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藝,作業。」
「謝謝,請放著。」
「學藝,作業晚點交好不好?」有人哀號。
手上抱著一疊簿子,穿梭在座位間的鄔小蔓接收著從四面八方涌來的作業,抽空望向哀號聲源。「第一節下課前給我。」
「OK、OK!感謝您!」
「不客氣,加油。」她聲調不卑不亢,客客氣氣的。
收完作業回到位置上,她開始檢查數量,不意外地少了幾本,不用想她就知道少了誰的。
她視線望向斜後方,教室的最角落,那個位置是空的,顯示座位主人還沒來教室。在那位置的前與右方也是空的,形成空位鐵三角。
那里,坐著最讓她頭痛的三個家伙。
她忍不住在心里嘆氣,看了下手表。昨天放學前就已通知第一節課老師臨時有事,改成自習,她不確定那三個人是沒到校,還是直接溜去籃球場。
她知道他們籃球隊快要比賽了,極有可能直接向老師請假去練習,那不關她的事,但她最晚得在第一節下課時將作業全送到老師辦公室去,而她不曉得這三個人到底有沒有到校。
跟身旁同學交代了一聲,她果斷離開座位,出發前去尋找這三位老不見蹤影的同學。
落成不到五年的簇新體育館,外牆依舊干淨美麗,散發著新建築特有的建材芬芳。鄔小蔓還沒走進體育館,已能听見運球聲響。
她不意外地從旁邊小門走了進去,更不意外地發現她的三位同班同學,連同被丟在一旁地面上,尚未進到教室的書包。
現場除了那三位同學,還有其他人,有學弟也有學長。他們發現了她,卻沒人願意多理會她幾秒,繼續運球、傳球、上籃……沒人停下。她走到那一堆不曉得是哪些人的書包旁,雙手環胸地站在原地等待。
自從一年級下學期當選學藝股長後,她已經在非體育課時段進出這體育館多趟,這些總愛在各種時段滯留在體育館里的成員,對她這「熟面孔」也早就見怪不怪了,任由她呆站。
她就像闖入天鵝群的丑小鴨,目光所及,每個高頭大馬的男生,都是籃球校隊的一員,簡言之,就是在校內知名度高的運動明星、風雲人物,她站在同一個畫面里,就像跑錯棚的演員,顯得特別突兀。
但她沒感到絲毫別扭,耐心站著。
幾分鐘後,終于有人朝她走過來。
「學藝,什麼事?」倪安斌,三個問題同學里態度向來較友善的那位。
他有雙彷佛會笑的眼楮,語氣溫和,要不是一身汗濕傳達出他是個運動員,他看起來就像個出沒地點除了教室就是圖書館,永遠名列前茅的好學生,還是個很有人氣的優等生,因為他長得不錯。但是鄔小蔓對這些「外貌協會」的「標的物」無感。
「我要收英文作業。」
「哦,你等等。」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膠框眼鏡,直接蹲下來,從三個不同的書包里翻出了英文作業本,遞給了她。
鄔小蔓當場翻閱,將一本退回。「沒寫。」
「呃。」他看了本子一眼,轉頭喊,「阿恆!」
經過呼喚,才有個頂著刺蝟頭發型的家伙慢條斯理地晃過來。
倪安斌將作業本丟給他。「沒寫。」
湯恆那張俊臉上翻了個大大白眼。「不交可不可以?」
「可以。」鄔小蔓很干脆地給了他答案。「作業關系著你的分數,交不交是你的自由,但如果你改變想法,今天英文老師第三節有課,她最晚第二節上課時間會到校,你自己拿捏時間。」
盡完自己責任的通知及告知,她收起兩本作業,頭也不回的離開。留下滿臉晦氣的湯恆,在她背後猛翻白眼。
「死婆娘,我不寫作業關她屁事,一副我欠她幾百萬的樣子。」
倪安斌推了把自己的哥兒們。人還沒走遠,他這話是會被听見的。
「干麼,學藝來收作業而已,你和她有仇哦?」
「沒呀,就是看她不爽。」湯恆接過旁人傳過來的球,單手運球地走回場內。「你不覺得她有病?我們不進教室就算了,為了收作業她還追到這里來,然後教訓我一頓她也爽。」他真覺得那家伙怪到一個不行。「馬的,我真不想她當學藝,上個學期還沒受夠呀?為什麼那麼多人投她!靠。」
「這叫盡責。」
「屁。」
「那你交不交作業?」
「……」被刺中痛處,某人幾乎要咬斷牙。他運球,在三分線外出手,得分。接著一臉不爽地轉身朝場邊走。
「老子去旁邊寫作業!」幸好還有時間。
「二年級了耶,時間過好快哦。」坐在校內某座涼亭里,樂無美看著天上飄過的雲朵,忍不住幻想那是美味的棉花糖,因而咽了口口水。
「感慨什麼?」鄔小蔓好笑地問。
現在是社團時間,園藝社的她們因為學校在施工架設管線而成了自由活動,在校內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閑聊嗑瓜子。
「二年級,代表我們快十七歲了,等到滿十七,很快就要十八了。」樂無美從口袋里拿出一片巧克力板,剝了一塊給鄔小蔓。「成年耶!」她聲音很興奮。「你有想過成年後要做什麼嗎?」
「打工,考駕照。」她腦中盡是實際的選項。
「我想要喝酒!」
鄔小蔓眼神瞟了過去。「你叫你媽明天煮燒酒雞就可以達成願望了。」
「不一樣啦!我想喝調酒,那種大人感覺的酒。」樂無美抗議,燒酒雞听起來沒半點情調。
「酒乃穿腸毒藥……」她嘆了口氣,搖頭。
「……」樂無美無言。好友的態度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哪里有問題一樣,她又不是破戒喝花酒的和尚!「蔓蔓,你傷了我的心∼∼」
「放學我請你喝花媽的珍珠女乃茶。」
「哇!蔓蔓你最好了!」
鄔小蔓嘴角揚高,因好友的單純露出難得的笑容。但目光一轉,她發現不遠處有熟識的面孔朝著她們這方向走來。那群人醒目的身高,加上其中一顆刺眼的刺蝟頭,讓她才瞟到一眼隨即變回面無表情。
湯恆直到走近才發現涼亭里坐著什麼人。他們正要前往戶外籃球場,只是路過這,但在他發現涼亭里的人時,眉心很自然反應地蹙緊,隨即別開視線。
鄔小蔓也差不多。在發現來者是他們時,她很自然地轉頭看雲、賞花。
雖是同班,但情誼並不存在于所有同學之間。
至少他們和陌生人同處一個空間,可能還自在些。
「哼,那涼亭不會塌掉吧?」
在鄔小蔓轉頭欣賞剛才不知哪朵讓樂無美露出嘴饞表情的白雲時,微弱的嘲諷飄進她的耳朵。她眼觀鼻、鼻觀心,試圖裝作沒听見的模樣。
直到幾秒後人走遠了,樂無美才踫了踫她的手臂。
「蔓蔓……」
「嗯?」她終于回頭。
「不要理他們。」
鄔小蔓笑了。「別鬧了。」安慰她?這姑娘的表情看起來可比她委屈多了吧!「反正我們又不可能和他們吵架,我才不會把他們的話當一回事。」
「他們是風雲人物嘛。」樂無美用力點頭。「人帥,又是運動健將,尤其是湯恆,好多女生喜歡他。」和她們這種既普通又不起眼的學生是雲與泥的差別。
「那也不關我們的事。」
「道不同!天生相斥!」
「你也會說大道理?」
「耳濡目染嘛,好歹我們那麼麻吉,一點也沒被你傳染到怎麼行!」樂無美搞笑道。她天生就是樂觀性子,像傻大姊,蔓蔓在她心目中則像得道高僧,看得開,彷佛凡人俗事都無法困擾她。雖然兩人「路子」不同,但她們確實一拍即合。
不過以上是她自個兒認為。
以旁人目光來看,這兩人走在一起的原因似乎更簡單,更「一目了然」。
鄔小蔓身形豐腴,樂無美則比她更圓了點,外型如此相似的兩人聚在一起,十之八九都會被認為是「興趣相同」的因素。
「我甚感欣慰。」她又露出了微笑。
「噯,對了,說到湯恆,他很可能會接籃球隊的隊長哦!」上一秒還稱道不同的某人,下一秒話鋒一轉,立即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人家來。「怡婷她哥哥也是籃球隊的,她說隊長可能會把棒子交給湯恆,大概在期中考過後就要交棒了。到時我們班上就有一個校隊隊長,一定會有更多仰慕者來我們教室門口『朝聖』!」
樂無美一臉與有榮焉。
鄔小蔓嘆息,但她沒阻止好友說下去的興致。了解同學的消息和八卦也是校園生活的一部分,她還沒得道升天,自然不可能月兌離這些柴米油鹽和是非。
況且這和她也有點關系。
「我最好去打听一下他們接下來還有什麼比賽。」她關心的是這點。好讓她有再跑籃球場或體育館的心理準備。
「倪安斌、祝柏曄、湯恆……湯恆,湯恆!湯、恆!你們前後左右的,哪個把他搖醒!」
在講台上老師的怒吼下,也剛由睡夢中轉為清醒的前、右兩位同學急忙搖晃、拉扯已經睡死的那家伙。
在全班同學的殷殷期盼下,坐在最角落的湯恆終于睡眼惺忪地抬起頭。雖然他很快就進到「等著听課」的狀態,但這三不五時就在課堂上呼呼大睡又常作業遲交的黑名單榜首,在這刻已徹底惹火了他們班導師。
「你們給我換位置!換位置!我不準你們三個再繼續窩在那角落,給我分開!坐到前面來!」班導暴走中。
他開始物色方位,調動座位,一個調到左前、一個調到右前、湯恆則被他安排放在中間。但在導師怒火未熄的當下,當事人立即反對了。
「老師,我會擋到同學。」湯恆一臉無辜地舉手反應。
他們三個都高,倪安斌和祝柏曄被調到兩旁還沒差,但他坐在中間,一定會擋到不少黑板畫面。
導師雖火,但他也拿此沒轍,總不能叫學生上課都駝著背。
「你來坐學藝前面!」
鄔小蔓瞠目結舌地看著導師指向她的手,只覺無辜遭受流彈波及。要那家伙來坐她前面?
湯恆原本座位在教室左後方,鄔小蔓則是坐在最右排中間,因黑板沒那麼寬,理論上左右兩排不會被正前方的同學擋到視線。
三人臉上有著無奈也有不爽地整理自己的家當,連帶幾個遭受牽連的同學,玩起了座位大風吹。
一道高大的陰影壓迫過來,鄔小蔓抬頭,與那個一臉不爽的家伙對上視線,那瞬間,完蛋、不對盤、苦日子就要開始了……諸如此類的詞飛快從她腦海中閃過。但湯恆還沒坐下前,再度舉手。
「老師,我這里離祝柏曄太近,我干脆坐學藝後面好了。」
什麼鄔小蔓心一驚。
導師看了下這兩個黑名單的座位,只隔了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同學,認定確實沒什麼阻隔作用,在鄔小蔓看似無波瀾的目光下,首肯。
「學藝,你跟湯恆換一下位置。」
鄔小蔓心想湯恆一定是不想讓她在背後盯著看。她也一樣,光想就覺得有如芒刺在背。但這家伙很敢講,而他爭取到了。
她安靜收拾起個人物品,加入調換座位其中一員。
當他不存在……在新位置坐定時,她在心中如此告訴自己。
但就在她認為自己就要忘了有這號人物時,某人的長腿不知無意或有意地踢到了她的椅子,力道大到椅子連人都震動了下。她頓時分心,這一震也重新提醒她,後頭可是坐了位「新」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