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食,已經是好幾個小時前的事情了,坐在不怎麼舒適的客艙里,吃著滋味一般般的航空餐,盡避堆迭得很漂亮,卻永遠不及容以恩手藝的一半。
他喜歡她的料理,明明結婚的時候,會的就是那麼幾道不起眼的菜色,婚後兩個人住在這里,大宅那邊還緊張兮兮的派了個廚娘過來,就是怕從小嘴刁的他會被餓死。
沒想到兩年下來,她廚藝精進不少,偶爾回大宅小露兩手,爺爺女乃女乃可是夸贊不已。
柏慕克帶著期待,步履沉穩的走向餐桌。
听見腳步聲,站在烤面包機前的她別過頭給了一抹淺笑,「早安。」
「早。」
「再給我一分鐘。」她預告著時間。
須臾,烤面包機里的吐司跳了起來,她熟練的取出,抹上一層女乃油,連同先前準備好的煎培根、炒蛋、鹽烤馬鈴薯和油烽生菜一並送上桌。
「果汁還是咖啡?」
「咖啡。」
她拿出咖啡膠囊,放進咖啡機里,按下按鍵,沒多久,一杯香醇的義式濃縮咖啡便擺到柏慕克面前。
「謝謝。坐下來一起吃。」
「嗯。」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柳橙汁。
早餐的餐桌上,一如既往的安靜。
柏慕克吃了泰半,發現一旁的容以恩胃口似乎不佳,餐點本就少了他一半,吃了半天,也不見盤里的食物有顯著的減少。
他看了她一眼——
感覺氣色不是太好,可能是太晚睡又太早起,臉不若印象中的紅潤。他喜歡她兩頰紅撲撲的樣子,那樣的她很漂亮,就像……
腦中本能想起那些無數個歡愉的夜晚,躺在身下的她臉蛋也是紅撲撲的,目光迷離,那一瞬間,記憶里的她令柏慕克恍惚了……
牆上咕咕鍾的報時聲讓柏慕克及時回過神來,壓下自己的胡思亂想,佯裝無事握緊手中的餐具,用起面前的早餐。
「慕克,待會上班前,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有點事想要跟你說。不會很久的,五分鐘就好。」容以恩鼓起勇氣臨時預約他的時間。
不透過金秘書,不提早幾天前預約,就只要待會出門上班前的五分鐘。
不解的望向一臉祈求的她——
什麼事?該不是要跟他說溫泉旅館分紅的事情吧?出差這幾天,金秘書和他聯絡時,听說岳母天天打電話問候金秘書,不大不小的鬧了一番。她該不會也被自己的家人吵得招架不住,所以打算硬著頭皮跟他開口吧?
無妨,總要讓她對自己娘家的人有所交代,不過,听她說是一回事,該怎麼做,他自有定奪,關乎商場上的事情,誰都不能左右他,哪怕是他的妻子。
「可以。」應允的同時,柏慕克注意到她的眼楮看起來腫腫的,像哭過似的。
她哭了嗎?什麼時候?
不對,她看起來沒有愁眉苦臉的,面容平靜,噙在嘴邊的淺淺笑容也跟往常一樣,也許,她不是哭了,只是純粹因為沒睡好。
真是的,明明都跟她說過不用特地起來準備早餐了,他又不是那種一天沒吃到妻子準備的早餐就會暴怒跳腳的苛刻丈夫,頂多中午多吃一點,把早餐的分量補回來就是,她根本不需要犧牲睡眠勉強自己。
不過,他干麼這麼在意,覺得不舒坦?難不成,他在心疼她?
柏慕克趕走那莫名其妙的感覺,拒絕繼續細究自己此刻的心意,原想要說點什麼的嘴巴,最後索性什麼都不說了,安靜的吃他的早餐。
沒事的,反正待會他出門上班,她可以好好睡回籠覺,她只是在盡一個妻子的責任,沒什麼。他要自己不要太在意那雙微腫的眼楮。
用過早餐後,出門上班前,柏慕克信守承諾的留了時間給容以恩。
「是岳母要你跟我談提高旅館分紅的事情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開門見山的問。
美眸瞠了瞠……提高旅館分紅?!
柏慕克將她眸里的話異徑自解讀為是對他的事先知情感到意外,索性直截了當的做出結論——
「關于你娘家溫泉旅館的收益分紅,由于牽涉到其他股東權益,白紙黑字,並不是我一個人說要怎樣就可以怎樣,如果岳母覺得生活費短缺,我可以每個月再多給她五萬,但請她就此打住,也別再白費心力顧忌我,我真的無意繼承你娘家的溫泉旅館,這點她大可放心。」說完這些話根本不用一分鐘。
再多給五萬?!
柏慕克的話讓容以恩的眼楮又是一瞠,下一秒,她羞愧得幾乎抬不起頭來。
羞愧之後,伴隨而來的便是憤怒,非常非常強烈的憤怒!
又來了,打從她嫁給柏慕克,後媽就好像看見了一棵搖錢樹,每隔一段時間就想方設法的找上門來生事,動機不外乎是想從柏家多撈點錢,全然沒有顧念她這個女兒的感受。
後媽不知道,這兩年來,因為她,她在夫家人面前幾乎要抬不起頭來,只要後媽一吵,她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推入深淵似的,每每好不容易千辛萬苦的爬上來,後媽又來吵,她便再一次的跌落像是惡性循環一樣,沒有盡頭。
家里的旅館能夠轉虧為盈,靠的是柏慕克的幫忙,弟弟在美國念書的學費和生活費,家里沒出一毛錢,靠的也都是柏慕克一力支應,更別說每個月給娘家的生活費,靠的依然還是柏慕克,後媽不知感恩也就罷了,怎麼還敢厚顏無恥的要求多拿旅館的營收分紅?
這種無底洞似的貪婪,搞得她這個女兒好像不是嫁出去的,而是被賣掉的,說有多難堪就有多難堪。
如果說婚姻是種投資,娶了她,肯定是柏慕克這輩子最失敗的投資!
他們真的應該離婚,而且是越快越好。
閉了閉眼楮,她沉重的吐了一口氣,「抱歉,我不知道有這件事,謝謝你讓我知道。那五萬塊請你絕對不要給……不,是連一毛錢都不要給,她不會餓死的。那些錢,拿去捐給慈善機構都比給她有意義。」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口吻堅決的說。
听見她的聲音在發抖……他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的人,可她強作堅強的樣子,卻令他胸口無端糾結難舒。
他想跟她說,在他面前不用這樣,她可以不用這麼堅強,可欲言又止到最後,說出口的卻是——「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
算了,說什麼都沒關系,她只要相信他會把事情處理妥當就好。
原以為她是要跟他提這件事,沒想到她一無所知,到頭來反而害她難受了。
可,若不是要說這件事,那她會是要跟他說什麼?
才納悶著,下一秒,她就開口公布答案了。
「對不起,總是替你造成困擾,以後不會了,不會了。」苦澀的呢喃從容以恩柔軟的唇間吐逸而出。
看她這樣,他胸口有點疼,很想跟她說,沒關系、沒有關系……
但他沒有,冷靜的他對這種過于溫情的關懷,真的不擅長,他還是扮演他自己比較容易些。
「所以你原本是要跟我說什麼?」
她抬起頭,眼神眨也不眨的轍著柏慕克,「我要離婚。」
離婚?!
男人徹底傻住。
像是一記悶雷,狠狠的劈在柏慕克的腦門上,將他的三魂七魄轟得漫天飛散,好半晌,措手不及的他什麼都不能做……
好不容易回過神,他定定的看著她,她黑白分明的眼楮有著前所未有的堅決,他發現,她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他強行按捺住胸口的波濤洶涌,用盡一切意志力守住他柏慕克該有的冷靜,深沉的眼神轍著她,片刻之後,他沉著的說︰「今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節。」
「這也不是愚人節的惡作劇。」
「理由。」
「累了。」
累了?!
她居然跟他說她累了,她以為婚姻是什麼,只是穿著漂亮婚紗舉行婚禮,上床生小孩?還是,她當婚姻是爬山,一句累了就可退場休息?
那是神聖的承諾!神聖的,不容踐踏的!
即便是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柏慕克,听見這麼不負責任的回答,都不免有一種想要大罵髒話的沖動。
但是他忍住了。
他的冷靜與完美不允許他這般失控。
「這個理由不成立。」他凝聲反駁。
他不想繼續待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氛圍里。柏慕克下意識的想走,才這麼想,身體已經從沙發里霍然起身。
「那你告訴我,什麼樣的理由你才願意離婚?」容以恩難得這樣咄咄逼人。
可笑,是她說要離婚,理由自然是她要去思索的,好意思來反問他。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慢慢想。」頭也不回的答,他抓起西裝外套、公文包就往玄關方向走。
「柏慕克,你愛我嗎?」容以恩大聲問,「……一點點……有嗎?」最後的話語,像是在對自己說話,聲調不甚清楚。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的步伐猛然頓住,好半晌,柏慕克只是跟著嘴巴沒有吭聲。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打從跟她結婚之後,他就再也不想、也不需要想愛不愛這種問題了,因為,她就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是他未來人生的伴侶,他對她有一份神聖的責任。
或許他們一開始不是出于兩情相悅,可那並不代表他就不會好好經營這段婚姻,經營偌大的集團都難不倒他了,經營婚姻又能難到哪里去?
他是那麼自信滿滿,結果這下全然瓦解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他的沉默讓猶抱最後一絲希望的容以恩忍不住心酸的笑了,搖搖頭,笑了。
「你很好,是個完美的老公,你可以給我一切,卻給不了我想要的愛。慕克,這不是我要的婚姻,一個不愛我的丈夫是不能給我幸福的,我要的是一個能夠真正愛我的男人,你懂嗎?」容以恩清楚的說出自己的想望。
她何嘗不希望那個真正愛她的男人是他?要不,她不會嫁給他。只是,她花了兩年的時間確定了柏慕克不會是那個人。
她曾一度想著,只要有一點點就夠了,一點點的喜歡、一點點的用心,那樣就夠了,可這個外人眼中無可挑剔的完美男人卻連這一點點都不能給她。
越是待在他身邊,她就越感到孤單,像是要被黑暗吞噬了的強烈孤單。
怎麼會這樣呢?他們不該是最親密的兩個人嗎?為什麼這一個遠比生養的父母還要來的親近緊密的男人,卻總讓她這麼孤獨的面對這段婚姻?
所以,她不要了,也要不起了……
柏慕克回過頭,諱莫如深的眼神靜靜的瞅著容以恩。
她現在這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她已經找到那個能夠給她愛的男人,所以才想要跟他離婚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怒火猛地從胸口燒了起來,柏慕克深深的覺得自己被背叛了,素來冷靜的神情閃過一抹攝人的怒意,下額線條極度緊繃,驕傲的他勉強從齒縫里擠出提醒——
「你好像忘記,除了是我的妻子之外,你還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但這個母親卻無法親自照料孩子!容以恩悲哀的想。
罷了,有些事情一開始錯了就是錯了,她現在能做的,就是阻止錯誤的繼續。
「柏家會給他們最好的照顧。」
她不用搶也別想搶,這點她很有自知之明。
好你個容以恩,昨天還要他挪時間,想周末早點回大宅去看孩子,今天就什麼都不管了?那她昨天是在跟他裝什麼慈母?
他也真是太小看了這個女人了。
自尊不允許他多問什麼,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離婚這個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