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他怔怔地坐在那兒,半晌過後他才驚醒了過來,急忙拿手機打了電話給梁若穎。
「你還好吧?」他的口吻掩不住驚慌。
「……啊?什麼呀?我當然好啊。」她的笑聲淺淺地從另一端傳來︰「你干嘛?怎麼了嗎?」
確定她的聲音听起來沒什麼異常,葉東旭這才松懈了些。
「你還在帶看屋?」他低頭,揉揉眉宇。
「沒有,剛結束,現在正要回公司。」
他听見她發動機車引擎的聲音。
「……好吧。」他舌忝舌忝唇辦,道︰「我今天不會開店,我要去辦一些事,如果你要找我的話,就——」
就打電話給我。他本來是想這麼說,卻莫名卡在喉間。
是他的錯,是他讓她陷在危險里,他幾乎不敢想象如果二審還是被判有罪,那他該怎麼保證若穎的安全?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早已嚇出一身冷汗。
他從來就不害怕任何威脅,但他的弱點永遠都是至親。當年,他因為差不多的事件,他支持把父親送走;而現在呢?難道又要因為差不多的事情,再次把梁若穎給推得遠遠的?
「喂?」遲遲等不到他的下文,電話的另一端傳來試探︰「喂?你還在吧?你怎麼了?」
「我還在。」他露出苦笑,忙應道︰「我沒事。我晚點打給你。」
說完,他僅是簡單道別,便掛了電話。
現在呢?下一步在哪里?
他閉上眼,花了十秒讓自己回歸于理性。是了,他必須先去找金士成,去問清楚那筆爛帳是怎麼回事;然後,找出一審的辯護律師是誰,重新把物證審視一遞。二審同是事實審,也許依然有翻盤的機會。
整個流程清晰地在他腦海里浮現了。
他睜開眼,沒多浪費一秒,將水槽里的食材全塞回了冰箱里,拿了鑰匙就離開了店面。
他說,「我晚點打給你。」
但是一直等到下班,梁若穎還是沒接到他的電話;她回撥給他,卻遲遲沒有人接听;她擔心,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這就是葉東旭當時的心情,她現在明白了。
下班之後,她直奔他家。
見她出現在門口,他有些意外。
「你怎麼上得來?」
听了,梁若穎冷冷一笑,道︰「警衛跟我很熟。干嘛?你希望我被擋在樓下嗎?」
「沒有,不是這個意思。」他牽牽嘴角,退身讓她進門。
一進門,她楞住了。
她看見客廳的桌上、沙發上,滿滿都是攤開的書,以及擺放雜亂的文件,她詫異,從沒見過他家亂成這個樣子。
「現在是……什麼情形?」她張著嘴,還在驚愕的情緒中。
「我在工作。」他淡淡說了聲。
「工作?!」她醒神,定上前,隨手拿了一張紙。「是事務所的工作嗎?你要重新當律師了?」
不料,他卻一把將紙張抽走。
「別看,這是機密文件。」
她嚇了一跳。
不是錯覺,她莫名也被擋在圈圈之外。她頓了頓,隨即回過神,尷尬地笑了一笑,道︰「呃……對不起,我不知道那個不能看……」
「沒關系。」
他轉身,背對著她,除了冷漠之外沒有別的字可以形容。「妳先回去吧,這幾天我可能沒空陪你。」
梁若穎站在那兒,腦子里暫時空空的。
她想,既然人家都下了逐客令,她為什麼還不走?
「這幾天,是多久?」
突然,她想也沒想地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葉東旭沉靜,沒急著答。他彎腰稍微收拾了一下文件、書本,才緩道︰「大概半個月吧,這段時間你別來找我。」
「為什麼?」
「因為我會很忙。」
「忙到一天連十分鐘都沒有?」她不敢相信。
忙到見她一面都不行?她眉頭輕蹙,總覺得整件事情絕對不是「忙」這個字可以帶過。
他不語,毫無反應。
她呆然地望著他的背,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那種一夕之間,變得好像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葉東旭。
下一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那句話。
「你想分手嗎?」她問。
事實上,她期待他像上次一樣,罵她傻、罵她想太多,但是他沒有,他只是沉默,無聲地收拾滿桌的文件。
也許她的夢該醒了。
早在開始交往初期,她就深信有朝一日他一定會從自己身邊飛離。他是個擁有一雙巨大羽翼的男人,但她卻從來沒看過他展翅翱翔的模樣。
她怨嗎?其實也還好,或許是因為她一直都在心里準備著這一天。
只是不甘心而已。
「好吧。」她勉強揚起唇角。輸了,也不想輸得太難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好好保重。再見。」
留下一句話,她轉身往大門走。
「若穎。」
他及時喚了她的名。
「還有事嗎?」她在門前停住腳,並未回頭。「如果你是要道歉的話,那就不必了。」
先是一陣靜默。
「不是。」他輕笑一聲,啟口道︰「只是要妳也好好保重。」
那一瞬間,她的心口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深呼吸著,穩住情緒。
「我會的。」
最後,她這麼說,然後離開了這里,離開了葉東旭的生活。
一個月後,她在電視上看見葉東旭的臉。
那時正是中午休息時間,她人在自助餐店里,當她在新聞里看見了那一幕,她震驚,下巴差點掉下來。
葉東旭正發替那個虐待女友的小開辯護。怎麼會?瞪著新聞畫面底下的標題,梁若穎眉頭鎖得緊,連飯菜都變得沒味道。
她不懂,為什麼?
他不是曾經懊悔自己替那麼多罪犯辯護嗎?為什麼現在又往回頭路走?她不懂,真的不懂,甚至她懷疑這是否正是他倆分手的原因。
念頭至此,她不願意繼續天馬行空地猜測,她拿出手機,找到他的號碼便立刻撥出。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竟停用了號碼。
她錯愕,壓根兒沒料到他會選擇消失得那麼徹底。他就這麼想把她甩得遠遠的嗎?還是他害怕她會給予道德指責?
一時之間,她覺得忿忿不平,並且狼狽。
索性,反正她已經沒了胃口,她把廚余餐具收了,直接回門市去。一踏進店里,就見幾個同事圍在一起在討論著什麼。
「唉,那個圈子本來就那麼黑。」
「所以那天是真的有人在圍哦?我還以為是阿桑唬爛我。」
「沒有啦,當然是真的,你們沒發現在那之後,老板都沒來了嗎?」
「干,好恐怖……會不會被灌水泥啊?」
突然,其中一人瞥見了她的身影。
「噯,若穎若穎,你跟快炒店老板還有聯絡嗎?」像是嗅見了八卦的味道,男同事探頭朝她招了招手。
順帶一提,大家都知道他們分手了。
「沒有。」
她鐵著一張臉,快速走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所以那些黑衣人到底有沒有對他怎麼樣?」他們很快地湊了上來。「他有沒有被威脅要斷手斷腳?」
「什麼黑衣人?」她不以為意。
「就是那天跑來癱瘓快炒店的那群人啊!妳不知道哦?」
一听,她頓住。
「……有這種事?」
「有啦,就上個月的事而已。那時嚇壞好多人,以為是黑道出來喬事情。」
她瞠目,錯愕地看著對方。
發生了這麼大一件事,她這個勉強算是關系人的,居然完全狀況外?
那個姓葉的男人怎麼可以瞞著她!
突然,她倏地站起,抓了鑰匙就往門外走。
「喂?你要去哪里?店長說下午兩點開會欸!」
「跟店長說,我一天一夜不會回來!」她頭也沒回地。
「呃……」
然後她載上安全帽,發動車子,噗的一聲騎走了,留下三個男業務,面面相覷。
「……真的要跟店長說她一天一夜不會回來嗎?」其中一名問道。
「啊災。」另一名則聳聳肩。
「反正就是不會回來打卡的意思。」
最後一個是這麼說的。
離去之後,梁若穎天真的以為,她可以在金律師事務所樓下堵到葉東旭。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她想知道這一切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
然而她始終沒有見到他。
她在辦公大樓的一棵樹下像個傻子似地站崗,一路站到了半夜十二點,直到大樓里的警衛覺得詭異,出來詢問了幾句之後,她不得已才轉身離去。
走在那條樹蔭大道上,她不知道該怎麼整理自己的心情。
甚至,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親自過來一趟的必要。
萬一分手的原因,其實單純只是因為他不愛她了,那她豈不是正在自取其辱?她是明白的,她明白自己不該死纏爛打,那只會讓人更加討厭,可她就是無法制止自己放手賭這一次。
「若穎?」
突然,一個熟悉到令她差點兒落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僵住,步伐瞬間僵住。她沒有回頭的勇氣,她怕那聲音最終是她的幻覺。直到那聲音再次傳入耳里——
「梁若穎?」
這回她不再遲疑,她迅速轉身。
那一刻,她胸口沸騰,情緒激動得超乎她所預想。
男人,就站在那兒,穿著一套合身的黑西裝,打著一條深紅色系的領帶。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她從來不曾真正看過這樣子的葉東旭。
怎麼辦?為什麼她會這麼心動?她不是早就應該放淡了嗎?
「真的是妳。」
他倒是態度自然,除了眼底有一絲絲的意外,表情沒什麼特別的。「你怎麼會在這里?現在不是十二點多了嗎?」
沒想到就算是分手了,他還是討厭看到她在深夜里四處游蕩。
她抿抿唇,低下頭,道︰「我……看到新聞了,也听到一些……很夸張的事情。」
他沉默了幾秒,揚揚眉,吸了口氣。
「新聞的事情不用太相信,記者們講話都很夸張。」
「我不是指新聞。」
听了,他楞了楞,問道︰「不然你指的是什麼?」
她猶豫了些會兒,無意識地舌忝了舌忝下唇。
「我听說有人曾經去你的快炒店鬧事……」
然而這句話,他卻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他的注意力在一秒鐘之前還停留在她的唇辦上。她不經意地在唇上留下了一層薄薄的水澤,那讓他的情緒瞬間被漾起了淺淺的漣漪。
「沒有這回事。」
他醒神,立刻否認。
「嗄?沒有?」她微訝。
「沒有。誰說的?」他面不改色地否認。
「……同事。」
他听了,冷笑一聲,道︰「業務之間的八卦,听听就好了。」
她低著頭,說不出話來,不自覺地雙手緊緊交握在身後,即使捏出了手汗也不自知。
是,她不該來的,他早就把她給遺忘。
「那沒事了,只是誤會。」她重新抬起頭,揚起微笑。「我以為如果發生過那種事,或許我幫得上一點忙。」
幫得上忙?少往臉上貼金了。她在心里暗嘲自己傻。
然後她稍稍鞠躬,道別。
「那,晚安,再見。」語畢,她掉頭往另一端,慢慢走遠。
葉東旭站在那兒,本想目送她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可他後來想想,這樣或許不是最好的做法。
于是他嘆了息,振作起精神,往大樓內走去。
晚安,再見。
她的聲音一直在他的腦海里盤旋,怎麼樣也散不去。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再吻她一次;然而他也明白,吻過一次,就會再渴望一次。
于是,最終他也只能收起七情六欲,回到他自己的高塔里,繼續當個沒有知覺的掠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