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檀心看著他唇邊那抹笑意,心痛得幾乎就要落淚。她用力地呼吸,努力想平息那難受。
相伴在宇文泰身邊的日子,她好快樂,但一想到洛陽城里的老僕役們,她便要在夜里驚醒起來。
「為何流淚?」
赫連檀心倒抽一口氣,看向他仍然未睜開的眼。
「我未流淚。」她微聲說道。
「是在為我不舍,還是又想起了『他』?又想報恩?」他驀地睜眼,如火星目直鎖住她波光潾潾的眼。
她咬住唇,終于還是落下一顆淚。
她撫著他擰結的濃眉,輕聲地說道︰「讓我不舍的只有你……」
她的話被奪入他的唇間,之後便是熱切得讓她沒法子思考的唇齒交纏。
他吻她時,向來是狂的,是要將她吮入心里一般地纏綿,是要讓她的手不自覺地探入他的衣襟間,想求得更多……
「他待你多少恩情,我替你還。」他的唇順著她的修頸滑下。
「先別提那些,好嗎?」赫連檀心瞅著他,柔荑撫上他的臉龐。
「我可以不提,但你心里不許有他。」
「我對他,是恩。對你,是情。落淚,只是因為想家罷了。」
宇文泰撫著她的臉龐,黑眸像沁入蜜里一樣濃甜得化不開。
「你此生休想我放開你了。」他一手扯去她系于腰間的皮帶,扯去她套在身上以皮革縫合的裲襠上衣。「下回別穿這種衣服,礙事。」
「我們在馬車里!」她驚呼出聲,捶他的肩。
「那又如何?」他見著她嬌羞模樣,愈益動了情。
他附耳在她耳邊說著他要如何愛她,大掌則已然觸著她的肌膚,撫出了她的嬌喘低吟。
「大人,官員已在城外迎接。」車夫在前頭大喝一聲。
宇文泰先是一怔,繼而半撐起身子,板著臉說出一長串罵人的話,臉色鐵青到不能再鐵青。
他一臉受挫的樣子,看得她只覺得好笑。
「你惹出來的禍,還笑。」見她笑靨如花,分明引人犯罪,他忍不住咬了下她的唇。
「別鬧,外頭等著呢!」她伸長雙臂抱住伏在她身前、氣息仍粗重的他,感覺得著他的男性灼熱未平息,紅了臉輕撫著他的後背,為他倒了杯茶,服侍他喝下。
「我出去了。」
「等會兒。」她拿起發梳,很快地替他將長發綰入黑漆烏紗冠里。「好了。」
宇文泰見她一臉戀慕之色,忍不住又吻紅了她的唇,這才大步走出馬車。
此時,一票官員、將領及此地富戶都已列隊于城外。
「在下太中大夫韓褒,特領一班官員為大人設了接風宴,請大人攜眷同往。」韓褒朗聲說道。
「待夏州政事上軌道之後,再來接風也不遲。現在一個個報上名號來。」宇文泰看向每一名官員,鷹隼利目讓每個人都垂下頭。
「一個時辰之後,到府里報告軍備及此地防守。還有,我待會兒要去視察谷倉及此地防守戰備。右丞替我安排與幾處老氏族見面的時間,還有……」
赫連檀心步下馬車時,看見的正是宇文泰大步往前走,身後一鋃鐺的官員、將領全都又跑又追地跟著,書吏抓著毛筆跟在身後,一臉的驚慌失措。
她輕笑出聲,宇文泰在同時停下腳步。
「過來。」宇文泰回頭朝她伸出手。
所有人跟著回頭,只見著一個膚若冰雪、眉目若蘭,額間梅花般印記與朱唇相映,儼然便是仙人之姿的人兒——
咦?此人穿著男裝,莫非——
刺史大人有斷袖之癖!
幾名官員猛抽好幾口氣,全都瞪大眼看見人稱冷面將軍的宇文泰因為嫌棄那名仙子走路太慢,三步並作兩步向前,便攏了人入懷。
仙人微紅了頰,正顯嬌媚,宛若梅仙下凡。
「這是我的女人。」宇文泰回頭對一票看傻眼的男人說道,眼里警告不言而喻。
「見過夫人。」一票官員全低了頭。
「見過諸位大人。」赫連檀心頭一低,屈膝為禮。
「全退下去備你們的事。一個時辰後,議事廳見。」宇文泰大掌一揮說道。
「屬下遵命。」
官員們為了表示戮力于公,全都一涌而開,只剩得太中大夫韓褒及一名有著一對細長眼眸的男子還待在他們身邊。
眼眸細長的男子向宇文泰行了個大禮。「小人是府里執事西文良,大人、夫人這邊請。」
「這處官府原本可是莊園改建?」宇文泰問道。
「是。原本是富豪之家,後來舉家遷至南邊,歸附了南朝。」太中大夫韓褒上前稟告,逐一說了官府大略位置——
此莊園前半部為官衙,後半部則為刺史官邸。
一行人慢慢走入官邸廳堂時,幾扇窗子都覆著簾,屋內顯得陰暗混濁。
「大人經常夜讀,讓人多設幾盞樹狀燈,日後白天簾子也都要掀起來。」赫連檀心的話才出口,她便想咬掉自己的舌。
他還在,她多嘴個什麼勁兒,真當自己是當家主母了嗎?
宇文泰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攬過她的腰,轉頭向管家交代道︰「以後這府里的事,都歸她管。」
「是。」西文良點頭,旋即領了他們到日後居住的廂房。
赫連檀心簡單打量了一回廂房,屋內並無多余擺設,不過倒是窗明幾淨,便連矮榻上的木頭帷帳都用油拭得晶亮。
「夫人,屋里還需要添什麼嗎?」西文良問道。
赫連檀心在六爺府邸原就執事了幾年,加上跟在宇文泰身邊也有一段時間,知道他需要什麼。
「一樣多備些樹枝燭台,他夜里辦公得晚,燭火得亮些。外頭偏廳讓人架個小灶,夜里要燒茶或煮點東西也方便些。」
「屋里多擱幾個烤盆,夫人怕冷。」宇文泰交代了一聲,已經推開窗戶,把這屋外情況打量過一會兒。
「目前暫且先這樣,多謝執事費心。」
西文良點頭,退到一旁。「若是大人、夫人無事要吩咐,小人這就派人去安頓大人帶的行李。」
「去找一個叫董安的人,東西是他幫忙打點的。」赫連檀心說道,這回帶上了董安,便是希望他在旅程中學著怎麼處理大小雜事,或者日後也有機會任個文官或執事。
「是。」西文良退下離開,關上了門。
宇文泰往一旁的矮幾上一坐,挑眉說道︰「總算是到家了。」
「你先休息,吃點東西,待會兒還要忙呢!」知道這人不懂得休息,一忙起來,就是幾頓飯也都會忘了吃,連忙喚來春兒端來熱水,並送上一些熱食。
宇文泰背倚著隱囊抱枕,看著他的女人為他忙碌的模樣。
赫連檀心捧來了茶,擰了條熱方巾遞到他手邊。
他眉頭也不動一下,方正下顎往上一抬。
她還能怎麼著?他會這樣不也是她寵壞的嗎?只能拿著方巾,替他拭去風塵僕僕的痕跡。見他一臉享受,她雙唇忍不住上揚。
這人馳騁沙場慣了,這麼簡單的享受,他也覺得滿足。
宇文泰喝完她送到唇邊的熱茶,攬過她的腰往身邊一擱。「過幾日,我想到民間了解一下這里情況,你可要一同前往?」
「當然要!」她眼兒一亮,開心地揪住他的衣袖。
這些時日,跟著他四處奔波,她算是開了眼界,這才知道天地多廣闊、世事多變。
他揉揉她的發心,笑著說道︰「這麼想出去?不安于室。」
「當然要去,免得你惡臉嚇壞了孩子。」她伸手去揉他僵硬唇角。
他濃眉一擰,故意重咬她的唇。
她笑彎了腰,整個人弓在他的懷里,邊拭著眼淚、邊推他。「還不快去平穩夏州政事,別盡來鬧我。」
宇文泰停了手,眼也不眨地緊盯著她。
「等到夏州安穩之後,我便要迎娶公主為妻。」他說。
赫連檀心身子一僵,驀地別過了頭。
知道他要迎娶公主是時間早晚的事,但是听他親口說出來,她還是感覺像被狠甩了一個巴掌。
她背過身便想縮到榻邊去,卻被他單掌鎖住腰,抱到了他腿上。
「你沒有資格推開我,是你將我逼到她身邊的。」黑眸鎖住她慘白臉龐,一刻也沒少看她此時的心碎。
「我知道。我只是以為……我只是不知道……時間會這麼快……」她的額頭無力地垂在他的肩上,心口有如萬蟻囓咬一般,痛得她都不知所雲了。
宇文泰抬起她的下顎,冷峻黑眸里看盡她的難受神態後,隱隱含笑地望著她。
「我允你開口要求我別娶公主。」
她未開口,淚先流。
傾身向前,吻住他的唇,細細柔柔地把她對他的心意都付諸這一吻間。
她終究是要離開他的,那麼她寧願他的背後有更強勢力能助他鞏固天下,寧願他身邊有比她更好的人照顧他。
赫連檀心松開他的唇,捧住他的臉龐,水眸汪汪地瞅著他。
「不,你得娶公主。原因,我已經提過了。」
宇文泰瞪著她,不明白她究竟是太深明大義,還是太心狠,所以才能在兩情還正繾綣時,就舍得讓他去迎娶別人。
便連他都會兒女情長,忍不住想再詢問她一次,想她阻止他娶公主!
「這當真是你想要的?」他黑眸逼到她眼前,只想逼出她的真心。
「我想要的比其他女人更多,我要你成就大業,為百姓造福。所以,有些苦我能忍,我能夠不拘泥兒女私情。」她虛弱地說著。
「如此說來,我想待你專一,倒是我的不對了。」
宇文泰將她往榻上一推,霍然起身,巨塔一樣地矗于榻邊,瞪著勉強擠出一抹笑意的她。
「只望大人以政事為上,勿為兒女私情羈絆。」赫連檀心強迫自己正經地跪坐于長榻上,雙手置于腿間,對著他彎身為禮。
「口口聲聲『大人』,你說你對另一個男人是恩,對我是情。這話,或者該相反過來說。」宇文泰臉色冷峻地轉身拂袖而去,只扔下幾個字在屋內冷冷飄著——
「一切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