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旁邊揮打笞杖的執刑問事,終于停下了。
長史見了,上前提醒刺史大人。「大人,笞杖二十打完了。」
刺史大人抬眼看去,瞅著那與大腿都被打得開花,鮮血流了滿地,趴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魏冷,再問。
「魏冷,你可有虐打你媳婦?」
從小沒被人打過,魏家少爺半點禁不得打,被這樣折騰一回,加上方才被嚇,已剩幾口氣而已,他抬起白臉,滿臉是淚,嘴角流著唾沫的抖著唇,終于點頭認了。
「有……」
「你可曾替你媳婦尸身擦粉遮傷?」剌史大人再問。
魏冷顫顫哭著,再點了點頭。
「誣告應天堂白露的,是你抑或你爹魏嚴主意?」剌史問著,還不忘補充︰「本官警告你,莫要再妄言,否則本官叫問事再杖你三十!」
「那不是我……是爹,是爹要我這麼說的……」怕再被打,又被妻鬼驚嚇,魏冷一咕嚕全說了出來。「他說外傳我打死了少涵,若不誣個人,少涵娘家必要追究其死因,是以我才誣說宋應天與白露,稱應天堂毒死少涵……」
「你這小兔崽子!老夫真是白養你了!早知我一棒打死你——」魏嚴氣得漲紅了臉,恨不得上去把自家兒子活活打死,卻被兩旁問事硬生生拉住。
「魏嚴!」刺史大人再拍驚堂木,喝道︰「你兒說的可有其事?」
遭子出賣,魏嚴氣到頭發昏,再不幫兒遮丑,只道︰「大人,我兒愚昧,做下這等錯事,老夫……老夫真是不知……」
刺史大人點點頭,似嘲似諷的道︰「我想你也是不知,你沒那麼蠢,否則哪能在官場里打混這麼多年。」
這話,說得魏嚴老臉又青又紅的。
刺史大人再一敲驚堂木,道︰「魏嚴,你縱容你兒行凶,誣告白露以毒藥藥人,今判你——」
他頓了一下,長史會意,立即上前在他耳朵旁說了幾句,他咳了兩聲,道︰「今依大唐律令,誣告反坐,以全罪入,斬其首!不過呢,本官念你曾為縣丞,又非主犯,改流三千里——」
魏嚴听了,再站不住,頹然坐倒在地。
「魏冷!」
刺史大人改看那仍趴在地上抽泣,只會仗勢欺人的蠢材,道︰「你虐打媳婦,殺了人還試圖遮掩,非但不知悔改,甚至贓人入罪,散播謠言,實是萬死都不足惜!本官今判你斬首之刑!你可有疑議?」
魏冷听聞能有疑議便要張嘴。
但那刺史大人可沒給他機會,只抬起手制止他,道︰「你有廢話,去和刑部說去,來人啊,將其押入大牢,待京城里那些官爺覆審完後,立即問斬!」
「是!」
問事們同聲一應,上前將魏家父子,拉了下去。
這一判,可是大快人心啊,魏家父子長年魚肉鄉里,欺壓良民,此刻一被問罪,立時有人拍手鼓掌叫好。
刺史大人跟著將那被魏家父子教唆作偽證的珍寶閣景臨問了罪,把故打白露的湘陰縣丞摘了官流放兩千里,方轉頭看向白露,喊著蘇小魅。
「蘇將吏。」
「下官在。」
剃史大人瞧著他,朗聲問︰「既然此女不曾毒殺魏家少夫人,你可曾查明,另外六人是怎麼回事?」
蘇小魅抱拳躬身道︰「回大人,其余六人,雖皆有至應天堂看診,但應天堂里的大夫仁心仁術,聲名遠播,前來求診的老百姓為數眾多,一日常破上百,當是巧合。」
「你確定?」刺史大人挑起了眉。
「大人若要確定,可派人至各縣挖墳開棺。」他面無表情的說︰「必能一探究竟。」
「還要開棺?!」刺史大人眼一瞪,月兌口道︰「你這小王八蛋他女乃女乃的是嫌我事情太少嗎?」
長史听了,再上前來,道︰「啟稟大人,數日前,蘇將吏已同我知會,長史斗膽,已派人發文至各處要求地方官員,于今日共同開棺驗尸。方才大人審案時,已有多人來報,因年代久遠,其尸多有腐敗,有些只余殘骨,但骨未色變,應是無人下毒。倒是同樣都有斷骨,抑或頭骨碎裂之疑,各地主典、判官皆已在查,就等縣丞們回去審案。」
這話,听得白露又是一怔,不禁再看向蘇小魅,他背對著她,那寬肩厚背如此堅實如山,像替她遮去了風霜雨水。
他說他知道,可她沒料到,他竟將這一切都算盡。
刺史大人擺擺手,教那小王八蛋退下,改對那白露招手。
「民女白露,你過來。」
憊覺得有些恍惚的白露,听話上前,踩著白雪,來到刺史大人的桌案。
「本官再問你一次,你可曾以毒藥藥人致死?」
白露看著那官不像官的刺史大人,再看向那立于他身旁,已轉身面對她的蘇小魅。
蚌然間,她發現了一件事。
這兩個男人好像,雖然樣貌不一樣,卻有同一雙眼。
刺史大人老一些,阿魅年輕點,可他們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
王爺的子嗣多如牛毛,王爺訓練我們上戰場,帶著我們去打仗,對他來說,我們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瞧著他倆,她恍然過來。
這刺史,不是問她是否殺人,卻是問她是否以毒藥藥人致死……
她屏著氣,看著那刺史與他。
他的眼,很溫柔;他的笑,好窩心。
她瞧著那個男人,唇微顫,吐出一句再真不過的話。
「不曾。」她吸了口氣,眼含淚光的說了實話︰「白露此生,不曾以毒藥藥死任何一人。」
「好,很好。」刺史大人唇角彎彎,點了點頭,一拍驚堂木,宣布道︰「民女白露遭人誣告,今確認其罪皆非,即刻釋放!」
此話,聲朗而清,回蕩在山坳里,教所有圍觀的老百姓,皆听得一清二楚。
應天堂的人听了,更是開心的大聲歡呼起來,邊急著硬往前擠,試圖要擠到白露姑娘身邊。
刺史大人擱下驚堂木,看著前頭剩下那兩位都不知是來看戲還是來賞雪景的縣丞,道︰「兩位大人,你倆府里還有多年命案等著審呢,還不快快回去開審,記得小心求證,可莫要再冤枉了他人。這是命案,你倆審完我還得再審一次,別又增加本官的麻煩了。」
沅江與華容縣丞聞言,連連稱是,忙起身,往轎子那頭走去,眨眼就離開了現場。
刺史大人見了,方再揚起嘴角,瞅著身旁那家伙道︰「蘇將吏,去替她把腳鏢卸下吧,我知道你等很久了——」
他話沒說完,那小子已經飛快上前,連鑰匙都沒拿,就沖到了白露身前,蹲跪了下來,一運勁擰斷了那鎖著她雙腳的腳鏢鐵鏈,扔到了一旁。
「唉呀,小王八蛋,那東西要錢的啊!」他嚷嚷抱怨著,眼里卻有笑意。
蘇小魅沒理他,不顧四下都是人,只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白露緊擁在懷中。
白露哭了出來,小手緊攀著他的背。
瞧那兩人你儂我儂的模樣,刺史大人嘟囔著站起身,「罷了罷了,都是些死老百姓,就沒人將本官放在眼里。」
說著,他大搖大擺的晃著晃著,晃過了那兩人,晃回了自個兒官轎上,一坐好,才道︰「長史,起駕回府吧。」
「是。」
長史擺手,示意轎夫抬起轎。
誰知,剌史大人突又掀起轎簾,瞅著那一對尚黏在一起的男女,喊道︰「姓蘇的,你給我記得好好把魏家少夫人的棺埋回去,厚葬人家啊!」
他抱著白露,看著那刺史大人,朗聲回答。
「小魅知道。」
刺史大人見了,方擱下簾子,在轎子里蹺起了二郎腿,下令道︰「好啦,回府吧,我家夫人還在被窩里等著哪。」
轎夫抬起了官轎,晃啊蔽的晃下了山。
闢轎前後,有官尉與執刑問事們緊緊跟著,當然看戲的小老百姓,更是前簇後擁的追隨幾位大人與那囚車下山去了,他們可趕著要進酒樓,和人說說這大爆冷門最新的案情呢。
下雪了。
雪花飄啊飄的,從天空上落了下來。
不一會兒,現場剩沒多少人,應天堂的人圍了過來,在白露身邊噓寒問暖,仵作整理著自身的工具,幾名官衛在蘇小魅的指示卜,將棺封了回去,埋回墳里,再一鏟鏟的將土蓋上。
有那麼瞬間,白露想上前詢問阿魅,可旁還有人,她雖有滿心的疑惑與不安,卻還是強忍了下來,看著他鏟土,焚香,將一切都安了妥當。
直至他忙完了,方與她和應天堂眾人,坐著車馬離開。
是夜。
聲寂寂。
雪滿枝頭,壓得枝彎葉垂。
悅來客棧里,如往常一般,住滿了人,可這回卻全都是應天堂的老老小小,大家一並慶祝著白露姑娘無罪開釋,有些男人喝著酒,幾位姑娘唱著歌,更有大叔與大娘,在旁熱切的討論著開棺驗尸時發生的一切。
可身為主角的白露卻已因疲倦,早早就被蘇爺送回了房間。
客棧上房里,貼心的掌櫃早讓人以小爐將一室熱得暖烘烘的。
男人握著女人的手,讓她坐上了床,端來了熱水,月兌去了她的鞋襪,替她清洗這些日子來被銬著的雙足。
雖然他在牢里時,曾拿布包著那鐵鐐,可即便隔著布與羅襪,她的細皮女敕肉,還是被磨出了傷。
白露瞧著他低垂的眉目,還有些恍惚,還不能真的相信,自己真的月兌了罪,竟真的與他能有將來。
一時間,千頭萬緒,她滿月復的疑竇,卻不知從何問起,到頭來看著他這些日子略微削瘦的面容,她不自禁抬手輕撫,只吐出一句。
「原來,你真的都知道……」
「我說了,我知道。」他微笑抬眼瞧她,溫柔的替她的雙足上藥。
「你怎麼發現的?」她瞅著他問,她是真的好奇,過去她一句未提,怎樣想不透,他怎會知棺里的尸有問題,還這般變了戲法。
他噙著笑,放下她的雙足,道︰「你說人是你殺的,我道是你在說謊,以為你包庇了誰,怎樣也想不透,你怎麼可能會那般狠心的致人于死,就算真是連環殺人犯,也不會同你一般傻,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等人來抓,更別提會同我承認了。」
她看著他從包袱里拿出一件她的衣裳,回身解開她的衣帶,邊道︰「可你執意要說人是你殺的,那回我氣走,想了很久,想你怎能對我那麼狠,你分明對我有情,卻仍能對我那麼狠。」
說著,還要用怨懟的眼瞅她一下。
白露不舍的看著他,低喃著︰「對不起。」
他笑了,趁她不備,伸手解開了她腰上的衣帶,道︰「我不甘心,卻放不下你,幾次要刺史挖墳開棺驗尸,他卻拖著不做,說證據不足,不能隨意開棺擾民。可我那時惱了、急了,我知你沒下毒,知你就是要等著人來抓你,那具尸能證明你的清白,我不能看著你被冤死,所以我挑了個三更半夜,自個兒帶了鐵鏟,上山挖墳——」
她愣了一愣,眼圓睜,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你什麼?」
他抽掉她的衣帶,月兌去她的外衣,扔到一旁,朝她露齒一笑,「我去挖墳,林家二夫人死得最近,可你要人將她火化了,這一招真的很聰明,燒光了就什麼都查不到,你若早想到,就沒後面這些事。魏家少夫人死才四月,所以我先去挖她的。我搞了一晚上,本以為棺里定是石頭,人早被你換掉了,誰知棺里竟真有尸,我登時傻了眼。」
對眼前這男人,她吶吶無語,半晌只道︰「那你還信我?」
「我當然信,我見過真正嗜血的殺人犯,你不是那種人。」他垂首研究她的孺衣,找到了衣帶子,解開了它,說︰「我知道你不是,我曉得有事情不對,我遺漏了什麼東西,卻一下子想不明白。」
他褪去她上身的襦衣,解開她裙裳的結,邊說︰「我在墳旁躺了一夜,直至天大亮,看見了草尖上的露水,才整個想通。你很聰明,做事又小心,你說著謊中的謊,遮蔽了我的眼,我一直以為你說謊,到那時方知你沒有,你真的殺了人,殺死了那些被虐打的女人。」
她屏住了氣息,昂首凝望著他。
蘇小魅愛憐不已的瞧著眼前這聰明又膽大心細的女人,莞爾一笑,道︰「我真的差點也著了你的道,可當我確定你並沒有說謊時,我再次查看棺里的尸體。我看過許多尸,我早該在一開始就發現,但我太心急,看到棺里真的有尸,讓我大受打擊,沒想到經過了那麼久時日,她不應該那麼完美。」
她的裙裳落在地上了,真好。
低頭看著終于只穿著單衣,任他寬衣解帶的小女人,他微微一笑。
「而且,她是香的。」他說著,再伸手,三兩下便解開了她單衣的腰帶,垂首在她耳邊,嗅聞著,然後啞聲說︰「太香了。」
「我只想到下葬前,有人會要看著封棺……」白露輕輕一顫,瞅著眼前退開站直的男人,看著他小心的解著她單衣側邊,那以兩條細長衣帶打出的小結,他長了老繭的手指很大,但萬分靈巧,他很快解開了一個,再一個。
她听見自己喃喃道︰「我沒想過會有人事後還去挖墳……」
「相信我,會去挖墳盜墓的人可多了。」他告訴她,一邊又解開了一個小結,說︰「你沒瞧她整身穿金戴玉的,光一只鐲子,就能讓平常人家一家四口吃上好幾年,是洞庭這兒民生富足,若在貧瘠一點的荒地,越是有錢人家的墳,越是容易被人開棺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