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棒了!這是不是代表他一時半刻不會再站起身,在森林里頭四處趴趴走,大秀箭步如飛的好體力?
她幾乎是癱倒在背包旁邊的平台上,直喘著氣,一坐下,立刻彎腰趴在大腿上。
等呼吸稍微平緩後,她拿出背包里的熱茶,倒出一小杯,捧起保溫壺的蓋子,正要小心翼翼地喝一口時,某個「非人類」冷冷地發話了。
「我們不是來野餐的。」
從她一坐在背包旁邊時,嚴凱尚的專注力就嚴重受干擾,眼角余光總是忍不住偷偷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看見她累癱的動作,他差點笑出聲,直到她準備喝茶,他才出聲喝止。
女人就是女人!他帶她來這里感受大自然,讓她了解他閉關的原因,結果她居然開始野餐了起來?
「如果我想野餐,就不會只是喝杯茶這麼簡單。」又累又渴的她,氣若游絲地說著話,「你要來一杯嗎?」
他搖搖頭,冷冷地道︰「那杯茶的味道混淆了森林里的氣味。」
「反正你一定不是第一次來這里,為什麼不聞聞看森林加鐵觀音的香氣?」雨櫻索性把茶吹涼,直接仰頭一口飲盡。
嚴凱尚翻身坐起,來到她身邊,伸出手。
見狀,她馬上默契十足倒了杯熱茶給他。
他接過,不像她急著喝掉,閉著眼靜聞其香,再拿遠一點。
空氣中混合了林木與茶香,隨著茶香的遠近,他可以聞到比例不同的融合氣息。
雨櫻注視他沉靜的俊容,紛亂的情緒仿佛隨著他的動作,跟著逐漸平靜。
奇異的,她發覺好像感覺到血液在脈搏里跳動的音符。
最後,她在森林的寧靜中,仿佛听到了呼與吸之間的喧鬧。
她詫異地睜大雙眼,瞪著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些了解他為什麼要跑到森林深處。
嚴凱尚緩緩睜開眼,看見她臉上有些驚愕且帶著疑問的模樣,心底立刻有幾分明白,她大概已經大略察覺他為什麼非到這里來不可的原因。
他一口飲下已經溫涼的鐵觀音,心想,也許她真是一塊璞玉,要是換成Jet那個都市佬,把他丟在這里三天三夜,恐怕他還感知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嚴凱尚把空杯遞還給她。
「這就是你帶熱茶,來的原因?」
「原因?」帶熱茶來喝需要什麼原因?雨櫻困惑地皺了一下眉頭,坦白地回答,「我只是覺得在山霧里喝杯熱茶一定很棒,所以就帶來了。」
嚴凱尚一時無言,只能挑起眉,冷眼審視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沒有,她並未開玩笑。
他一定是腦子錯亂了,才會在她身上期待可貴的靈性與洞察力。
「大設計師,我問你喔!」雨櫻又順手倒了一杯熱咖啡給他。
雖然她不太清楚他聞了半天的用意是什麼,但從他剛才滿意又仔細觀察的表情看來,他一定很喜歡像剛剛那樣聞東聞西。
大設計師就是這樣,一堆怪癖,越屌的怪癖越多!
她不是第一天待在這個圈子,雖然還只是個小助理,但對于設計師們各形各狀的怪癖,她已經練就一身見怪不怪的好功夫。
只是,他好像比較偏向「天然派」?
扁是這一點,他在她心中的怪異排行榜馬上竄升至第一名。
「嗯?」
嚴凱尚閉上雙眼,嗅聞咖啡與森林氣味之間的互動,听見她終于不辜負他的期望,準備開口詢問為什麼到這里來的原因時,他感到淡淡的欣慰。
她終于要問了啊。
「你剛剛放下背包時是不是用丟的?」
聞言,他立刻睜開眼,黑眸馬上不可思議的掃向她。
「你說什麼?」
雨櫻聳聳肩,不知道他干嘛突然一臉驚愕地看著她。「你看,里面的東西都亂成一團,有幾種比較軟的食物都被撞爛了。」
他不該有期待的!嚴凱尚在心里重重嘆口氣。
罷剛八成是他鬼遮眼,才會以為她資質夠,稍一點化就能馬上打通任督二脈。
他帶她來這里,是為了讓她好好觀察他為什麼要閉關這麼久,結果她居然觀察到野餐的食物上頭?她到底有無身為設計師助理的自覺?
嚴凱尚懶得多說,用力閉上雙眼,幻想著如果面前有扇門,他一定會抓起她的領子,把她甩出門外,然後用力踢上門!
「這樣怎麼吃?」
居然還在抱怨……
他深呼吸後猛然睜開眼,直勾勾瞅著她,直到她不知所措地眨眨眼。
「吃進肚子里還不都一樣。」他揚起的嗓音透露出不耐煩。
偏偏粗神經的雨櫻听不出來,依舊自顧自地辯解。
「照你這樣說,那拉出來的東西不也都一樣?但我不吃排泄物。」她很清楚地表明立場。
嚴凱尚黑著臉,喝令自己忽略她話中可能的暗示。
他下巴緊繃,滿臉難以苟同的神情,但他很認命的無聲嘆口氣,心知自己如果不開口點化,跟她恐怕還有得耗。
「大設計師,我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問吧。」他已完全不抱任何期待。
「你?!為什麼這麼會打架?」
雨櫻一問完,馬上看見他冷冷挑眉的冷酷模樣。
聞言,他伸手揉揉太陽穴,打量著她,不懂這女人哪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自痴問題。
「我練過拳擊。不然你以為是什麼?我有荒唐的過去,而這些是我以前街頭打架累積的經驗?」他不客氣地冷聲問。
「我沒那麼無聊亂猜這些有的沒的,我只是想,自己是不是應該也去學一點防身術。」
雨櫻五官皺成一團,滿臉苦惱地解說著,完全沒有意識到他不耐煩的神情與惡劣的口氣。
嚴凱尚額頭上青筋跳動,不禁心生懷疑,這女人是不是把他當成姊妹淘,開始掏心挖肺跟他分享一些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
不過,當他猛然想起昨天她泫然欲泣的小臉,頓時胸口一緊,滿腔被她勾惹起的怒焰瞬間消失,只剩下揮之不去的濃濃擔憂。
「你的確應該學一點。」
「你也這樣覺得喔?」
雨櫻倏地望進他眼底深處,亮燦燦的笑意在她眼底滾動。
嚴凱尚那種被人當成姊妹淘商量事情的感覺又更強烈了。
他不再多說,若繼續跟她這樣沒完沒了地扯下去,就算在這里待到天黑,她還是不懂他干嘛非在這里閉關不可。
「過來。」
雨櫻才剛把保溫壺收進背包里,就看見他站直偉岸的身子,朝她威迫性十足地勾勾手指。
「馬上來!」她跳起身,乖乖地奔到他面前,臉上掛著大大的微笑,「終于要告訴我,我們必須來這里的原因了嗎?」
「早就告訴你了,是你听不懂。」他泠冷睨她一眼,眼神里大有「朽木不可雕也」的挫敗。
「有嗎?你有說嗎?我剛剛沒听到。」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面對她連珠炮般的提問,嚴凱尚猛然深深吸了一口氣,拚命提醒自己別跟一個小助理一般見識。
「從現在起,你不準開口說話。」他冷冷地道。
「為什麼?」她漂亮的杏眸里浮出困惑。
「也不能問為什麼。」他懶得多說,直接命令比較快。
雨櫻含怨的眸子直盯著他,雖然沒有開口問,但那雙眼楮發射出來的訊號,比起張嘴詢問毫不遜色。
嚴凱尚轉開視線,要是繼續看著那對乞憐又靈動的眸子,聒噪的人恐怕就要換成他,他可不想解釋個沒完。
有些事,與其用說的,不如親身感受。
他以眼神示意她站在原地別動,突然伸手指向一只青蛙,「妳看到什麼?」
「青蛙。」
「還有呢?」他一步步誘導。
「很大的……青蛙?」雨櫻怯怯地說。
嚴凱尚臭著臉,挑高眉,冷眼盯著她幾秒後才開口︰「它是什麼顏色?」
雨櫻古怪地看他一眼。
他瞎了嗎?就算不看,光是以常識回答,也知道是綠色。
「快點回答!」他不耐煩地催促。
她一驚,吶吶地開口︰「綠色。」
「很好。你再看看樹上葉子的綠色,跟青蛙有什麼不一樣。」
嚴凱尚是第一次讓人參與他的體驗,現在只希望她能懂他到底在做什麼,然後回去說服Jet別動不動就來煩他,干擾他的生活。
「喔,等我一下。」
在他微詫的目光下,雨櫻小心翼翼來到青蛙身前,看了許久,又仰首看看樹上的葉子跟身旁的小草。
然後,她轉過頭,迎向他冷冷的靜斂眼神,笑得滿臉溫暖、開心。
「經過你這麼一提醒,我才發現青蛙綠、樹葉綠跟小草綠,不管是顏色飽和度、通透度還是光澤的變化都差好多。」
嚴凱尚毫不設防的心,在她對他揚起笑容時,仿佛一點朱色墨液滴入澄清的水杯中,色料漸漸擴散至整杯水。
在這天地遼闊又寧靜之地,他赫然發現,眼前這個女人好像突破了什麼,闖進他心底最幽微的深處。
他閉口不語,伸手指了一個方向,示意她跟上來。
嚴凱尚引領著她,走向一塊有陽光照射的岩石,坐下。
這里可以俯瞰下方的整片青山,仰首便可見整個藍天白雲。
「不要說話,去看、去感受,如果發現不能專心,就閉上眼楮。」他開口指點。
雨櫻就像個極乖的學生,點點頭,張著好奇的眼楮東看看、西瞧瞧後,真的閉上眼楮去感受。
白花花的陽光灑在她的臉龐、肩膀、大腿和雙手上,她感覺自己慢慢被掏空,只剩下感覺到陽光照射在肌膚上的淡淡熱度。
漸漸的,她連這點感覺也抽離了,像種解放,抹去了儲存在腦子里所有煩雜的思緒。
「掏空自己,是讓東西進來的第一步。」
嚴凱尚低沉醇厚的嗓音緩緩傳進她耳朵里。
明知道他就坐在她身旁,但她听來,卻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天續。
「每次到這里來,便會覺得自己身處在另一個世界,時間與空間仿佛變得更加漫長,更加巨大。當熾熱的陽光滲透皮膚,進入體內,一股飽滿鼓脹的感覺總讓人覺得自己就像個巨人。」
雨櫻隨著他醇厚的嗓音,慢慢感覺到體內的某種東西被松綁,逐漸一一瓦解了。
「在這里,我覺得時間變得更長,但也更充實,因為我能夠開始注意到最細微、最精致的大自然。」
她睜開眼楮,一眼撞進他正凝視著她的黑眸里。
瞬間,她感到有種陌生的東西在靈魂深處不斷涌動,讓她有種溫暖得直想哭的感覺。
接著,嚴凱尚轉開了目光,但那雙飽含力量與魔幻的注視還纏繞在雨櫻身上,仿佛一股暖意包圍著她,不曾散去。
順著他的目光,雨櫻屏氣凝神,張大靈眸與他一同凝視眼前藍天在上白雲在下的青空。
這一刻,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她與天,貼近得讓她以為自己正在翱翔。
「他真的帶著你到森林里去?」Jet在電話那頭又嫉又妒的大聲吼著,然後是某個東西掉在地上破碎的聲音傳來。
「嗯,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了解,為什麼他可以成為時尚界的大師級人物了。」
雨櫻一邊回答,一邊听著老板正低咒著自己動作太大,打破了黛安娜王妃紀念酒杯。
「怎麼說?」Jet分心問道。
「他的想法很特別,觀察力跟感知力就像老板你說的那樣,很驚人。」回想起那時深刻感受的悸動,只要閉上眼,她還能隱隱厭覺到那股溢滿全身的溫暖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