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婆沒有跟兒女住在一起?」明月很自然地坐下來聊天。
「我沒有兒女……」王婆婆倒了杯水給她。「因為我並沒有家人,自從雙親過世之後,就一個人住在這兒了。」
明月接過杯子,道了聲謝。「原來是這樣,不過一個人住也是有壞處的,萬一臨時有事,可找不到人幫忙。」
「是啊……」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連捧著杯子的雙手都有著歲月的痕跡。「可是一旦嫁了人之後,就得忘掉心里面那個人,否則對不起相公,所以最後還是選擇不嫁。」
她思索著這番話,然後頷了下首。「我懂了。」
「要是餓了,我早上有做一些桂花糕,可以先墊個肚子。」王婆婆又人里頭端出點心。「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那我不客氣了。」明月拿起一塊就吃,盡避要有防人之後,不過對于別人的好意,還是要欣然接受,老是抱持著懷疑的心態看待別人,實在太辛苦了。「這個好好吃,濕潤但又保有松軟的口感……王婆婆,這里頭加了什麼?我有聞到桂花香……除了桂花的香氣,似乎還有別的……」
王婆婆也很樂于和她分享制作方法。
于是,一老一小敗快地熟稔起來。
當寒璟的身影穿門而入,就見兩個女人聊得正起勁,明月連自己進來了都沒注意到,讓他有些吃味。
「好久沒聊得這麼開心了……」王婆婆笑嘆一聲。「要是不趕路的話,真希望你能多留幾天。」
明月見她似乎真的很寂寞,平日一定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看到王婆婆,就想到阿母,便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當然好了,我也想請王婆婆教我做這道糕點。」
王婆婆不禁眉開眼笑。「好、好。」
「王婆婆既然決定不嫁人,為什麼不去找你心里的那個人?那個人又為什麼不娶你?」明月跟她一見如故,忍不住打抱不平。
「其實……他不可能,我也不可能嫁給他。」她臉色黯然地說。
「為什麼?」
「那是因為他不是凡人,而是山神。」王婆婆微笑地說。
這個答案出乎明月的意料之外。「山神?是真的山神?」
「沒錯,他是山神。」
明月不禁追問,以為遇到同伴了。「王婆婆看得到神佛?」
「看不到,我只看得到他。」
她沉吟一下。「那又怎麼確定他就是山神?」該不會是山精妖怪變的?雖然沒見過,可是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
「咱們永安縣內幾個村子的村民並不是靠青河為主,而是到前頭的那座靈山砍柴打獵來維持家計,依照先人留下來的傳統,每個月初一都會祭拜山神,請他保佑一家平安。」王婆婆娓娓道來。
「就在我十二歲那一年,我爹跟平常一樣上山確柴,可是過了三逃詡沒回來,我和我娘很擔心,就拜托村民一起去找,同樣找了三逃詡沒找到人,大家都以為他是掉進山溝,或是被山里的野獸給吃了……」
王婆婆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在明月期待的目光下繼續說。
「我娘傷心過度病倒了,而我怎麼也不願相信爹就這麼拋下咱們走了,于是一個人跑到山上,想請山神幫忙找人,我一面哭一面跑,求山神快點出來,最後還在山里迷了路,又累又餓的……」
她可以猜到接下來的劇情。「然後山神突然冒出來?」
「你說得沒錯,就在這時候,山神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看起來跟凡人差不多,一身書生打扮,他說我爹為了多賺點銀子,居然想砍掉一棵有靈性的千年老樹,那是山神最愛的樹,為了懲罰我爹,便把他囚禁起來……」王婆婆說到這里,喘了一口氣。「當時我不停地替爹求情,甚至願意代他受罰,只要能讓我爹回家,什麼事都願意做……」
明月听到精彩處,猛點著頭。「然後呢?」
「山神就說只要我每天上山陪他下一盤棋,他就願意讓我爹回家,可是我又不會,山神便說多下幾盤自然就會了。」
「還真是惡趣味。」明月往翻了個白眼。「怎麼當神的都這麼任性?」
听到她後面說的那一句分明在指桑罵槐,寒璟不禁為自己辯駁。「別一竿子打翻整船人,我跟那個山神可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她小聲回道。「還不是為了一道紅燒魚,才肯救我,不然早就把我丟進河里了。」
「我……」寒璟為之語塞。
「你說什麼?」王婆婆沒听清楚。
「後來怎麼樣了?」她問。
王婆婆露出靦腆的笑意。「當我爹回家之後,我娘的病也好了,就從那天起,我每逃詡去陪山神下棋,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管是刮風下雨,也一定會去,不知何時開始,只要一天沒見到他,就好像少了什麼,要是見到面了,就會好開心,不過當時的我還不了解那種心情意味著什麼……其實山神老早就說過不用再去陪他下棋,他已經原諒我爹了,可我依然去了,直到十七歲那年,有人上門來提親,我才領悟到自己的心意……」
「就算你跟山神說了,也一定會說人和神不可能在一起,因為他無法給你一個家,讓你生兒育女,不會有將來的對不對?」明月這番話立刻引起寒璟的側目,讓他臉色微變。
聞言,王婆婆搖了搖頭,眼中有著濃濃的失望。「那天我上山去找他,只跟他說有人上門來提親的事,山神听了只是微微一笑,說我長大了,已經是個大姑娘,確實該嫁人了。」
明月怔了怔。「沒有說你喜歡他?」
「我怎麼好意思說呢?那有多難為情……」王婆婆一面說一面笑,不過那抹笑意很快地便褪去了。「想不到隔日再去山上,卻怎麼也等不到山神出現了,從那一天開始,便再也沒有見到他……我一直等一直等,總想再見他一面,不是奢望嫁給他,而是想要把心意說出來。」
「一直等到現在?」她吶吶地問。
王婆婆模了模滿是皺紋的臉龐,懊悔不已。「我已經老了,山神要是見到我,恐怕也認不出來,要是當年有那份勇氣說出來就好了……」
于是,明月一面吃著桂花糕,想著山神不肯現身的原因。
「……我在後院種了菜,去拔一些待會兒可以炒來吃。」或許是不想讓明月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王婆婆說著就往屋後走去。
「寒璟,你說山神為什麼會避不見……」話還沒說完,就被摟進一具男性胸膛內,明月疑惑地仰起頭。「怎麼了?」
愛璟厲聲地問︰「為何說人和神是不可能在一起,也不會有將來?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嗎?」
「你在說什麼?我指的是王婆婆跟山神,他們和我跟你的情況又不一樣。」明月沒想到他會錯了意,連忙解釋。
「在這兒我又沒有家人,不會有人過問跟誰在一起,也不必為夫家生兒育女,盡蚌媳婦的責任,這就是我跟王婆婆不同的地方,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是我的家。」
他神色和緩下來。「你真的這麼想?」
「那是當然了,不過……等我年老色衰,你不能嫌我,然後去找小三,我可是會拿菜刀砍你。」她佯怒地說。
被明月這麼威脅,寒璟反倒笑了。「小三是誰?」
「就是狐狸精。」
「原來如此。」他忍俊不禁地笑說。
明月哼哼兩聲。「別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
「再美的狐狸精也比不上你。」寒璟討好地說。
她暗笑一聲。「嘴巴變得這麼甜,還真是不習慣。」
「以後每天說給你听。」為了明月,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好。」明月笑倒在他懷中。
吃過王婆婆準備的飯菜,又聊了一會兒,才各自回房休息。
明月坐在只容得下一張木板床,不到兩坪的小房間,不過已經比窩在馬車上睡覺舒服多了,于是踢掉鞋子,往後一倒。
當寒璟的身形出現在床頭,見她很孩子氣的在上頭滾來滾去,不禁莞爾。「你這是在做什麼?」
明月一面滾一面回道︰「我在想事情,這樣有助于思考……」
「還不困嗎?」他在床沿坐下來。
「當然困了,可是——」
愛璟涼涼地打斷她。「又想管閑事了?」
用手肘撐起上身,明月想要听听他的看法。「你想山神為什麼避不見面?」
「我既不是他,如何知曉他的想法。」寒璟不慍不火地回道。
「就猜到你會這麼說。」他嘆道。
明月又笑嘻嘻地爬起來,一把摟住他的頸項。「這就代表你愈來愈了解我了,我也不想跟王婆婆一樣,這幾十年來都在後悔中度過,所以要把事情弄清楚,才不會留下疙瘩在。」
「我能阻止得了你嗎?」寒璟圈著她的腰,無奈地問。
「不能!」
「那就去做吧。」他把額頭抵著她的。
「寒璟,我愛你!」明月欣喜若狂地往他嘴上親了一口。
愛璟怔愣地說不出話來,眼底瞬間像有什麼在凝聚。
「怎麼了?」
「沒、沒什麼。」寒璟將有些扭曲隱忍的臉孔埋在她的頸窩,不想讓明月瞧見此刻的神情。
明月思索一下,這才意識到她剛剛月兌口而出的話,目光一柔,情不自禁地將嬌軀偎得更近。「我愛你,寒璟……」
「嗯。」他喉頭梗住,只能發出單音。
小手輕撫著他的背,溫柔地安撫著、保證著,想要讓他安心。
「我真的比王婆婆幸福多了……」明月嬌笑地說。
他的嗓音悶悶地響起。「即使我無法給你一個家……也無法讓你跟其他女人一樣生兒育女,也不會……後悔?」
「我才不想為了生兒育女嫁給不愛的人,能跟你在一起,已經勝過一切。」她真心地說。
愛璟身軀微微顫抖,像在強忍幾欲崩堤的情緒。
「……明月,你在跟誰說話?」簾子外頭傳來王婆婆的聲音。
明月趕緊捂住小口,想到這里沒有隔音設備,睡在隔壁的王婆婆一定會听到她在自言自語。
「我……剛剛在說夢話……」她隨便找個理由。
王婆婆不疑有它。「快點睡吧。」
「好。」听到腳步聲走開,明月才吁了口氣。
情緒已經恢復的寒璟冷不防地說︰「她的壽命就快要結束了。」在見到的第一眼他便看出來了。
「……你確定?」她一臉震驚,只能用嘴形回道。
他頷了下首。「應該就在這幾天吧。」
呆呆的坐在床板上,明月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消化這個壞消息,既然無法改變一個人的生死,那麼就幫她完成這輩子最後的心願。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怎麼做?」以為她會難過、會掉淚,沒想到這麼平靜的接受了。
明月深吸了口氣,作出了決定。「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山神,至少讓王婆婆見他最後一面。」
這也是她唯一能幫的。
第二天,太陽升起,雨也停了。
明月配著王婆婆腌的醬菜,先是吃了碗米粥,又在對方的熱情招呼之下,多添了一碗,便說要出去走一走,然後就出門了。
「走吧!」確定四下無人,她才朝身旁的你確定說。
他伸臂擁住明月,身形瞬間消失。
「……這兒就是靈山了。」不過一眨眼工夫,寒璟已經帶著她來到目的地。「應該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