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公司全名叫做「幸福婚友社」,一共有三名成員,分別叫阿銘、小美、麗麗。業務內容是︰平常收取會員的入會費六千元,每一次安排雙方見面的費用兩千元,一直到他們自己看對眼交往為止。
若是能結婚,紅包則是收三萬到十萬不等,一切依雙方的財力而定。有時上流社會的客人一高興起來,包個十幾二十萬也是有的事。
然而,錢並沒有那麼好賺,店租要錢、水電費要錢、廣告也要錢、員工的薪水什麼都要錢。
已經三個月沒大Case,公司實在是快關門大吉,她只好縮衣節食,連打卡機壞了也舍不得換,現在更要狠下心來抓員工遲到,真是可悲、可嘆。
瞄著對過中原標準時間的手表,季曉芙噙著若有似無的笑,優雅從容的在婚友社門口依門而立。要做「顧人怨」的事,態度一定要盡量的客氣才行。
九點二十五分,阿銘來了,很正常,他本來就很少晚到。
九點二十九分,小美滑壘過關,算她今天好運。
九點三十二分,記在打卡上,麗麗遲到了。
季曉芙高興到快跳起來的直呼,「麗麗,你這個月遲到第三次了,扣全勤兩千元。」太好了,又省下兩千元。
真是太沒人性了!被魔咒綁架的季組長,拜托你趕快回來吧——
「組長,我才遲到兩分鐘而己耶,拜托通融一下嘛。」麗麗哭喪著臉央求。
員工們不叫季曉芙「老板」而叫她「組長」是有原因的,因為她以前在舊公司時一路從打雜小妹爬到了組長的位置,一做就是四年,到自己創業為止,因此對這個稱謂她已經很習慣了。
何況她還很年輕,芳齡才二十六歲而已,掛職組長才不會讓客戶和員工們對她有疏離感。說到底,她除了有時會出點小烏龍外,還算滿通曉人性的。
「不行,遲到就是遲到了,沒什麼好說的。」她賊賊一笑。
就知道多說無益。「哦……」麗麗無精打采,一臉豬肝色的退回了座位。
大家都知道,老板又中了紅娘魔咒,公司已經三個月沒什麼大錢進帳了,目前人人自危中,不被開除就已是萬幸,哪還敢多抱怨什麼?
其實季曉芙平時對員工都很好,唯獨魔咒啟動時,她會變得錙銖必較、吹毛求疵。
看來除非有個男人對她一見鍾情,並願意馬上娶她,要不然她就干脆立志終身不嫁會比較好,省得害人害己,弄得民不聊生。
晌午過後,麗麗領了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貴婦進門,對方儀態從容的坐入了貴賓室里的沙發。
大伙相互交換了眼神,這位看起來很有錢的太太,也許就是幸福婚友社這個月的大客戶,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否則大家不僅都沒飯可以吃,還要回家等裁員通知。
「夫人請用。」小美從茶水間里端了一盤點心和果汁過來謹慎招待著。
貴婦接過飲料。「謝謝。听說你們這里有一位超級紅娘,一個月可以促成十多對情侶結婚,不知道這位紅娘是哪位?」她笑容微微揚起,彷佛寄予厚望。
一個月促成十幾對客戶結婚?是呀,我們的季組長是有這種能耐,不過那是在魔咒還沒啟動前的事——很久之前了。麗麗暗自啐道。
現在的幸福婚友社已有三個月沒有配成任何一對佳偶,每天只靠收收入會費度日子而已,嗚……想到就心酸。
「她早上去安排客人相親,大概要再二十分鐘才能回來,您是否願意稍等一下或是留個聯絡方式,等我們組長回來,好讓她親自去拜訪您。」
「那我在這里等她好了。」貴婦翻起了一旁的雜志,怡然的回道。
「好的,如果您有什麼需要,請不要客氣,跟我們吩咐一聲。」麗麗小心翼翼的應對著,生怕一個不小心溜走了一條大肥魚,會慘遭大伙白眼射死。
三十分鐘過後,季曉芙才由外面回來,一听到有大客戶在等她,馬上趨前有禮貌的招呼。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這是我的名片。」她趕緊賠不是,遞出名片。
「沒關系。你好年輕哦,就是那位傳說中的超級大紅娘嗎?」貴婦慧黠的眸子在她身上審視一番,有點難以相信。
這看起來才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孩有這麼厲害?傳言是不是太夸張了?
季曉芙有點尷尬。這已不是第一次有人這麼懷疑她,但她怎麼好意思說自己從國中開始就在做這行,只是當時配對的對象年齡層比較小而已。
而且這名貴婦的神韻,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怪了,她對人一向過目不忘,怎麼會想不起來?
「請您放心相信我的專業,我從事這行從二專工讀開始,到現在撮合的佳偶連我自己都數不清了呢。」
她掛著職業笑容說,阿銘則配合地拖過來一個大紙箱,里面裝著滿滿的都是感謝函、喜帖,還有一本本集結成冊的婚紗照小謝卡。
那名貴婦接過隨意的翻了翻,這才有點相信。「看來你的專業無庸置疑,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講了。」她從名牌包包里拿出一張名片和一份基本資料交給季曉芙。「他是我的兒子,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身為一家貿易公司的老板,卻到現在連一個女朋友都沒有交過。如果你能幫我讓他在半年內結婚,我的媒人紅包是一百萬,這里的三萬元就當作是報名費了。」
出手真是大方!看著桌上的三萬元,想到未來可能還有的一百萬……
季曉芙壓下心里的騷動,故作穩重道︰「我會盡量努力的。對了,您對媳婦有什麼樣的條件嗎?」
各行各業,哪一種人她沒有撮合過,她對這種有錢人最了解,要進他們家的門可沒那麼容易,所以這筆錢也是沒那麼好賺的。
「我對媳婦沒有什麼條件,只要能生育還有我兒子喜歡就好了。」
對一個從來沒有帶過女朋友回家的兒子來說,做母親的能在有生之年看著他結婚生子就已是心滿意足了,哪還會要求什麼呢?
能生育?喜歡就好了?
季曉芙想笑了。怎麼現在的有錢人選擇媳婦的條件,和鄉下的養豬戶挑母豬差不多?
既然母親條件簡單,照這樣看來,應該是兒子比較難搞了。她暗忖。
可為了一百萬,她決定火力全開,魔咒的事也不管了,反正大不了,一拍兩散又分手嘍。
季曉芙照著名片上的地址開車前往台北就近的工業區,一路上不時看到電線桿上張貼著白底黑字的傳單寫著「你離天國近了」,只是她卻開心的笑著,因為她一律都想成「你離一百萬近了」。
這個工業區的馬路筆直干淨,像是棋盤一樣規律交錯,雖然不比台北市區寸土寸金,但能在這塊土地上立足的企業,實力也不容小覷。
一般會選擇在這里設立的公司,不外乎是看上地點離台北市近、佔地廣大又規劃完善的優點,在這里公司和廠房可以相互結合,算得上是價廉地美。
季曉芙抱著一疊厚厚的相親資料,出現在「東旭貿易公司」的門口,她駐足了一會,打量著這間公司。
這是一棟七層樓挑高的冷色花崗岩建築,大片的落地窗熠熠生輝,門口還擺放著線條流暢的金屬藝術品,整體來說,給人一種簡單不失高雅、大方利落不浮夸的設計美感,而這就是她一百萬金主兒子的公司?
感覺還不賴,不過氛圍有點冷冷的就是。
一進門,一樓櫃台小姐就很熱情的過來招呼她,並且領她到一間辦公室里的沙發坐下來。
「請問是季小姐嗎?」秘書進來為她送上一杯茶後問。
「是的,這是我的名片。我們公司上個禮拜有打電話過來預約,不知道孫總經理現在有空讓我拜訪了嗎?」季曉芙遞出名片,彬彬有禮的問。
「您先坐著喝杯茶,孫總等一下就會進來了。」語畢,秘書逕自退了出去。
「好,謝謝。」坐在位置上,她品著茶,開始苦苦等。
然而「等一下就會進來」的這個「等一下」,可足足讓她等了半個鐘頭還不見人影。哇哩咧……會不會久了點?
沙發太軟、空調太舒服,等著等著她不禁打了一個大呵欠,為了避免自己真的不小心睡著,她干脆起身逛逛這間不算小的辦公室。
拍拍臉頰讓睡意散去,原本慵懶的她眼楮開始骨碌碌的四處搜索,看到一旁的櫥櫃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新奇玩意,有特殊功能的造型沙漏、附電子時鐘的鋼筆、看起來很貴的陶瓷女圭女圭……林林總總快上百樣有。
哇!這些都是貿易進出口的東西嗎?國內好像很少看到耶。
探看了一下門口,確定沒人之後,她像做賊一樣拿起了其中一只造型特殊的漂亮水晶杯回到座位上把玩。她不會喝酒,但對水晶做的東西總是有著一股特別的喜好。
她眯著一只眼,將水晶杯高舉,對著辦公室里的燈光以各種不同的角度欣賞著它。
「嗯,晶瑩剔透,散發著七彩光澤,水晶純度很高。」這是她的評語。
忽地,不知怎麼搞的,她眼前突然一片黑。
「欸?」
她拿下杯子,張開另一只眼……哦,原來是有個人站在她上方正和她對看著,莫怪她覺得烏雲罩頂。看她詫異的表情,來人的臉故意湊近,可那麼近的距離讓她看不清楚,反而嚇了一大跳。
「哇——」她手中的水晶杯不小心硬生生撞上一旁沙發的把手,鏘的一聲應聲而破。
破了完了,居然還被抓包了季曉芙瞠大眼,心跳漏了好幾拍,一臉哭笑不得。哦,怎麼會發生這種鳥事呢?嗚……莫非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
腦筋還在空白的狀態,她擰了把冷汗,看看地上破碎的杯子,再看看對方。
此時,那個人已經瀟灑的入坐辦公桌後,嘴上噙著一抹笑,氣定神閑的開口,「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要來拆我的公司?」他沒有先稱呼她季小姐,而是直接就這麼問,彷佛對她並不陌生。
熟悉的臉孔……熟悉的聲音……
「你你你……」連說了三個「你」,季曉芙驚得差點忘了換氣,「大……大豬……豬……頭……」看清他的容貌後,她就像是半夜看到鬼一樣,嚇得語無倫次。
十年不見了,怎麼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這女人只長年紀不長腦袋嗎?
「大大豬豬頭?這是什麼動物?」男子似笑非笑,神態狐疑地瞅著她看,要她給個好解釋。
季曉芙僵了半分鐘,混亂不清的理智才得以恢復。
什麼動物?不就是指他!
天,原來那位孫太太就是孫東靖的母親,而這個孫東靖真的就是她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高中學長——那個大鐵板、死豬頭、大豬頭!
因為不信當年的孫學長會沒女友,她一直以為只是同名的人,照片也隨便瞄一眼,根本不算有看到……難怪她看到他媽媽時就覺得很面善,原來如此,母子倆是有幾分相像。
但……等等,她剛剛叫他什麼來著?
是大豬頭噢,不會吧,天亡我也……季曉芙感覺到一百萬白花花的千元大鈔好像就快要長翅膀飛走了。
這怎麼可以!她咬著唇想,就算死也要撐過這一關。「呵呵,大大豬豬頭,是……是我家養的豬啦。」她趕緊擠出一句話為自己解圍。
听到這話,孫東靖忍俊不禁,雙手交疊,拖著下巴笑問︰「季學妹,你家不是開雜貨店的嗎?什麼時候改行變成了養豬戶?」
他……他對她的家業還真是清楚,討厭!
「呵呵,那是一只迷你寵物豬啦。」她雖不能說是八面玲瓏,但隨機應變的能力還是有的,即使是像現在兵荒馬亂之際!
「哦,牠叫『大大豬豬頭』,名字還真是特別。」再掰呀,他看她還有什麼本事。
「是啊。」她無力的笑了笑。
他收起笑容,直睨了她一眼。「為什麼突然叫出牠的名字?」當他是笨蛋嗎?是叫他的吧?沒想到他在她的心中是這種評價——大豬頭不,是大大豬豬頭
「呃?」被他的目光掃到,她心虛的嚇了一跳。
還問呀?該怎麼扯比較好呢?傷腦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