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遇朝他冷笑後,視線轉向女兒。「秀兒,有些事該讓你知道了。爹年少的時候,非常喜愛一名女子,就是你娘,百般追求才終于贏得芳心,她在十五歲時嫁給了爹,兩年後,爹帶著她到外地訪友,夜里,爹在友人的住處聊得愉快,就讓她自行回去住宿的旅店,天亮後我回到旅店,卻遍尋不著她的蹤跡。
「直至三天後,你娘自己回來了,但,出現在爹面前的她……衣衫破爛、滿身傷痕、是血……」柳如遇的臉孔因懊恨而扭曲。至今他仍無法忘記妻子當時的慘狀。
「啊!」听到這,她用力的捂住嘴,心驚得無法形容,自她出生,她爹從來沒有提過有關她娘的任何事,想不到、想不到原來娘竟然出了這樣事!
柳如遇眼中激射出濃濃的恨意,他死死的瞪著奄奄一息的傅傳新後繼續說︰「一年後,你娘不堪受辱,最終自盡身亡,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人,是他,是他干的!」他指著傅傳新激動憤怒的說。
傅挽聲跌坐地上。終于瞞不住了,他永遠不想讓延秀得知的秘密,最終還是說開了。
這樣……他該如何面對她?不,該說延秀要怎樣才能在面對他時不會想起他爹的惡行?才不會連他也厭惡了?
「是…是傅大人做的?」柳延秀杏眼圓睜,不敢置信。「他是為官正直的好官,真會是殘害娘的人嗎?」
「沒錯,就是這道貌岸然的人所為,我追查這惡徒十多年了,直到五年前,才確定喪心病狂的人就是傅傳新!」柳如遇恨聲道。
傅傳新慚愧的別過了臉。「對……不起,那日我入仕不順,受到同僚譏笑,心情惡劣下喝了不少烈酒……原想到青樓發泄,卻先在路上撞見了她……我……我也許真的是失心瘋了,才會強拉她到廢的破毛屋內,我對她……
「等我清醒後才得知自己鑄成大錯,我請求她原諒,但她不肯……還說要報官,不,我不能自毀前程,所以我才關著她,繼續凌虐她,我只是想讓她害怕……三天後,她趁我睡著逃走了…」他流下悔恨的淚水。
「你、你!」听到這,柳延秀己全身發涼。,再無法鎮靜。
「我其實找過她,想彌補過錯的…但是,沒找到人……」他于心有愧,曾想過懺悔。
「你當然找不到人!因為在那之後,我妻子再也沒有踏出過房門一步,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終日哭泣,直至某一日再也受不了,自我了卻一生。」柳如遇憂憤怒道。
想起親娘的遭遇,柳延秀怒不可抑,大滴大滴的淚水掉落至胸口。她的娘,她的親娘原來是這樣冤枉的死去!
一旁的傅挽聲見她如此,心更涼,愧對得不敢再抬頭。
「五年前爹決定帶著我搬到泉州來,為的就是替娘報仇是嗎?」她終于明了她爹的用心了。
「對,我精心布局五年,就是要這人付出代價,甚至安排好等了結這人後,就帶著你去京城重新過日子,但就在要動手收拾這惡人前,他竟有所察覺,精明的先一步得知我的意圖,甚至不惜犧牲他的小妾也要先害死我!
「幸虧老天有眼,沒能讓他順利砍下我的頭,我不死,就輪到他得死了!先前我就設計好了,讓他得罪京中大宮,再讓那大官策動紅衛出手拿人,那紅衛也真動手了,還以為這次他死定了,甚至能累及他一家跟著陪葬,若成功就是大快人心的事!
「哪知,不知為什麼皇太孫竟又插手了,他保了這一家,保了罪大惡極的傅傳新,我不甘心,若還有機會,我還要這人死無葬身之地!」他咬牙切齒的說。
柳延秀愕然,心知古牧耘會出手保傅家是因為她,而當初傅傳新要殺爹,也是古牧耘出面保下的,他們兩家的恩怨,古牧耘為了她都膛上了。
然而傅挽聲听到柳如遇的話,極其驚愕,是古牧耘由紅衛手中救下他們的,怎會是皇太孫?
難道,古牧耘就是皇太孫?
那人竟就是皇帝的愛孫……
他何其難看,想起自己曾在那人面前撒謊是他就下柳夫子的……想起曾當著那人的面說了那樣的話,他汗顏得無法言喻,心更是沉到谷底,如果古牧耘就是皇太孫,他如何與這人爭延秀,如何能夠?
「挽、挽聲……帶爹的遺體回家去吧,不用厚葬……但不要告訴別人爹為何而死,在世人眼中,爹還是一個正直寬厚的好官……爹想保有這最後一點的名聲……」說完,傅傳新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
傷痛的眼淚滑落下來,傅挽聲被徹底打擊了,抱起父親的尸體,他一步步走出柳家,身影逐漸消失在被吞沒的夜色之中。
柳延秀又來到古宅,不,應該說是皇太孫的行宮。
站在門前,她嫉妒猶豫該不該去見古牧耘,或者,他還會不會見她?
她是來道謝的,他為她做的事,一件件都清楚了,甚至那日宮里的人要來帶她走,他還為了她割發留人。
這每件事就像葡萄藤蔓一樣,將她的身體團團纏住,讓她再不能視而不見。
遲疑了一會,她還是敲了門,有人來應門,但門房不是原來的人,這人不認得她。
「你是誰?要找誰?」那人不客氣的問。
「我…想見你家公子,麻煩你傳達。」她低聲的說。
「公子不想見你。」門房臉色極冷的拒絕。
「你還沒通報怎知他不會見我?」她難堪的問。過去,只要她來,就算是他拒絕見她,門房或是其他人對她的態度也不曾如此無禮過。
「因為公子己經離開這里,不會再回來了!」門房冷漠的告知。
「他、他回京去了嗎?」她驚訝的問。
「原來你也知道公子的身份,沒錯,他回京去了,這里很快也會被整理干淨,你就當從沒來過這里吧。」
「整理干淨?什麼意思?」她心驚。
門房冷笑。「公子住餅這兒的事,上頭有交代,不想張揚,以後這屋子會封了,你也不要再來了。」說完,門房毫無禮貌的當面甩上門。
見狀,柳延秀呆立原地。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她腦中不斷重復這些話。
一切都結束了嗎?
很好,她該松一口氣的,但為什麼,她的心好沉,沉得似乎要將自己給淹沒了?
木然地站著好一會,眼淚無預警的落下。
她與挽聲、與古牧耘之間,都結束了嗎?
曾經何等風光的傅家,在一夕間人去樓空,挽聲自那日帶走他父親後,一個月來,再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而古牧耘,如今連一聲道別也沒有就回京了。
這兩人她都負欠了,對于挽聲,她說了謊,一旦心動,又如何能控制身體不走向另一個人,她高估自己的定力,是自己逼得挽聲離她而去。
對于古牧耘,她太過絕情,她對他來說,就像慢性毒藥,自己故意對他下毒,卻又裝作無知,以接近殘忍的方法折磨他,她是何等惡劣的人啊!
望著這座他曾經住餅的宅院,她淚如雨下,直到這一刻,她才深深省悟,也才願意承認,她是喜歡上古牧耘了,但他也離開了,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再也見不到……
淚水不斷自眼眶溢出,忽然,她听見來自身後的聲響——
「張總管?」她迅速的回過身去,眼楮涌出一點希望的光芒。
她見到張勞那張嚴肅的臉,那麼那個人呢?他是不是也沒有走?她向張勞身後望去——
坐在昔日被古牧耘包下酒館二樓雅間,柳延秀神情低落,眉宇之間的愁緒化不開。
「柳姑娘,看見只有我,很失望嗎?」張勞笑問。
回來的人只有張勞,那人,並沒有出現,盡避她沒有說任何話,但失意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柳姑娘,殿下被軟禁,所以不能回來了!」張勞斂起笑麟,嚴肅的告訴她。
「軟禁?為什麼被軟禁?」她立即訝然的詢問。
「如…如何與我有關?」她的喉嚨像是卡了東西一般難受。
「公子為了你抗命不歸、刑場救人、擅闖紅衛大牢,那日又割發保人,皇上與太子大怒,下令軟禁,要公子在家思過。」
「啊?」她心驚地霍然由椅子上站起。
張勞瞥了她一眼,又繼續問道:「你可知他來到泉州的理由?」
「理由?」她想起她爹對古牧耘的態度——「我爹應該早就知道他是皇太孫了,所以…他是來習字的?」
「那勉強也能算是理由,但殿下來此拜師習字也只是做給太子看,他會來到這,其實是遭到誣陷,不得不離京避難。」柳夫子是受他京中朋友的暗示,才會知道殿下的身份,不過也算他聰明並沒有點破,若說破,也許會為他帶來禍端。
柳延秀越听越吃驚。「他在京里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得走?」
張勞的表情變得森然。「太子妃日前受孕,但不幸小產,眾人皆指是殿下所為,殿下因此被皇上秘密下旨避居泉州休養生息。」
目前的太子妃是太子立下的第三位妃子,而她並非皇太孫的生母,皇太孫的生母為第一任太子妃,可惜在生下皇太孫之後病逝,第二位妃子則死于難產,這之後,太子雖有無數殯妃,卻始終無法順利產下麟兒,孩子不是產前死胎,就是產後夭折,現任太子妃是太子于五年前立下的,直至八個月前才又懷上身孕,但不久卻驚傳再度小產。
之後不知哪來的流言,指太子妃的流產,甚至之前幾位殯妃的不幸都與皇太孫有關,道皇太孫心胸狹隘,怕地位動搖而毒殺這些孩子。
這些話也刻意被傳入皇上耳中,盡避皇上十分鐘愛皇太孫,也無法無視這些流言,為厘清真相,也為平息流言,因此下旨要他暫避,皇太孫這才來到泉州。
「這該是皇家秘辛,張總管為何輕易告訴我?」她心驚于所听到的事,但這些事民間並不知情,若隨意說出去,也許是死罪。
張勞苦笑。「就因為是不得擅自傳出的宮廷秘辛,我才想告訴你,你才得以知道殿下的處境有多艱難,他並不是富貴無愁的皇家子孫,而是受盡暗算得步步為營自保的孤星。」
「孤星……那太子是他親爹,難道……也懷疑他?」她驚疑不定。
張勞的笑意更冷。「太子恐怕才是最希望殿下消失的人吧!你應該還記得,那日在官道上你見到的轎子,里頭坐的人就是太子,他堅信太子妃肚里的孩子為殿下所害,逼殿下認罪,殿下被逼急,不得不割臂自清,太子這才鎩羽歸去。」
「怎會有這樣的父親?」她不禁震驚,原來那天她看見的是這種場面!「被自己的親爹如此對待,想必那最痛之處不在手傷,而是在他心上吧。」
「你也听說過傳言吧?皇上有意傳孫不傳子,太子心忌此事,從此視親兒為敵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啊?」听到此,她忍不住為古牧耘感到心痛。
「柳姑娘,太子妃小產之事皇上己查出與殿下無關,太子正恨惱不能打擊到殿下之際,你卻出現了,殿下因為你一改之前委曲求全、低調避險的態度,在泉州做了不少事,這一件件傳回京里,正好讓太子大做文章,日前派人來抓你不成,便到皇上那去告狀,說殿下避之泉州卻不思長進,受美色迷惑,在泉州態意妄為、擾民亂法、抗旨拒歸,這些話也惹惱了皇上,他下旨要殺了這妖惑皇孫的女子——」張勞頓下聲音,眼神犀利的望向她。
柳延秀一驚,這女子除了自己還有誰?皇上要殺她!
「然而,你是殿下唯一寶貴之人,他為了保你,跪在殿前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這才改了心意饒你不死,不過殿下觸怒龍顏,被皇上責令軟禁,要他閉門思過!
柳姑娘你可知,現在宮里因為你,起了軒然大波!」
她听了,完全傻住,半晌無法開口說話。「我不知自己竟害得他……害他……」
張勞走向她,表情慎重,神色嚴肅。「柳姑娘,這次我私下回到泉州,殿下並不知情我來找你,而我之所以告訴你這許多事,是有事要拜托你。」
「有事拜托我?」她不解的迎視他。
張芳突如其來的請求,「是的,能否請你隨找上京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