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硯抖了抖。主子還想幫夫人在軍營里貼花鈿、梳墜髻不成?
她點點頭。「你還在睡,就沒吵你。」
「是嗎?」永霖笑開,模樣樂在其中,不吝提醒眾人他還在新婚。
「金船這事兒,小硯交辦下去了嗎?」
「啊?呃,是,昨天主子交代下來,馬上派人回京處理了,但是這時候買糧不容易,估計最少要半個月後才能運來。」
邵庭沉思。「依你看,要等嗎?」
永霖欣然自信。「當然,有了糧食,咱就更像商人了。」
「嗯。」邵庭頷首,看一眼他。「永霖吃飽了嗎?」
「主子出帳前就吃過了。」青硯回答。
「嗯。」了解。邵庭轉頭吩咐︰「思容,別太常走動,偶爾盯著他們,開口指點就好。永霖,你跟我來。」語畢,拉著他往議事大帳的方向。
端木永霖自是很樂意跟去。
誰料,前一刻還喜孜孜,下一瞬就想轉身走開。
邵庭找了處空地,調勻呼吸,左腳弓步、右腳弓步,穩著下盤扎起馬來,開始指點他道︰「我昨晚就發現你體力似乎弱了些,趁這半個月再練練,若在穹剜人那兒出什麼事,反應會敏捷些。」
永霖挑眉,兩腿一跨,雙臂前伸,挺胸垂肩在她身旁照做。
過半個時辰,邵庭收勢,只見永霖即便額上冒汗,腰桿還是挺得直直的,腿也沒貪懶偷彎半分。
她欣悅笑。「你總算為自個兒身體著想了。」
「哼,哪個男人讓妻子嫌體力不好還不肯扎馬,妳倒是讓我知道。」
他沒好氣,努力地練練練。
「唔。」她雙頰微熱。「這是兩碼子事。」
他氣沉丹田,拉長呼息,打算再蹲上半個時辰,徐緩慎重說道︰「我瞧著一樣。」
從此日起,端木永霖每日晨練,到變成老王爺也未有一日歇怠。
半個月後,二十輛載滿糧食與布匹織物的馬車驅來北郡關口。
邵庭走過去清點。
青硯瑟縮低聲︰「夫人,現在糧草買賣管制得嚴,有錢也買不到,這已經是最多的了。」
「我明白,謝謝小硯。所以金子沒全熔完是嗎?」
「對,只熔了船首三分之一。」
「要你多嘴!」永霖敲了下青硯腦袋,討好地拉攏邵庭隨風揚起的披風。「庭兒可別以為我藏私,糧食控管是三哥負責的,先前已經送妳一座糧倉了,現在想跟他要一顆糧食都難如登天,更何況在他眼皮子底下買糧資助敵人?我能弄來這些已經不容易了。」
「謝謝你,辛苦了。」她頷首道謝。
「真老實。」他拍拍她頭顱,就喜歡她直愣愣的性格。
邵庭指頭扳數完,探看過,果然每車子都裝滿了。
她對跟在一旁探看的李思容道︰「請思容派人把這些糧食布匹裝到轆轤車,改安上烏珠穆沁馬。我與監軍都督明日出發,思容和其它驍衛們看好隊伍,依日常操練,若有人問起我與都督的行蹤,就說不清楚,此事尚不需讓太多兄弟知道。」
「是!」李思容肅直身子,只剩對頂頭上司的全然尊敬。「請將軍此行千萬小心。」
「嗯,仔細裝載。」邵庭點頭,轉身去大帳。
她還有工作未完。遣使一計相關的接應支持日前已經抵定,眼下只剩下要與將軍們交接日常瑣務。
她穩健行事,仿佛明天還在軍營一樣平常坦然。
翌日,糧食布匹已全裝載在草原民族特有的轆轤車上,馬匹改用頭大頸短、強健剽悍的烏珠穆沁馬,轆轤車的車輪較卓豫馬車大、輻數多,以竹編席子曲起為廂。
邵庭此時坐在車轅上,一邊拍模馬背,口中喊著草原民族趕馬喊的「勒勒」二字練習。
她頭戴尖立檐帽,帽邊一圈白貂皮滾邊煨得耳朵溫暖,紅墜珠蓋在額上,臉蛋顯得小巧有致;一身紅色不開叉的棉袍,再罩上敖吉長坎肩,腰上系了黃腰帶,身子裹得玲瓏縴細,腿上蹬香牛皮靴子,儼然是個窈窕姑娘。
永霖一襲與她相仿的藍袍,戴帽束腰,腰上系著鼻煙壺與火鐮。眉眼帶笑,嘴角卻僵硬地壓低聲音︰「夫人在這兒坐多久了?」
忽然,一個女副將道︰「哇!邵庭將軍您這打扮好看呀!真像草原出生的姑娘,多健爽!」其余軍將也紛紛點頭,不少還臉紅了,只敢用眼角偷瞄。
「呃……」青硯捏把冷汗,只求大家都閉嘴。「約莫一刻鐘。」
邵庭漾出梨渦,盈盈地笑,答謝眾人。「謝謝大家。」
永霖額筋抽動,說不出話來。
「主子,您還好嗎?」青硯怯怯道。
「不好。」他跨步走近,企圖以身軀擋住她。
邵庭軒了軒眉頭,見他換好裝束並無評論,淡淡問︰「你要帶去的禁衛軍也換好裝了嗎?」
永霖冷笑。「青硯?」
「噯,換好了,都換好了,就等主子而已。主子好了,大伙就都好了。」
永霖下顎仰得老高,就等她稱贊他俊美如斯,辦事利索。
「嗯,那請他們一位來駕車,咱們出發吧。」她鑽進車廂。
永霖愣在當場,片刻後她才又鑽出來,一手朝他伸去。
「你想駕車嗎?」
他考慮片刻,決定她此時太甜美,他心情好,不與計較。半矜持不情願地搭上她的手,讓她牽進車廂里。
「出發!」車廂里悶悶地傳來永霖的聲音。
青硯趕緊揮手,招來一個禁衛軍駕馬,自己跳上車轅坐在外頭。
如邵庭所吩咐的,沒有離情依依,因為還會回來。在商隊駛離議事大營時,眾將不約而同地彎身恭送,為他們此行重要的責任。
商隊從黃沙營地出發,繞開嗤人族內部戰事正熱鬧的大草原,一路走西北,沿著草原而行。沿途遇上避難的嗤人或其它草原居民,永霖便發揮應酬手腕,斯文善良地與對方交易。一行人從食米粥到食肉、女乃,從滿口卓豫話到瑯瑯上口幾句嗤人語,食衣住行愈來愈像這塊青翠大地的孩子。
「永霖。」邵庭坐在車廂里,探手招徠。
他颯爽溫朗地與今晚要一起扎氈帳的嗤人家庭婦女討教擠馬女乃,此刻走來,俊臉紅撲撲地,她一手捧住,拇指摩挲,果然有些涼。
「過午了,再一會兒會轉冷。」她道。
他笑著取餅她折迭在膝上的厚氅,抖開披上。
「庭兒果真是姓邵,這幾天看下來,和妳家祖父極像,愈來愈嗦。」
她眨眨眼楮。尋常人只會覺得她話少。
永霖邪壞地笑,在她的手心親吻。「不過這樣好,妳愈是對我嗦,我愈是歡喜。」
「嗯。」她點頭,兩頰微熱。
「下來喝些馬女乃酒,傍晚與他們一道晚餐,否則妳就要悶壞了。」
「嗯。」她兩臂搭在他肩上,讓他抱下車。
轟隆隆地,不是天要落雷,而是遠方草原驀地沖來馬隊。
「搞什麼!」永霖罵道,拍拂掉馬群驟奔過濺起的泥草屑。
邵庭翻身躍上馬,抽出彎刀,勒馬回首︰「前頭有戰事,你待在這里。」
「什麼?庭兒!」
永霖的呼喊,她置若未聞,忽略其它,一心集中精神判斷接下來的行事。
若沒猜錯,由馬匹臀部上烙的阿魯哈圖案看來,那是穹剜族人的馬匹,而且還是戰馬!先前庫洛什等人留下的馬里就有這種紋飾。
嗤人是馬背上長大的民族,視馬如兄弟,如家中一員。一群戰馬備氈而無人,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戰士們無法與馬同活!
希望不會太遲,還有人活著。
她微地咬牙,夾腿挺腰,大喝一聲沖掠過去。「駕!」
「端木邵庭!」永霖氣得破口大罵,朝一干禁衛軍吼︰「你們愣著做什麼!快追!安王妃要是出什麼事兒,你們別想有太平日子!」
禁衛們面面相覷,領導很快判斷。
「你、你、你,留下來保護王爺,其它人跟我來!」
「本王要你們全都過去!」永霖面容冷厲,躍上馬,雙腿一夾控馬追去。
「搞什麼!」領導低咒一聲,很快反應過來。「沒听見王爺的話嗎?都快點!王爺不會武,讓他沖第一,咱們小命不保!待會兒看我手勢,三人護衛王爺,其余去幫將軍!」
「是!」
領導同眾禁衛疾馳追去,很快地幾人超越永霖,幾人隨侍左右。
邵庭這頭,看見草丘下以多欺寡,緊緊地握住了刀。
似乎是某支族對上穹剜人。她很快下了判斷,不顧五十欺十二的懸殊,迅捷地看出弱口,趁敵人反應不及時,左手鞘右手刀,利落沖殺,與綠珠人馬同心,短時間就剖開一條路,直至被困的穹剜族人身邊。
「哪來的?連妳一起殺!」穿著狐皮獵袍的男子喊,憤怒張狂。
「你說的話我听不懂。」她用卓豫話回去。
一旁穹剜勇士听懂了,回答她道︰「外族的姑娘,他會連妳一起殺死,妳快跑。」
邵庭看去,他身上皮衣破口猙獰,傷口的血汩汩而流,再轉眼瞧,敵人手中的刀刃上有銳利鋸齒。
好厲害的兵器。萬一綠珠讓這刀砍傷,後果嚴重!她勒緊韁繩,正肅神色,聚精會神地控馬。
「我欠庫洛什一批糧食,你能帶我去找他?」
「姑娘認識我們族長?」穹剜勇士訝聲,暗暗驚訝,族長什麼時候和卓豫姑娘有來往?
「你叫什麼名字?」
「小克蘇力,叫我蘇力。」
「嗯。」她沉猶一聲。「蘇力,告訴你的族人,待會兒盡力保護自己,看到前面一群灰衣男人里面騎白馬穿藍袍的男人嗎?待會兒跑到他旁邊就對了。」
「啊?」蘇力愣住,朝年輕男人投去一眼,那個凶巴巴的卓豫男人很厲害嗎?
見一群人奔近了,邵庭沒看永霖的方向,反而對上禁軍領導,見他眸光驚訝,已然知道她目的,後援既成,不由分說提刀揮去,除了注意不讓綠珠受傷,幾乎奮不顧身。
嗤人見她不打招呼,群起激昂,五六人攻打她一個,混戰中饒是她再靈巧,以攻擊為主,仍不可避免地挨了輕微的幾刀。
邵庭掀起的混戰讓嗤人集中應對,當禁衛軍由後方殺來時,嗤人猝不及防,在禁衛精湛的武技下,兩方處境逐漸對調。
青蔥草原緩緩安靜地染上紅色,一滴、兩滴,鮮血從邵庭手掌滴落,已分不清是自己還是敵人的。
她毫不手軟,與禁衛軍擊斃嗤人,只留下穿狐皮獵袍、看起來是指揮人物的男人。
「將軍、領導,都清理光了,剩這一個留下來問話的。」
邵庭蹙眉,那家伙剩半口氣,還掙扎吼叫如此劇烈,不想要命嗎?
「把此人的手腳用牛皮繩子綁起來,嚴加看管!」
「是!」領命的禁衛離開,依照吩咐處理俘虜。
「端木邵庭!妳是否忘了什麼?」永霖怒火沖沖,中氣十足地吼來。他的怒焰燒遍草原,在場所有人只希望自己能從此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