走得動嗎?需不需要我背你?」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可以的!」讓他抱來樹下已經很像高燒未退,整顆頭好熱好脹,再讓他背進圓樓,她還有臉活嗎?
蔣負謙不禁有些氣悶,為什麼兩人熱識這麼久,他一直盡心照顧還是拉不近兩人的距離?是他做得不夠好還是方式錯了?今天換作阿正或阿貴,她還會推辭嗎?
算了,隨便她,就看等會兒下山坡道她會不會一路滾進圓樓里!
負氣地想歸想,他還是伸手扶了她一把。抬頭一看,一名打扮得當,身穿雲白曲襦,青竹瓖輥邊的少婦正朝他揮手,往他這里走近。
「姊姊?!」他扶著杜晴蜜,不能上前迎接,只能看著雙頰被曬得紅撲撲的蔣舒月踏進樹蔭下。「你什麼時候來的?姊夫呢?怎麼放你一個人?」
「他在圓樓規視你儲放的茶貨呢,我刻意不讓他跟上山的。」丈夫那曲老調等晚上再彈,她有事要先問他,只是意外多了個人。「這位姑娘是?」
「她就是你找了兩年多的人,名叫杜晴蜜。」蔣負謙將前因後果簡短地說了一遍。而他用猜的也能明白姊姊來意為何,便主動托出請姊夫擔造他在福州德寧成親的事情經過。
「龍夫人萬福。」杜晴蜜頂著憨笑,搔頭問安。
「啊,我想起來了,原來就是你啊!」蔣舒月豁然撫掌,她記得這顆小小包子。「真沒見過像你這般固執的人,都說沒欠條了還硬要送錢上門。好吧,既然你想還就讓你還,反正在我弟弟這兒,不怕你受委屈。負謙,借一步說話。」
「好,你先坐著。」蔣負謙安頓好杜晴蜜後,才跟著蔣舒月走到幾步遠外,跟她換了位置。「你站里面點兒,別曬到日頭。」
「行了,姊姊知道你體貼。」不管到哪兒都是她的好弟弟,「跟你說正經的,我替你問了幾門親事,也討了畫像,但我想……你不如就娶了晴蜜吧。」
「你在說什麼?」蔣負謙看了杜晴蜜一眼,不管有或沒有,都覺得她正豎直了耳朵在听。「她會听見的,萬一當真就糟了。」
「哪里不好?我覺得頂好。」蔣舒月也回頭看了看杜晴蜜,她對弟媳唯一的要求便是負謙喜歡就好。「雖然你請君奕圓謊是防患未然,終究是誤了人家姑娘的名聲,就算大伙兒知道是假的,也沒人敢動晴蜜的主意,她能讓你付出到這種程度,說你對她沒意思,螃蟹都能直著走了。」
負謙替晴蜜清理創口時的細心柔意,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沒有意思,怎麼會出現這種令人誤會的舉動?她想負謙應該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是自然而然流露的吧。再說,幫忙晴蜜的辦法百百種,沒必要以假夫妻的身分誆騙那對母子,為了圓一個謊,再編千千萬萬個謊。縱然沒時間與對方相耗,以負謙現今的能力,請訟師不是問題,直接送官府就可以月兌身了不是?
「誤了她的名聲嗎?」蔣負謙喃喃自語,難道一開始他就抱持著先據地為王的念頭才——他捂住嘴,閉目沉眉,原來他是這麼糟糕的人。
難怪他會突然抱住晴蜜,月兌口喚她「愛妻」;難怪他會主動拋出差事引她上鉤鉤,把她帶回鳴台山;難怪他會為了她對阿正、阿貴的稱謂生氣,甚至動用權才將兩人調回圓樓;難怪他會關心她吃飯、關心她用度、親自指點她采茶、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有人進到鳴台山好幾年了,還沒機會進圓樓挑茶,她來不到兩個月,他就迫不及待想教會她,慢慢放到離他近一點的位置。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于兩個字-
佔有!
曾幾何時,對她的佔有已經這麼滿了?既然厘清了最原始的欲|望,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理了理情緒才開口,「你也要問她願不願意,別看她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骨子里其實倔得很。」
看來他是招了。蔣舒月抿唇一笑,心情樂活得很,「問問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