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察覺他的若有所思,草兒緊接著又補了一句,「只不過對我而言,赫連遠他是不一樣的,所以……」
看著她那溫柔的笑顏、神秘的話語,就算理智告訴赫連遠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的騙局,他還是忍不住很想追問,自己究竟曾經做了什麼,讓她這樣耿耿于懷?
「哪里不一樣?難不成他是你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夫?」
沒想到他這句興致缺缺的隨口發問,卻讓草兒紅了臉,低頭纏卷著裙帶,吶吶的講不出話來,一副被說中了心事的傻樣。
唉!這些女人究竟有多擔心他娶不到老婆?一個個都這麼慷慨獻身,這已經是第二十三個自稱跟他「指月復為婚」的女子,更別說還有個昏了頭嚷著要嫁他的公主。
要是真的全都娶了,他京城里那座將軍府搞不好都塞不下,所以為了公平起見,他同樣一個都不理。
但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連公主都來湊一腳,看來他一味拒絕也沒什麼用,不如藉這個「未婚妻」來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赫連遠心里有事,便沒再開口多說什麼,只是等她吃完了東西,便率先起身,帶著她彎進僻靜的小路,避開大街上的人群。
「我們要去哪里?」她張望了一下兩旁,有些不安的問道。
雖然這男人的言談和態度有時不怎麼正經,但他既不熱絡、卻也不過于冷淡的態度,反而讓她放下心來,甚至有些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親切感。
或許是因為他救了自己,又答應幫她傳話給赫連遠,雖然她心里還沒有完全放心,但他……他也是在軍中當差的,城里的百姓們似乎也都認得他,應該不至于蒙騙她吧?應該……吧……
懷抱著這種不怎麼穩固的信心,草兒跟著他來到一扇朱漆大門前,門口還站著兩個衛兵,一見到他們就立刻行禮。
「將——」
「欸!」赫連遠趕緊阻止他們的呼喚,隨便擺了擺手,「沒事,不用多禮。何總管在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赫連遠帶著草兒直接走進驛館,卻在找到何總管的同時,眉頭也跟著蹙了起來。
「你怎麼也在?」這陰魂不散的家伙。
「那你又回來干嘛?」君無求一臉莫名其妙的瞪他,「莫非是改變心意……」
「你早點死了這條心吧!你們君家得到我的人也就夠了,還想得到我的心?」
赫連遠不怎麼正經的瞎應了幾句,趁著君無求還沒反應過來,便將草兒拉到身前,同時對一向擅長察言觀色的何總管使了個眼色,「坦位草兒姑娘是赫連遠將軍『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暫時勞煩何總管照應。」
未婚妻?
君無求與何總管听了都是一楞,他們哪里不知道赫連遠生平最厭煩的,就是有人打著那些青梅竹馬、幼時玩伴的名號來諶他,更別說是指月復為婚;卻不曉得他今兒是怎麼了,竟沒有當場說破,反而像個局外人似的,將這姑娘帶到這兒來安置,教人模不著頭緒。
接收到赫連遠的暗示,專業的何總管心里雖然萬般疑惑,但還是沒有多問,躬身低頭應是。
斜望向她有些茫然忐忑的神情,赫連遠心里莫名生出一絲不忍,開口對她說道︰「既然你是將軍未過門的妻子,那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回頭我和將軍說一聲,有空了我也會來看你。」
接著又看向略顯不解的何總管,幾不可察的輕輕搖頭,「好好伺候著,將軍得了空閑便來見她,別亂來。」
何總管雖然不是宮里出身,但一有機會就和宮中的太監們交流管理心得,那些整人御下的功夫也是五花八門,自己要是不先交代一聲,恐怕自己前腳一走,那十八般功夫就輪番上陣,也不曉得這個遲鈍的姑娘會因為自己的謊言而被折磨成什麼樣子。
听他這麼說,另外兩個男人心里又是驚疑萬分,就算何總管能夠保持一臉鎮定,但君無求可就沒這麼沉得住氣了。
「我說赫——」
「你過來。」硬生生打斷君無求的追問,赫連遠硬是將他拖到一邊,壓低的嗓子里隱約透著一絲得意,「你也听到了,我已有家室,怎可委屈公主做小?你就代我向公主和皇上婉謝,說赫連遠無才無德,但忠孝節義之心還是有的,不忍為了榮華富貴拋棄糟糠之妻……」這下子可名正言順了吧!
「連她『相公』站在身邊都不認得的糟糠之妻?」一眼就察覺不對勁的君無求可沒這麼好騙,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虛偽之詞,同樣沉聲問道。「哪兒來的?路上撿的?」
「是。」他坦然以對。「這是我第二十三個指月復為婚的妻子了,我要是再挑剔下去也不知還有沒有,正好她看起來也頗順我的眼,干脆就這樣定了。你如果願意擺個幾桌為我們慶賀的話,我會很感動的。」
就知道吃!「既然如此,為何她一副不知道你就是赫連遠的樣子?」
「因為我沒打算讓她知道。」唇辦微微一抿,將那些投機取巧的心思大致坦承——先拿她來當個擋箭牌,等到兩人撕破臉、斷了關系之後,就說自己已無心婚嫁,謝絕眾人說親求愛……
「終身大事怎能這麼隨便?!」听了他的解釋,君無求真想往他頭上痛劈一掌,看看他能不能清醒一些!
但他可是身嬌命貴,要是赫連遠也回他一掌的話,他一口白牙都不知要掉幾顆,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
對于君無求的低斥,赫連遠不以為意的聳聳肩,「做蠢事也是要靠沖動的。」況且又不是真的要娶。
瞪著一臉認真說出這句渾話的赫連遠,君無求突然很慶幸他沒打算當皇妹的駙馬,不然以他這副死德行,恐怕嬌生慣養的皇妹沒多久就嚷著要離緣,到時肯定鬧得眾人焦頭爛額。
「既然你沒打算讓她知道真相,那麼她繼續留在這兒的話,遲早會察覺你的身分。不如過幾日我要回京時,順道將她帶回將軍府擱著,也好讓你免了這個後顧之憂。」夠義氣吧!以後別對他這麼壞了。
後顧之憂嗎……
赫連遠側過頭,若有所思的望著那個身影,一向冷然的心驀然起了異樣的感覺。
對于那些自稱是他幼年時代親朋好友、鄰居玩伴,甚至是指月復為婚的陌生人,他向來是一個也不相信;但是她口中所說「很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他卻難得的好奇起來。
他是沒打算坦承自己的身分,但不代表他沒興趣知道她想告訴自己什麼;而且他總覺得這姑娘身上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讓她並不如其他人一般令他排斥,這對他而言也是一個難得的經驗……
「你要是不反對,過幾日就派人傳個消息,讓『將軍夫人』隨我回京,我幫你照料著就是。」
見赫連遠不置一詞,君無求以為他心中默許,目光也就跟著飄到那個小泵娘身上,慨然一嘆,「我看她也挺活潑可愛,干脆邀她到我的王府作客,陪我說話解悶,也許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她就連你這個將軍姓啥名誰都忘了,正好省了你日後的麻煩……」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君無求不顧身旁默然不語的赫連遠,就這麼大刺刺的對著草兒評頭論足起來。
豈料——
「君無求……」
一個懶散溫柔的低沉嗓音,輕飄飄的在可憐的君無求耳畔響起,讓他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向那個難得對自己露出微笑,卻莫名陰森得讓他打了個冷顫的男人。
「怎、怎麼?嫌我對她太好?」沒辦法,他做人就是這麼善良。
「沒听過『朋友妻,不可戲』嗎?」伸手輕輕在君無求的肩上拍了拍,赫連遠雖然唇角微勾,卻讓君無求感到一股沉重的殺氣,「多讀點書,別做傻事。」
君無求先是一楞,卻沒有被他這股突來的煩惡給嚇退,反而愉快的笑了起來,「怎麼?听到我要陪你夫人解悶,吃味了?」
「讓她待在這兒就好,反正她遲早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傻事,到時恐怕不需要我趕,她就先跑得不見人影了。」
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赫連遠撇下數句冷淡話語,原本已經轉身要走的身子卻又頓了一下,再度回過頭來看向依然滿臉奸笑的君無求。
「你之前說有兩件事要告訴我,還有一件是什麼?」
「還以為你忘了。」記性真好,可惡!
「看到你就想起來了。」一臉「嘿嘿嘿我有秘密但不告訴你」的小人得志模樣。「快說,我忙得很。」
知道他其實沒什麼耐性,君無求也沒再吊他胃口,斂起那臉壞笑,將聲量壓得更低,「之前你問過我佟將軍的事,還記得吧?」
赫連遠身子微僵,垂下了眼,「嗯。」
「當年佟將軍一家都受到株連,但他與你一樣孤身一人,佟夫人早已在多年前去世,唯一的親人只有一個小女兒……」
「這些我知道,你是來跟我講古的嗎?」
看著赫連遠不耐煩的神情,君無求眼神晶亮,像是在期待著他之後的反應,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緩緩開口道︰「听說,他女兒並沒有死。」
果然沒有令他失望!赫連遠原本還一臉興致缺缺,在听到他這句話之後渾身一顫,瞠著一雙虎目狠狠瞪向他,眼底盡是不敢置信。
「……她沒死?」赫連遠極輕極緩的細聲低喃,腦中仿佛聚起了雷雲,轟隆隆的響個不停。
「據說佟將軍頗得家里的僕佣隨從愛戴,佟小姐更是讓大伙兒捧在手心里寶貝著,因此出事之後,便有人找來替身頂罪,讓佟小姐和她的女乃娘逃了出去。」
「去了哪里?」他自以為鎮定的開口追問,卻被自己緊張得沙啞的嗓音給嚇了一跳。
「這就沒消息了。」君無求說罷,輕輕的吁了口氣,「當年先皇一時糊涂,听信讒言而誤殺忠良;如今雖然意外探得這樁傳言,我也不願朝廷為這件事再起風波,本來打算壓下不提,但……就算賣你一個人情吧!你打算怎麼辦?」
這突來的意外消息讓赫連遠又驚又喜,頓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默默的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才慢吞吞的開口,「……不怎麼辦。」
呃?!
「多謝你的消息,營里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幾個眨眼間,方才還滿臉震驚的赫連遠又再度回到淡然的模樣,仿佛剛才听到的只不過是一條無聊的小八卦。
「你不打算找她?」赫連遠之前托他打听了這麼久,現在得到一絲線索,反而冷淡得讓他萬分不解。
「找是想找的,但佟家罪名未反,你們能放我這個將軍丟下國家人民,去找一個叛將的女兒?」他冷冷回問,仿佛又為了自己的職責生起悶氣。
心里有點慍火,赫連遠的目光不經意的瞟向站在何總管身後、一臉期盼望著自己的草兒,那好奇又有些疑惑的目光讓他有些莫名的恍惚,那陣因寶娃而起的紛亂思緒也迅速平靜下來。
……比起生死未卜的寶娃,他還是先處理這個「未婚妻」再說吧!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赫連遠想了想,抬步走向她。
「我要回去了,你在這兒乖乖待著。」等他回去想想該怎麼拐騙出她口中那「重要的事情」。
迎視著他柔和的目光,草兒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對他咧嘴一笑,「那你記得幫我跟赫連遠說啊!」她也不顧什麼將軍職稱,開口就嚷著赫連遠的名字,讓一旁的何總管听得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知道,跟他說他娘子來找他了嘛!」
他唇角微勾,隨即又側頭瞟了君無求一眼,語氣同樣溫柔。「……將軍邀王爺入營議事,請。」
「欸?!」這哪招?剛剛沒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