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梅花,漫天的雪,分不清誰是誰,一陣風中,它們一起起舞,融合得如天衣無縫般。
上官朗悅呆呆地看著,忽然間,一直強忍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無聲地留下了面頰,越來越多,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光似的,源源不絕。
自從走出了浴室,她好像就把心留在了那兒,現在胸口處空空蕩蕩了,沒有一絲溫暖,即使在凌冽的西風中,也感覺不到任何寒冷了。
真是可怕啊。
一個人居然能依賴另一個人到達這種地步,一旦離開,好像就是血肉分離,一扯都是鮮血淋灕,流完血後,她的生命也就終止了。
不知道如果她死在這里後,曜會不會為她傷心呢?應該會吧。
曜是那樣一個溫柔的人。
那麼,她還有什麼遺憾呢?本來就是一個不被期待的人,無聲無息地死去,如果能換來某一個人的一聲嘆息,大概也就死而無憾了吧……
「朗悅……」
當皇天曜找到上官朗悅的時候,她正站在漫天的雪花中,整個人好像透明了一樣,已經听不見他的叫聲,只是對著虛空淡淡微笑,眼里的淚水美麗得像最漂亮的珍珠。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慢慢地滑倒在地。
眼眸已然闔上,宛如死去……
他仿佛發瘋了一般沖過去,把那沒有一絲的溫度的身體攬進懷里,伸出顫巍巍的手指,直到感覺到那微弱的呼吸,才猛地抱起她往房間沖去。
「刺客把夫人搶走了。」
黑衣人毫不避諱在王府里橫沖直撞,一個又一個人目睹了這個前所未有,明目張膽的刺客,每個人都在尖叫,王府一下子兵荒馬亂起來。
王府的護衛們都趕了過來,卻被幾個忽然竄出的黑衣人攔住了腳步,也不見這些黑衣人如何動作,不只護衛,連聞訊趕來的管家都被點了穴,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只能干瞪眼,干著急。
皇天曜抱著上官朗悅沖進了主臥,里面若晴已經等著,見王爺把夫人安置在床上後,不等他開口,就上前給夫人把脈。
「大概受了刺激,夫人的脈象有些混亂,才會暈過去,不過沒什麼事,方才她這樣在外面閑蕩,應該有些著涼,若晴先叫人煎些驅寒氣的藥給夫人喝下。」
「快去快去……」皇天曜揮揮手,自個兒坐在床沿上,抓緊上官朗悅的手,眼楮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的面容,好像怕一眨眼,就會錯過什麼似的。
若晴想,夫人還真是王爺命中的克星。
這麼幾天來,王爺不斷地為她露出那些從未展現的情緒,終于變得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那個永遠雲淡風輕,好像沒什麼事能入得他心的王爺了。
這樣真的挺好的。
不過片刻,鵝毛大的雪花就替光禿禿的樹枝穿上了一件雪白的紗衣,天空里有一種極致的寧靜,只剩下房內的兩顆心,撲通撲通地聲音。
皇天曜把那凍僵的小手暖在胸前,不停地呵氣,感覺它慢慢地暖和起來,「朗悅,對不起,我能不能跟你要一個機會,我後悔了,我能不能把之前說的話都收回,我真的很在意你,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而來到我身邊,我都很感激,因為我是這樣地在乎你……」
明明是因為太過在意,所以才會在听到她原來不愛自己後,口出惡言,可是自己為什麼不好好地把心意表達清楚了,為什麼會用這樣拙劣的方式傷害她?
視線忽然慢慢地模糊起來,眼中的上官朗悅好像被雨簾掩蓋,看不清眉目了,皇天曜有點慌亂地用力眨眼,一滴灼熱的眼淚隨之從眼角滾落下來。
恰好落在女人的唇角,「啪」地一聲,四散濺開。
有點燙,也有點咸,昏迷的上官朗悅忽然伸出粉女敕的舌頭舌忝了舌忝唇。
皇天曜目瞪口呆,眼看著她緩緩地掀開了眼睫,眼神清澈,一如初見。
「曜,你哭了嗎?」
皇天曜別扭地哼了一聲。
上官朗悅輕輕笑了起來,笑容純白若梅,「原來死去這樣幸福啊,還能看到曜為我哭泣,我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呢。」
皇天曜立時皺起了眉頭,低聲喝斥︰「好好的說什麼死!」
上官朗悅委屈地嘟起雙唇,「我都死了,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凶?」
皇天曜倒抽一口氣,「你怎麼可能會死,沒有我的允許,誰敢奪走你的性命!」他抓起女人的手,模到她心口的位置。
撲通,撲通……分明是心跳的聲音。
上官朗悅震驚地睜大了眸子,像小動物一樣嗚咽,「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沒有死去,你怎麼肯為我掉眼淚呢?你分明就不要我了……」
皇天曜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軟得一場糊涂。
他也上了床,把小女人抱在懷里,柔聲說︰「沒有,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其實,我恨不得把你鎖在我身邊,不管你是否是出于愧疚才嫁給我,反正你都來了,就算不擇手段,也要把你留下,讓你哪兒都去不了。」
上官朗悅哭泣地控訴︰「我才不相信,你之前分明不是那麼說的……」
「那是我混帳!」皇天曜突然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聲音清脆,嚇得上官朗悅立即起身看他,果然,額頭上紅紅的一片。
「你沒事那麼大力干嘛!」她看得要心疼死了。
皇天曜把她拉了下來,看著她水汪汪的雙眸,低聲說︰「我已經後悔了,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照顧你。」
上官朗悅咬著唇不說話,沉默了半晌。
無法被原諒嗎?
在皇天曜的心慢慢地沉入谷底的時候,她居然手一揚,解開了衣扣,露出了底下縴白的身軀,晶瑩的膚色好像會發光一樣。
她望著他,眼里的霧氣越發濃重,幾乎壓得他要喘不過氣來。
「朗悅?」
「這樣的身體,很難看吧。」聲音低得好像在哭泣︰「即使模不出來,在陽光下還是無所遁形,全身上下,都是這樣可怕的傷痕,是個男人,都無法忍受吧。」
「確實無法忍受。」
皇天曜暗啞了嗓音,上官朗悅驀地露出一個苦笑。
「對著這麼美麗的身體,是個男人都無法忍受,只能看不能吃吧。」皇天曜強忍著身體里洶涌的,忽然撤回了手,用衣服把光果的身軀包裹了起來,又用被子團團里住,「所以請不要在一個剛下定決心,在你對我動心之前,絕對不會踫你的男人面前月兌光光,那可真是一件是殘忍的事情。」
上官朗悅怔住。
皇天曜溫柔地親親她呆滯的雙眸,「朗悅,請自信一點,你有一具令我著迷的身體,讓我一看,就能變成色魔,腦子里只想把你撲倒,再也想不起其他。」
這大概是她一輩子听過最溫柔的話了,冰凍的心,好像就因為他一句話而慢慢地融化。
「曜……」聲音發顫,霧氣濃重的眸滾下了一顆又一顆滾圓的淚水。
兩人繾綣之際,若晴煎好藥送了過來,她進來後,發現兩人抱成一團,不由地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不過,看到從被子里露出的一片黑色衣物,臉色僵住了。
「王爺,請您好歹注意自己的身分,先把夜行衣換回來,要是被發現了,我們之前所做的努力不都功虧一簣了嗎?」
上官朗悅這才注意到皇天曜的裝扮,看著他狠狠地瞪了若晴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爬出被窩,一身的黑,可襯著他精致的五官,反而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她問一旁的若晴︰「曜為什麼會穿成這樣?」
若晴嘰哩咕嚕地把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里面的主人公皇天曜已經變成了表情悲慟,眼淚狂飄的痴情人士。
上官朗悅大概也能知道其中哪些是事實,哪些是被夸張的︰心里本來還有的一絲不確定,也在听到這個事實時迅速地消散了。
曜,真的在乎她。
很在乎!
皇天曜在屏風後听不清楚,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月兌下了夜行衣,也懶得穿外袍,索性又只著中衣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見上官朗悅臉色有異,忙質問一旁的若晴︰「你跟她說了什麼?」
若晴乖覺得很,轉移話題,「王爺,藥要涼了,您還是趁熱給夫人喝下吧。」說完她就走了出去,輕輕地關上門。
皇天曜果然顧不得其他,端了藥碗上了床,回憶當時上官朗悅照顧他的方式,先杓一杓,吹涼了喂給她喝,「這是一些驅寒的藥,喝了,身體就暖和了。」
「嗯。」
上官朗悅比他好照顧多了,也不嫌藥苦,看著男人溫柔關心的表情,好像在喝美味的桂花釀一樣,一口接著一口,很快藥碗就見底了。
皇天曜把碗放到一邊,轉頭看她,她的神色有些悠遠。
「曜,願不願意听我講一個故事,跟我娘大概會有些不同。」
「好。」
他上床把她抱到懷里,讓她听著自己的心跳聲,慢慢地講起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少年,深情款款,每一個字眼都溫柔到不可思議。
「原來那時候我就那麼有眼光了,小小年紀就知道分辨什麼是好女人。」皇天曜听得樂呵呵的,奇跡般的,上官朗悅的每一個字眼好像帶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進入他的耳朵後,腦子里自然地浮現了當時的情景。
梧桐樹上,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坐在枝極間,垂著兩只小腿,清澈的大眼哭得紅紅的,小臉兒也紅紅的,像一個香香甜甜的大隻果,誘人咬上一口。
那個十來歲自傲不凡的少年,感覺心里好像被人拿羽毛撓了一下,最後,有些不由自主地就月兌口而出︰「做我的女人吧。」
一切清晰如晝。
皇天曜莫名地覺得心里好像飽飽漲漲的,好像一些失去的東西正在慢慢地回到身上,彷若珍寶般地親吻上官朗悅的耳朵,上官朗悅閉上了眼楮。
回憶還在繼續,本來是多麼美好的場面,兩個漂亮如同瓷女圭女圭的孩子在樹上嬉鬧,然而一個小孩子卻因為失足摔了下去,一下子在地上砸出鮮艷的花。
說到這里,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當時的恐懼還留在她的心底,如同附骨之蛆,一想起,就是椎心的疼。
皇天曜心疼地抱緊她,「你看,我不是沒事嘛,別害怕別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溫柔的聲音終于安撫了恐懼的心,上官朗悅慢慢地安定下來,「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就大聲喊了起來,娘親也听見了,她是第一個趕到的,我求她救救你,但是她看見你卻十分害怕,還說你是皇帝最寵愛的佷子,要是被皇帝知道我傷了你,我們兩個都會沒命的。」
但是,當時她就像中了邪一樣死活不肯離開他,不過怎麼敵得過大人的力氣,很快她就被花月拖走了,關在屋子里,鎖上窗戶,哪里都不讓去。
她不肯死心,開始鬧絕食、摔東西。
花月恨鐵不成鋼,就拿鞭子抽她,「你這個不爭氣的小蹄子,人家就看了你一眼,你就非他不嫁了,有夠賤的啊!」
當時她小小年紀其實听不出里面所包含的怨毒,只是覺得委屈,那牛皮做的鞭子一次又一次地落在身上,每次都讓她疼得死去活來,不停地尖叫。
然而,花月還是不肯放她出門,而她想知道皇天曜的消息已經想得發瘋。
自小就倔脾氣的她終于服軟,不停地往嘴里塞米飯吃,哭著跟娘親求饒︰「娘,我會好好努力,我要嫁給皇帝,我不嫁給他,是我害他從樹下掉下來的,如果他死了都是朗悅害的,朗悅好怕……」
花月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牛皮鞭。
說到這里,上官朗悅努力地扯了一個笑容,「大概在那時候,娘就以為我對你只是出于愧疚,想不到,她還記得我說的話呢。」真是意外呢。
從宰相府出來的那一刻,她就打算跟那個地方徹底劃清界限,結果,那里卻有一個人還是記著她小時候的一句話。
就是再狠心,也無法扯斷這血緣嗎?
皇天曜忽然重重地吻了上來,一只手就往衣服里采去,上官朗悅本來在發怔,這會兒嚇了一跳,「曜,你不是說你不踫我嗎?」
在吻與吻的間隙,他聲音低啞地開口︰「我是說,在你對我動心之前不踫你,既然你早就喜歡上了我,我又何必忍耐。」
被子翻飛。
皇天曜離開了她的唇,牽出一條細細的銀絲,他望著在外的雪白肌膚,看著那些縱橫的傷痕,這麼多年了,還頑固地侵略著她的身體。
他低下頭,用舌尖細細地舌忝弄,似乎這樣就能撫平她曾經的傷。
「曜……」
上官朗悅喘息,濕熱的舌頭在她的身上肆意游移,挑逗著她敏感的肌膚。
皇天曜眼里明明暗暗,忽然輕輕說︰「當時,很疼吧。」
聲音那麼輕,好像怕驚動什麼似的,上官朗悅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所指為何,身體里好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除了那越來越清晰的快感,其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一點兒都不疼。」
她笑,弓起身子,仿佛獻祭一樣,把自己雪白的身體送給對方品嘗。
……
躺在床上,把呈現疲態的上官朗悅抱到身上,讓她懶懶地趴在自己上方,眼楮看著眼楮,彼此都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那個小小的、清晰的自己。
「這樣,你很吃力吧?」上官朗悅擔心地動了動身體。
「別動。」皇天曜低喘一聲,連忙制止她的動作,因為昨晚的不知節制,她後來就暈了過去,今早又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她鐵定累壞了,他舍不得再難為她,「你好好休息,我一點都不累。」
「好好睡,這麼輕的身體,我一定把你養得肥肥的。」
皇天曜輕輕說著,低柔的嗓音如同安眠曲,喚起了上官朗悅的睡意,眼皮越來越重,上下眼皮黏住般,再也睜不開了。
但是有件事她卻想先說出來︰「曜,如果可以,把我娘接來慶王府吧。」
自從來到慶王府後,她才能漸漸明白花月的心情,愛而不得的苦。
如果是她,或許會變得比她更壞吧。
她是這樣地愛曜,一旦離開,便無法存活。
皇天曜輕輕地模著她柔順的發絲,「好。」
得到肯定的答案,唇角悄悄地漾開了一抹開心的笑,上官朗悅把自己埋進男人的頸窩處,閉上眼楮,很快就陷入了甜蜜的黑暗中。
皇天曜小心翼翼地抱著她,感覺像擁有了全世界,薄唇微掀,眼里的深情幾乎要溢出。
「我愛你,朗悅。」他無聲地說。
而陷入夢中的女人仿佛有所感應,埋在頸窩處的小腦袋動了動,輕輕地夢囈一聲「曜」又沒了聲息。
皇天曜勾起唇角,笑得滿足而幸福。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