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有人沭浴梳洗過後,直到屏退服侍的小丫頭,躺到床上了,萬馬奔騰的腦子還沒消停下來。
她不得其解,那些關于他喜歡她、她卻喜歡另一個他的問題。
特別是「另一個他」到底喜歡誰?
毫無辦法,這問題不時突兀跳了出來,佔據所有的思緒,讓她不由自主的開始回想,從過去到現在,那一個個試圖討好、吸引「另一個他」注意的所有女性。
鐘離魅兒發現這很不容易。
她的哥哥太過出色,吸引老的、少的、小的目光不計其數。可不論她從中再怎麼樣仔細思量,哪管對象是誰,哥哥儒雅溫文的態度一致,對每一位都是以禮待之,實在分辨不出有哪個「她」曾獲得不一樣的對待。
地,那蜷在被窩中的柔軟身子僵了一下,因為她想起先前在雪濤別院時听到的耳語。
雖然她從不曾像那些耳語所說的那樣,因為貪圖富貴而用過什麼手段或心機,但她打從有記憶以來,天人一樣的哥哥確實是異常的疼愛、照顧著她。莫非真是因為她,是她耽誤了哥哥的姻緣?
鐘離魅兒在被子里翻了個身。
心里有些不安,因為那些個老嬤嬤們倒也沒說錯,一般尋常人家到她哥哥這年歲別說是成家立業,有些都是幾個孩兒的爹了。
忍不住又翻了個身。
可惜,想象中的舒適睡姿在她幾乎將整個床滾過一圈後並沒出現,最終是「豁」一下的掀開了被子,穿妥了衣衫直往夜色中沖去。
從來都是後知後覺、慣性慢半拍的人,真到火燒的時候,也能激出一股不容小顱的爆發力。
突然從房門里竄出的鐘離魅兒就像只狂暴的小牛犢,在濟世醫館專門招待貴客的別致院落里暴沖,毫無停止的跡象,一路直闖進兄長的廂房。
「你不攔她?」屋頂上,奉左看著身旁晃著手中小酒壺的人。
「你不也是沒動作?」崇右的桃花臉上漾著彼此心知肚明的笑意。
藥谷的兩大總管再無人出聲,安靜的等著。
「啊!」
稍嫌溫和、遲鈍的小小驚呼聲在屋內響起。
之後,是好長一段的靜默……
房里的鐘離魅兒渾然不見前一瞬間勢如破竹的氣勢,也不記得片刻前一股腦兒如萬馬奔騰的各種念頭,她只是一臉怔怔,澄澈猶如寶石的一雙大眼眨也不眨的瞪著泡在浴桶中的人。
正確的來說,讓她看得如此目不轉楮的,是泡在桶中、出人意料精瘦結實的美麗線條,還有那一身與記憶中全然一致的白皙細膩……她很難形容那種感覺,莫名的想模上兩把,好似得了什麼奇怪的病癥似的。
地,她突然間弄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兒時兄長總喜歡把她當小豬仔啃晈,是這麼回事,就是這麼一回事呀!
要不是這會兒親眼所見,在這之前,鐘離魅兒還真沒想象過,平日著衣後的弱質謙謙形貌之下,會是這樣充滿力量的美麗線條。而有別于兒時的單薄縴細,在水氣燻然之下,竟會讓人產生想啃咬兩口的想法?
她想得這般認真,直勾勾的視線沒有任何閃躲與扭捏。而看的人不尷尬,泡在浴桶中春光外泄的那個也顯得十分鎮定——即使真有什麼情緒也掩藏得很深,至少從表面上看來,就好似常常在洗澡中途遭人闖入那般,並不見絲毫訝色。
春光四泄的果男見她一時半刻還回不了神,只能自力救濟道︰「魅兒,關門。」
在溫和的指令聲中,還沒回過神來的人很直覺的執行指令。
鐘離魅兒就像個偶人那樣愣頭愣腦地轉身關門,接著轉了回來,繼續看著那引人垂涎的美麗肌膚與線條,想象著水面下的身子,是不是也同樣柔韌又美麗……
撫額,鐘離謙陌輕嘆。「魅兒,你應該出去,然後關門。」
愣頭愣腦的小偶人正要執行,但小手才剛踫上房門……
不對!
「哥哥,我有事要跟你說!」回頭,著急的喊。
素來一貫的優雅從容挽救了鐘離謙陌。他很慶幸自己還沒有任何動作,但也不由得想象,他要是急著從水里起身,這時的畫面將會有多荒謬,惹得鐘離謙陌自己都想笑了。
知道她是基于對自己的親近與信任而不分彼此,鐘離謙陌不忍責備,只能笑嘆。「魅兒,一個好姑娘是不能看男人沐浴的。」
單純猶如小鹿一樣的目光泛著委屈,忍不住小小聲嘟囔。「小時候我們還一起洗澡。」
「但是你長大了。」頓了頓,鐘離謙陌柔聲道。「都已經是大姑娘了。」
「……」白女敕女敕的面頰鼓了起來,像顆小包子似的,顯然不喜歡「長大」這個話題。
幾不可聞的一嘆,鐘離謙陌開了口。「至少,先轉過身去,有什麼話,都該讓哥哥先穿上衣服,是不?」
小包子乖乖的轉了身,面對著門板,听著身後的水聲,忍不住想象著藏在水面下的身子是如何的修長,但念頭一轉,發現現在好像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
「哥哥!扮哥!我長大了!」她說,但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
這句剛剛好像才被說過,更何況她要說的重點並不是長大與否這件事。
「我的意思是,我已經不是小女圭女圭,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扯著衣擺,在身後傳來憲率著衫聲響的時候,她理著又開始紊亂的思路,試著表達。「所以……所以哥哥你不要被我給耽誤了。他們說,說男大當婚,哥哥應該把時間留給自己,找個好女子,給魅兒找個嫂嫂……」
那細微的聲響出現片刻停頓,好一會兒重新揚起後,才听鐘離謙陌溫聲問︰「誰是『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這問題很重要嗎?鐘離魅兒有些迷糊,卻因為他這一問,被這陣子快活無憂的生活擠到最邊邊的記憶給翻了出來。
那些針對她而來的、刻薄惡毒的中傷嘴臉,歷歷在目……
質疑她憑什麼如此好運的,有。
說她貪慕虛榮的,有。
嗤她心機深沉、善于鑽營謀略的,有。
不齒她為一己之私耽誤兄長的,有,而且是最大多數。
她其實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要為她安上那些她沒犯下的罪名?
「沒有,我真的沒有……」當然覺得委屈,但她能對誰澄清?
更可怕的是,背著她七嘴八舌地編排罪名就算了,可在她面前,卻永遠都是那麼樣的親切和善,充滿關懷之意。
「真對我不滿,為什麼不跟我說呢?」對著門板,她自問。
她真的沒辦法理解這種表里不一的行徑,也沒辦法明白,為什麼那些人要這樣對她?
思緒太過紊亂,她沒發現自己正月兌口叨叨絮絮地訴說那些她想不明白的事。「只要肯說,我能明白的。哥哥男大當婚,以後會有自己的家,新的家會有新嫂嫂、小佷子……」
想著那個沒有她的一家人畫面,鐘離魅兒心兒一顫,卻刻意忽視,假裝自己很堅強、很勇敢那樣。
她說服自己。「我都能明白的。雖然很難,但我會學著接受這件事。只要哥哥好,我不會阻攔,更不想耽誤哥哥,我、我可以去找親生父母,不會害哥哥的……」
在她懊惱得差點用頭去撞門板的前一刻,著裝完畢的鐘離謙陌先抓住了她。
一顆心沉悶得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讓她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的。直到額上貼上泛著暖意的大手還沒發現,她差點要用頭去撞門板。
「傻魅,沒事。」攔住她無意識的自戕行為,鐘離謙陌柔聲道︰「深呼吸……有哥哥在,一切都沒事的。」
像只迷路的小獸,鐘離魅兒什麼也沒想,轉身就撞進那熟悉的溫暖懷抱當中。瞬時,帶著沐浴後清新氣息的松香氣味環繞她所有感知,讓她感到心安,連帶著也穩定下混亂的心緒。
輕柔的、穩定的拍撫,一下又一下的落在那縴細的背脊上,就像幼年時哄著她睡覺那樣。直待她情緒緩和下來,才听他柔聲問道︰「魅兒怕哥哥娶妻之後就不要你了,所以動了找尋親生父母的念頭?」
見懷中的人兒微微一僵,鐘離謙陌知道,他找出她這次離家的真正原因了。
雖然她說得隱晦,黏乎乎的一串話說得含含糊糊,但鐘離謙陌一顆水晶玲瓏的七竅心肝,怎會模不清自家小孩的想法呢?
表面上說怕影響他、耽誤他,但其實她更怕的是被丟下、從此一個人的感覺。而為了安慰自己,她才會對親生父母產生了美好的想象,動了尋親的念頭。
「傻魅,你寧願信別人也不信哥哥?」
賴在他懷中的小人兒沒出聲,只是用力抱緊了他,心里想的卻是︰以後就聞不到了,現在多聞一點。
眼見懷中的人兒就像頭尋香覓食的小豬一樣,又蹭又拱的,無端惹得人發笑,鐘離謙陌怕這小豬仔一會兒又轉移了注意力,趁著她心思還在,趕緊將她拉開,讓她直直看著自己的眼。
「你是哥哥的寶貝,永遠都是。不會發生落下你一個,或是放著你不理的那種事。」他說。
他們的眼中,映照著彼此的面容。
他清亮溫暖的烏瞳盈滿坦然與堅定,她澄澈水亮的眼里卻不再是無條件的信任,而是有些迷惘與困惑。
「那樣……那樣是不對的。」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著,雖然也希望這樣,可她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有些心急,讓她詞不達意。「哥哥,成親,新嫂嫂,還有小佷子……」
抓住她胡亂比劃的小手,鐘離謙陌微笑。「別胡思亂想那些,沒事的。」
鐘離魅兒越覺困惑了。怎麼可能沒事?不是不願信他,而是她更清楚世上有件事叫「身不由己」。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哥哥要怎麼獨自抵抗這樣的世俗壓力?更何況哥哥還頂著「藥谷之主」的身份!
扛著所有族人的期許與盼望,如何承受族內長老施加的壓力呢?
退一百步來說,就算她的哥哥願意扛這樣的壓力好了,她又怎能這麼自私,只為了成全自己小小的依賴,想要保有那一份有人疼、有人寵、有人憐愛的心情,就阻斷哥哥追求幸福的機會?
她怎麼能?因為不能那麼做,所以,她的哥哥總有一天會有自己的家庭,從此屬于另一個人,只對另一個人好。
「哥哥,人為什麼要長大呢?」忍不住心中的難受,鐘離魅兒一臉委屈。「一切像小時候那樣不好嗎?就只有我跟你……」
地沒了聲響,腦中似是閃過了什麼,但速度太快,鐘離魅兒沒能捕捉住,但她正在嘗試,因而有些失神。
「傻魅。」屋頂傳來崇右恨鐵不成鋼的嘆息聲。「你嫁給少主,不就全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