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行婉拒了她向前走來要為他撐傘的動作。
許二小姐微感羞怒,因為他接二連三的拒絕她。
「先生可知在三千閣內開窗接引那狂妄賊人的人,究竟是哪位金釵呢?」她略略昂首,驕傲的睨視他,「正是月映!她喜愛金銀財寶,搜集許多珍稀,無數富人為她前僕後繼的送來錢財,她一旦得手就立刻將人甩開,名聲壞極了。」
「你說的那少年俠士,是親眼見到月姑娘開窗的?」
她一愣。「當、當然!雖然相隔甚遠,但會為鬼面盜賊接引的,除了貪財愛金的月映以外,還會有何人?」
方少行不置可否,只是在心里記上此事。他忽然問了一句︰「那投井的琴師,還在這口井里?」
許二小姐以袖掩口,輕聲道︰「投了人在里面,誰還敢喝那口井的水?」
他略有沉默。「死者當入土。」
許二小姐望著他,「先生對那青樓女,仍未死心嗎?」她眼里浮起楚楚淚光。「先生當真如此狠心,將置奴家一片真心于何處?奴家對先生之心——先生真的鐵石心腸?」
「二小姐必定另有良緣,實在不必苦候在下。」
「奴家對先生一片痴心,先生何必一再拒絕?」
「在下說過了,在下另有心系之人——」
「那己無清白的狐媚子有什麼好呢?」她細細柔柔的嗓子諷出一句惡毒,「先生就不怕她懷下的骨肉不是先生所出?」
方少行立時沉下臉色。
那黑白分明的眼楮里仿佛斂著冬日的大雪,有著冰冷的狂氣。
許二小姐心中畏懼,不由得退後幾步,躲避開他的視線。
「先生如此執迷不悟,莫不是那狐媚子迷惑了先生?」她猶要嘴硬。
方少行一步踏前,那被他忽然動作起來而受到驚嚇的許二小姐,俏臉刷地蒼白,卻還不解氣,兀自要開口刺激他。
「小姐言語如此難听,想來是在下教導不力吧。在下從此刻起便辭了許府內教習一職。另外——」他一步一步踱到許二小姐面前,溫和平淡的舉止卻滿溢寒氣,鎮住了那驕傲的富家千金。「二小姐確實不投在下所好,請不要再苦苦糾纏。」
「告辭。」他漠然一句,跨出偏院。
被狠狠拒絕的許二小姐當下顏面盡失,她不由自主的跌坐在雪地里,恨得渾身發抖,淚流滿面。
「你竟敢拒絕?竟敢、竟敢如此羞辱我——方少行!我必不讓你和那小賤人得償所願!」
她低低的嘶吼詛咒,在陰森偏寂的院子里響開,刮拂的風勢震落一樹薄雪,沙沙的聲響在雪中被掩埋。
從許府里離開的方少行,一肚子的火氣無法忍耐,他一心只想見到月映,想要緊緊抱住她,想要再一次告訴她,她擁有他的愛。
巴第一次來到花街牌坊的新奇有趣的心情不一樣的,已經曉得三千閣位置在哪里的方少行,毫不猶豫的直奔里處,那樣頭也不回的堅定神態,吸引了無數姑娘的目光。
「是方師傅!」
「快去通知三千閣,快快快!」
「瞧那勢態是要去找金釵姊兒?要求親了嗎?」
「前些日子才在鏡照河上踫了面,瞧方師傅多想念映姑娘。」
「真好,我也想要一個像方師傅這樣的戀人……」
「你就慢慢想吧。」
竊笑著、私語著,姑娘們嘻嘻哈哈的望著方少行遠去,在人群之中迅速的隱沒了身影。
而拜花街之中流通迅速的消息所賜,當方少行來到三千閣前時,不僅守門的大漢向他施禮,連一眾小雛兒都恭敬的歡迎他的到來。方少行鄭重的回禮,等他抬起頭來,在他視線前方,那一身金澄之色的月映己經扶著長梯把手,一步一步的下了樓來。
方少行望見她,腦內的某根線就像是斷掉了一樣。
他幾乎是帶著一種手忙腳亂的狼狽,匆匆跨過門檻,用著笨拙的姿勢跑向她,在月映還沒有完全踏下長梯的半途攔劫住她的腳步,也不管這還是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伸手就緊緊的與她柔軟的小手交握住。
月映難得見他這麼急躁,又有這麼大膽的作為,只是一轉眼的工夫而己,她雙頰己然緋紅,不知所措的低下頭。
那白皙的頸子猶如逃陟一樣優雅而脆弱。
方少行見到她羞澀的模樣,也被那份美麗所迷惑了。他愣愣的望著她發呆,手還握得緊緊的,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應。
這樣一雙含羞帶怯的小兒女姿態,在尋求與體溫的青樓妓坊里表演,實在太過剌目了。
在十二金釵的樓層上注視著他們動向的牡丹頭牌嘆了口氣,做出了不優雅的翻白眼行為。
同樣也偷窺著他們的蘭止翠推著疏樓,要她下去把他們帶上樓來。要甜甜蜜蜜、你儂我儂,也要把門關緊了,自己在廂房里表演就好了,這麼大庭廣眾之下的小兒女光芒,著實是讓旁人看得很妒恨。
「等等,我先把筆記抄下來……」一旁的辛少淳還企圖阻止疏樓往下走,但向來和他不對盤的疏樓才不理會他,加快了速度往下跑,在樓梯中間的平台上,把那對卿卿我我的小情侶揪上樓來。
如夢初醒的月映當下羞澀得以雙手掩面,耳根子都紅透了。
方少行一邊貪看她難得顯露出來的可愛模樣,一邊在心里體會到了何謂登徒子的心情。
他多想撲倒月映啊……
眼楮里有那麼一瞬間呈現了發直的險狀,所幸方少行的理智之牆堅實無比,很快的豎立起來,將失控的野獸四四方方的圍困住。
他用著一臉的老實模樣往金釵姊兒的樓層走去,仿佛剛才那一瞬的禽獸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今天不是教習的日子嗎?你這樣趕過來會不會很累?」月映溫溫柔柔的問,奉上熱茶和灑以些許薄糖的點心。
方少行乖乖的坐在椅上,等她從前廳取了食盤再轉回內房來,那端整的模樣就像是學堂里等上課的好學生。
月映見他雙手擺好乖巧等待,眼珠子黑亮亮的,猛一看之下會有一種這是只教得很好、連爪子都規規矩矩收齊的中型犬的錯覺。
眨著眼楮,她驀地笑了。
她偏過頭去,小手捂著嘴,一下子沒有辦法抑止的笑聲斷斷續續的流露;而堅持要坐她旁邊的方少行一臉困惑,伸出手想模模她,卻又猶豫的停止在半空。
月映瞥過一眼來,就見他一臉很想觸踫她、又不敢失禮的緊張復又苦惱的模樣,然後她又笑了。
「少行,我要再把你的眼楮蒙起來一次嗎?」
「??」
他反應不過來的一臉茫然,隨即領會了她的意思,臉上燒紅。
「如、如果需要的話……」語音低下去。
「啊炳哈哈……」
他回答得非常老實,但是被他滿臉失望沮喪的模樣逗笑的月映,當下失去控制的笑出聲來。那俯來笑得克制不住的歡快,讓方少行很無辜的抿起嘴,他終于對她伸出了手。
他想拉住她衣袖,但手指頭鬼使神差的轉而撫上她的長發。
發流溫順而染有微香,那順著她身體線條而服貼滑下的長發勾勒出她一身玲瓏有致,金澄色的衣裳將她烘托得貴氣十足,仿佛連一根頭發都難以踫融的高貴。
但真的撫模著了,才知道她這樣的柔軟而溫順。
方少行在這一到深切的感激起那時的意外,才讓他和月映相遇、進而相識、繼而慢慢的用著歲月流光的相處,點點滴滴的培養起現在的感情。
若不是因為映,他這一生都不會上青樓。
也正是因為映,他來到這里,體會到何謂千里奔赴,只為了見其一面的輾轉心情。
「映,我好想你……」
他恍惚的說出了口,引來月映驚訝的回眸。
她低聲道︰「我也想著你。」繼而羞紅了臉。
今天的兩個人,都有些反常的。
平常的方少行雖然也會來三千閣,但兩個人之間一向少有這樣直白的互動,他們共處一室,卻都是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仿佛兩人並沒有相戀——但他們總在一起的。
一個人在哪里,另一個人就在哪里。
沒有什麼交談,也沒有什麼甜甜蜜蜜的撫觸。
只是在身體的某一個部位上相接著,或者指尖,或者發尾,或者背心,或者目光,或者側身坐著時手臂小小的貼合著——
肉眼無法得見的氛圍里,他們是糾纏在一起的。
以著一種平靜的愛情。
月映溫柔的凝視他,「我今天格外的喜歡你呢,少行。」
她感受著他的指尖順著長發滑下她的身體,那若有若無的撫觸令她臉上緋紅,然而方少行的動作里並不帶著,她敏感的發現。
他似乎有著心事,因此才這樣反常。
「少行,今天在許府里,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我又被二小姐攔住了……」他下意識的做出誠實回答,吐出這一句之後他立刻警覺的收口,抬眼瞧向月映時,卻見她一臉淡淡的苦笑。
「少行,你要記得防著她。」
「嗯。」他重重的點頭,就像一個受教的好孩子。
月映擔心的模模他,就深怕他被欺負了,或者被拖進黑暗的密室里去被「這樣那樣」——她沒有見過方少行發怒的模樣,也沒有辦法想像他會露出遲鈍老實以外的表情。
在她面前的方少行,總是像孩子一樣。
作為一個成年人,方少行自然也會有他在社會上平安行走的能力。月映在理智上知道這件事,但在情感上她無法對「方少行能夠成功抵抗凶猛的許二小姐」的認知做出現實感。
因此她很擔心,並且有種想要成為拯救公主的勇者的沖動。
但反過來說,方少行也無法理解月映的憂心。
在他看來,柔順溫和,優雅安靜的月映,無論如何也跟潑婦罵街的凶悍,以及陰險斗嘴的互相挑釁扯不上邊。
能夠成為十二金釵的月映或許不會被欺負,但他就是想為她擋住任何一切可能會有的傷害。
在旁人眼里看來,這對生活在彼此世界中的小兩口,其實有著半斤八兩的愚蠢盲點,但這樣意外的,與聰穎外貌上的高差異性的沖突感,更讓人在心中升起︰戀愛總是使人變得極度盲目的深到體悟。
飽相擔心對方的兩人,無意識的將手心交握著,在這樣甜蜜的情況下,同時低聲嘆了口氣。
然後又抬起頭來,看向彼此。
「映,你怎麼了?」
「少行在想什麼?」
聲音重疊著,接著發覺對方都在走神,這對小情侶不禁相對無言。
最後,方少行決定把握住這一次在沖動之下所促成的會面,他要好好的和月映你儂我儂的度過這短暫的時間。至于許府里發生的不愉快事件、以及他將要回家和父母所做的抗爭,都不應該在難得的相處時間里拿出來打擾。
而月映看著他眉間不自覺皺起的折痕,她在心中默默的決定,在許二小姐必定會上門來挑釁的預感中,她要化身為打擊邪惡的勇者,將她喜歡的男人好好保護住。
心思各異的兩人,即使沉思著,還是沒有放開過彼此。
握著手,就順著掌心想握到腕節去,而模到腕節上,就想沿著那滑女敕肌膚一路往上撫進肘間、攀到圓潤肩頭去。
方少行在理智之牆的阻攔之下,所無法付諸實行的妄想,已經無意識的用他的目光去實踐了。
察覺到他的目光迷戀而入神的撫模自己,月映羞紅了臉低下頭,身子僵硬著,卻非常柔順的由著他目光巡禮過自己,那細微處的衣袂折痕、發流匯集、那起伏的身體曲線,他都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