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辦公室,好死不死一收Mail就看到那小子寄來的信,她還是氣,就算理智上曉得不該單憑一份看圖說故事的報導,就給該信任的另一半定罪,但心頭的郁悶還是有的。
她點開信件,準備回信,想問他那個設計師是誰?是朋友嗎?她怎麼沒听過?還有……
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羅瀾回神,連忙把那封信給刪了,癱在椅子上重重嘆了口氣。本以為自己作了一個很好的決定,而她的男人也確實在她的放手下找到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這是個再好不過的結局,但有時……
她也會被一個人的寂寞給打得狼狽不堪。
羅瀾把回信的事擱到一邊,繼續工作。雷伊凡這一年來拍了許多照片,她想替他弄個寫真展,由「glamour」贊助,剛已得到兩位老板首肯。她一向公私分明,倘若私事超越公事,肯定是兩者都能得到極大好處,贊助展覽可以搏取版面獲得知名度,何樂不為?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邁入新的年份,一年兩度的紐約時裝周也即將開始。羅瀾忙瘋了,而向來挺她的單卓洛計劃在秀場向他的另一半求婚,甚至為此很老套地設計了婚紗,她平時雖然挺欺負人家,不過真有大事,絕對是為他兩肋插刀。
這點範蒔昀與她有默契,所以他們除了規劃時裝展外還得安排求婚,這段期間,雷伊凡跟著拍攝小組跑到尼泊爾,短時間內無法回來,羅瀾寫信給他。
「好吧,難得大場面,看不到是你損失。」
雷伊凡回信。「你很羨慕?」
這臭小子!「是啊,羨慕得要死,羨慕得我想隨便找個男人嫁了,你就是百分之百真正的情夫了!」
之後她忘了雷伊凡回了什麼。時裝展到來,往年紐約時裝周都在布萊恩公園舉行,可下一季開始,礙于經費及場地因素將改到林肯中心。單卓洛看著開場前的舞台,往頂上的帳篷一瞧,抹了抹鼻子。「以前啊,我每次經過布萊恩公園,都想著總有一天要在這里讓全世界看到我的設計,現在辦到了,結果……唉,想不到今天卻是最後一次在這兒了。」
範蒔昀及羅瀾都有著相同感慨,想當年初闖紐約,他們失敗過,也曾被人以看瘋子似的目光看待嘲笑,可他們始終不曾離棄過自己的時尚理念,終于走到了這個地步……
羅瀾拍了拍手。「好了好了,把眼淚擦擦,別在那兒傷春悲秋了,這又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至少室內比室外省錢多了……別忘了你等會兒還要求婚,哭紅了鼻子能看嗎?」
「妹子……」
羅瀾哭笑不得,要說感傷她也有,畢竟「glamour」能壯大到如今這個地步,她的奉獻絕對不比任何人少。
他們和秀導做好最終確認,一切底定,賓客開始入場,她坐在最前排。每次的時裝展對她來說都是極盡扁榮的一刻,看著自己付出的一切以最具體的方式呈現,一個一個的模特兒走出來,四周鎂光燈閃爍,一場不過三十分鐘的夢,她神迷其中,可腦中另一塊角落卻想著那個她最渴望分享這一切的人,不在她的身邊……
羅瀾苦笑。那個人,現在可在尼泊爾呢。
最後一套衣服走完,接下來便是所有模特兒出來繞場,一般收尾是兩個設計師登場謝幕。但這次不同,單卓洛會穿著正式的西裝,帶著那件親手設計的結婚禮服出場,向坐在場上的那位幸運兒求婚……
所有模特兒出來了,先男後女,當他們一個個走回後台,燈光暗下,場內嘩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接著,一束聚光燈照向出口。這全在羅瀾計劃之中,就等單卓洛出現——
穿著燕尾服的男人走出來,所有人驚詫不解,包括掌握一切流程的羅瀾。她瞠大了眼,幾乎以為自己看錯。「雷?」
「嗨,寶貝。」
近三個月沒見的男人又曬黑了一些,曾是模特兒的他穿起正式西裝依舊好看得奪目,他站在聚光燈下,湛藍的眸正熠熠發光,手上是那件雪白的婚紗。因為單卓洛堅持保密,所以羅瀾也不曾見過它的樣子,可她已經看不清楚了,眼楮蒙朧著。她呆望男人走至她面前,以正規的邀舞姿態朝她伸出手。「上台來,好嗎?」
羅瀾腦子一整個暈乎乎的,莫名其妙上了台,接著就有一票人魚貫冒出,一邊替她綰發弄妝,一邊以一塊大黑布遮著讓她換上那件婚紗。所有人全是專業人士,長年征戰後台,不到三分鐘便搞定了一切。
禮服合身得驚人,與她身材幾乎一寸不差,雷伊凡看得很滿意,在她額角親了一下。「看來這三個月你有好好吃飯,沒再瘦。」
「這……」
在場一頭霧水的人看了這陣仗也曉得發生了什麼,立即歡聲叫好,鎂光燈閃得比走秀時還勤,範蒔昀與單卓洛也一起從後台走出來,兩人穿著同樣式的西裝,向四周致意。「請大家祝福他們百年好合!」
TheBangles的〈EternalFlame〉代替走秀音樂在場內響起。「你們……」
羅瀾不笨,只是處于不可置信的震驚中,她看向雷伊凡,他瞅著她的眼神如此炙熱,她彷佛真的看見了永恆的火焰。藍眸中的她是一片雪白,她悸動了,從不知道原來自己在另一個人的眼中這麼美。
「你不是在尼泊爾?」
雷伊凡一笑,捏了捏她的手。「那是上周的事了。」
鎂光燈還在閃個不停,看來明天的頭條有得寫了,她以為自己是置辦一切的人,沒想到卻是被蒙在鼓里的那個。不過這種驚喜,偶一為之倒是不壞。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喔?」雷伊凡挑眉,隨即想到。「對,寶貝,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是認真的。
甚至瞞著她私下勾搭了兩個老板搞出這一切。羅瀾眼眶熱了,但不想在這一刻哭出來,畢竟是要上報的。「你憑什麼要我嫁給你?」
「唔,憑我會下廚?」
「我可以聘個廚師。」
「我存了不少錢。」
羅瀾翻了個白眼。「我不缺錢。」
群眾嘩然,不缺錢,好令人羨慕!
雷伊凡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再度開口。「但我缺一個能夠陪在我身邊,愛我、寵我的人……」
她不想哭的,至少在鎂光燈下不願意,偏偏還是抑止不住。雷伊凡心疼地抱緊她。「寶貝,我忘了跟你說,我在Larchmont買了一棟房子,很漂亮的,而且離市區只有三十多分鐘車程,我們可以去當李安的鄰居。還有我手上節目第一季結束了,離下一季還有半年多,足夠我把你養得白白胖胖,下一季之後我每半個月會回來一次,如果你覺得太久了,我可以跟他們商量……」
「沒關系,夠了。」他是真的為她、為彼此著想,羅瀾滿足了。她給了雷伊凡一個吻,代表她願意,在場的人回過神來給予如雷掌聲,而TheBangles還在唱——人生是如此孤寂,然後你出現了,撫慰了我的傷痛,我不願意失去這一份感動……
「glamour」最後一次在布萊恩公園的秀竟有著媲美童話的美好結局,看來這件事應該會在紐約的時尚圈里喧騰好一陣子,但對于兩個當事人來說,怎樣都無所謂了。
「對了,戒指好看嗎?」羅瀾忽問。
雷伊凡笑了。「親愛的,我大費周章勾搭Tiffany的設計師,可不是為了上報惹你生氣的……」
兩人決定結婚了,盡避確切時間還沒定,但到這個程度,也到了該見彼此家人的時候。
雷伊凡的老家在西班牙的小鎮,父母在他小時離異,家里僅剩父親及那位台灣籍的女乃女乃。羅瀾提議他們先回台灣買些土產再飛往西班牙,為此她排了一個多月的假,心安理得地把公司扔給兩個設計她的男人。
誰教她當初以為是單卓洛要求婚,替他設想了一堆企劃,不料最後竟被他們兩人給擺了一道。
「說,你是怎麼跟他們勾搭上的?」
必台的飛機上,羅瀾質問起自家男人,雷伊凡挑了挑眉。「我跟範說我要跟你求婚。」
「然後呢?」
「然後?他說「好,我幫你」。」
「嗄?」羅瀾傻眼,一臉不敢置信。打死她都不信範蒔昀那個老奸巨猾的家伙這麼好說話,不過雷伊凡的態度完全一派「就是這樣」,藍眸誠懇得害她追問不下去……好吧,就當是這樣好了。
雷伊凡一笑。他當然不會告訴羅瀾,他是如何被那個姓範的魔王給惡整。至于婚紗,那是「glamour」兩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有的主意。
「羅瀾為我們犧牲太多了,這是她應得的。」
他笑納了他們的「好意」,也開心自己的女人其實一直都受到旁人的關愛及重視……當然,未來他會給她更多,一如她給予自己的那片廣闊天空。
歷經一番長途飛行後,他們終于踏上台灣的土地。他來去世界各地,卻不曾來過這屬于東方的蕞爾小島,他在機場饒富興味地探看,這兒的人充滿生命力,一如女乃女乃曾說過的那般。
羅瀾的老家在台北,他們搭車北上。一路上,她有些緊張,在飛機上還沒太大感覺,可踏入國門,她才赫然驚覺,自己居然已經快四年多沒回來了。
即便一年前羅涵曾說父母希望她回來,可近鄉情怯的感覺還是讓她下意識地選擇逃避。爸還在生氣吧?媽的身體好一點沒有?仔細一想,她真是一個不孝的女兒……
「寶貝,放輕松。」
雷伊凡握住她的手,羅瀾因而放松許多。她笑了笑,是啊,就算真的被掃地出門,還有這個人陪著自己。
她回台前先跟人在香港的姊姊聯系過,也講了打算結婚的事,羅涵听了一笑。「那這樣剛好,我也帶著我男人回去好了,大家一起見個面,熟悉一下。」
羅瀾怎會不知,姊姊是擔心她呢。
丙然,當她回到位于陽明山上的祖宅,出來開門迎接的便是羅涵。她笑著看了看兩人,再握了握自己妹夫的手。「歡迎,我是羅涵,你女人的姊姊。我們家老頭子有點難搞,跟你旁邊這位差不多,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她以英文道,雷伊凡笑覷身旁的女人,以中文回答。「叫我雷,我經驗豐富,早已準備好了。」
羅瀾瞪他一眼,羅涵挑眉,隨即哇哈哈大笑,對這個笑容燦爛態度從容,還幽默得敢調侃自己妹妹的男人立刻產生好感。她招呼兩人進門,朝客廳大喊︰「爸,小瀾回來了!」
客廳里坐著兩個男人,一個上了年紀,發鬢灰白,一個則年輕精悍。羅瀾領著雷伊凡走了過去,淡淡喊了聲︰「爸。」
「嗯。」年過半百的老者睞過自己四年多未見的女兒,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臉上表情仍舊嚴肅,倒是看著牽著二女兒的外國男人,挑起了眉,實在不知道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沈滯,羅瀾從小就不擅長面對父親,羅涵在旁看得都急了。「爸,這是雷,小瀾的未婚夫。」
羅父還是一臉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二女兒找了個外國男人的事,他早听大女兒提過,要說完全認同肯定是假的,但……自己又管得了多少呢?
羅瀾非常緊張,盡避早有準備不會得到太友善的對待,但父親的態度還是令她有些胸悶,兩人都不語,倒是雷伊凡,忽然當著眾人的面朝羅父跪下,用帶著卷舌音的中文喊︰「爸!我喜歡羅瀾,我愛她,我想和她結婚!」
所有人驚呆了,包含羅瀾。「你、你這是在干麼……」驚嚇太過,連她都用起了中文。
「咦?中國人求婚不是要這樣?我看電視上演的。」
「你到底是看了什麼東西啊?」
羅瀾哭笑不得,連忙把人拉起來,羅涵回神,哈哈大笑,轉而看向自己的男人。「你輸了。」
那長相俊美的男人挑了挑眉,作勢站起,她哪里舍得,連忙上前坐到人家腿上。「唉呀,我講講而已,我爸心髒不好,禁不起嚇。」
羅父這下是真的傻住,千算萬算料不到會有這招,害他無法繼續板著臉。這時傳來開門聲響,羅母回來,看見客廳一大群人,包括自己許久未見的二女兒。「你……」
「媽,我回來了。」
羅瀾挽著男人干笑,雷伊凡一听是羅瀾母親,差點又要跪,這次連羅涵都上前拉住。原先那種僵持不下的氣氛被他這一鬧倒是和緩許多,所有人暫時移師餐桌。不意外桌上仍以羅涵愛吃的菜為主,但羅瀾已經過了計較這種事的年紀,有得吃就不錯了。
「小瀾,喏。」
羅涵把離她較遠的菜端到她面前,羅瀾苦笑,剛好是她不吃的。她正要謝絕,雷伊凡卻早她一步把盤子端了過去。「謝謝,羅瀾不吃雞。」
自進羅家開始,雷伊凡全程使用中文,餐桌上的眾人一愣,羅母好氣又好笑地嘆了口氣。「沒想到都三十三歲了還挑食啊?」
「我——」
雷伊凡卻笑了。「不,羅瀾不挑食,她只是不喜歡吃雞、不喜歡吃鴨,不喜歡吃兩只腳的動物,她喜歡吃海鮮,什麼海鮮都吃,一點都不挑!」
羅瀾怔了。
「你不吃兩只腳的動物?為什麼?」羅涵問。
「喔,因為我覺得它們很接近人……」羅瀾臉熱了,這是他們相遇後的第三年,但他卻比認識她三十多年的家人還要熟悉她的習慣喜好,甚至如數家珍。
羅母有些尷尬,被這麼一講,她竟一點都不知這養了至少十幾二十年的女兒喜歡吃什麼,羅涵對海鮮過敏,所以他們的餐桌從沒出現過海鮮,但沒想到羅瀾竟喜歡……
「那……明天我去市場買些蝦蟹回來。」羅母說。
羅瀾鼻頭微酸,盡避只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小事,卻代表了母親對自己的重視。她看著朝她微笑的雷伊凡,心中熱潮滿溢,幾乎想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他一個吻,可她忍住。她知道他是故意那麼講的,為了她。
直到用餐完畢,她拉著從廁所走出來的他隨便進了一間房。
「寶貝?」
羅瀾一下子吻住他,她太感動,只能藉由這種最原始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心情。她好慶幸自己選擇了這個男人,他懂她、寵她、愛她,補足了她人生里曾有的缺憾,她不再孤寂了。「我愛你。」
她說,之前那一次,她用英文講,講得很輕巧。但這一次,她用中文,是她生在世上第一個學會的語言,極盡慎重。
雷伊凡听著那三個字,胸口猛然一震,抱緊她。「Teamo.」
不是含蓄的Tequiero,而是代表了深愛的Teamo,羅瀾知道其中差異,如果不是真的這麼愛,他不會用他的語言講出這句話。
他們相擁著感受這一刻心靈的交流,抱了好一會兒,羅瀾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竟在無意間闖入父親的書房。
羅父的書房並不算禁地,只是她從小不常進來。她看著書架上擺著幾本厚重的相冊,有些懷念,便上前取下,結果一翻開,里頭不知道夾了什麼,嘩啦啦地落了一地,她嘖一聲,彎身待拾,卻在看清那些東西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寶貝,怎麼了?」
雷伊凡看她反應不對,跟著蹲,只見羅瀾顫著手,一張一張地翻過那些曾經屬于她的獎狀、成績單。她熱了眼、梗了聲。「我還以為我丟了……」
「沒有,它們都還在,都好好保管起來了。」雷伊凡親吻她,被家人忽視一直是羅瀾心中不曾痊愈的傷口,即便他給再多的愛都無法補滿。他跟羅瀾一樣感動,原來他的寶貝一直都被好好愛著,他揩去她的淚。「我們出去吧,我們去告訴爸媽,你很想回來,現在你回來了……」
「好。」羅瀾笑著,任他牽住自己的手。
她猜不出爸若知道她看見了這些會有什麼反應,可她會抱住他,與他分享自己這些年得到的榮耀,以及愛。
握著這個男人的手,她想,她很幸福,她什麼都不缺了。
因為愛,始終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