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閃爍偶遇進而恢復邦交之後，凌天宇覺得，老天真的是站在他這邊的——因為不到一個星期，他居然又在電視台的餐廳看到馬落斯。
馬落斯年紀小，不可能單獨行動，他在電視台，那就代表曉珊也一定在這。
喔耶。
正想著怎麼過去自然不露痕跡的問起曉珊，沒想到馬落斯倒是自己過來跟他打招呼了。
兩人隨意說了幾句，接著他喝了一 口手上拿著的咖啡，很自然的說︰「劉曉珊呢？沒見她在附近。」
「怎麼問起她？」
「突然想到而己。」
「哦。」馬落斯想了想，才回答，「她最近很忙。」
「忙？」臭小表的行程沒多滿吧？
「熱戀中的女人時間永遠不夠用。」
噗……熱、熱戀？！
馬落斯完全不介意他噴出來的咖啡，一派天真可愛，「反正我只是下來吃飯而已，就跟她說不用陪我，讓她有時間講點電話。愛情需要用心才能萌芽啊，你說對不對，天宇哥？」
需要一點時間不是，她居然戀愛了？！「她不是」才剛失戀嗎？不過，好像不好跟馬落斯講這個，怎麼說也是她的隱私。
啊啊啊啊，內心復雜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戀愛是好事，為何他現在最想做的是詛咒？
馬落斯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內心活動，孩子氣的天真說:「好像是石經理的佷子……嗯，又好像是蘇經理的朋友，總之是認識的人介紹的，我看過幾次他來接曉珊姊，外型很不錯，但就是太木訥了，才一直交不到女朋友。天宇哥也知道曉珊姊那種人啊，她才不會在乎對方會不會背笑話，只在乎對方有一顆真誠的心，所以我覺得還滿有譜的。」
「人心隔肚皮，怎麼知道那個真誠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照他看，絕對是裝乖而己。
「咦？我剛說啦，是認識的人介紹的，要裝幾天還可以，總不可能裝十幾年啊是不是？」馬落斯心無城府的說，「而且我真的覺得曉珊姊人很好，她值得人家好好對她，天宇哥以前跟她相處過，應該也是這麼想吧。」
她是值得有人好好對她啦，但是……就是……
嗯，心里怪怪的。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挺擔心曉珊姊的，你也知道的，她那個人有點……」
凌天宇等了一下都沒下文，忍不住問了，「有點什麼？」
「曉珊姊外型不亮眼，家境也普通，學歷一般般，就客觀的條件來說，有點比不上對方。我剛有說過嗎？那人是劍橋博士，外型真的很好，又是望族的長孫，那種爸媽會送一輛跑車當大學畢業禮物的家族，把雙方條件攤開，就有點……」馬落斯左右看了一下，壓低聲音，「那男生一直在建議她回學校讀書，又說女孩子應該好好打扮自己之類的。」
他明白了，「對她這麼不滿意，干麼還追求她？」
「曉珊姊的EQ是品質保證啊，很體貼，又會給人台階下，其實我剛出道的時候還有給另外一個保母帶過，完全不能比，一個三十歲的人，居然可以跟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吵架耶。」
那是因為你欠罵啊。凌天宇想。
他最近也听第六號說過馬落斯不少劣跡，該起床的時候不起床，該睡覺的時候不睡覺，剛弄好頭發，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去沙發補眠，發型被壓壞，整個白做，還要保母幫忙寫作業……現在想來，第六號人成就是他口中那個「三十歲」。
「現在的男人太沒眼光了，娶漂亮老婆有什麼用？漂亮也會老啊，大家老了還不是都一個樣？但娶個善解人意的老婆就不一樣了，人生苦短，可以跟個好女人過日子，何必去伺候公主當下人呢。」
凌天宇心想，沒錯，漂亮有個屁用？
丁愛那麼漂亮卻超級小心眼，當時要不是曉珊在攝影機旁打暗號，他回歸後的第一個通告就毀了。
馬落斯信誓旦旦，「我要告訴那個人，要欣賞她，不要急著改變她。」
「他根本配不上她。」
「現在看來是這樣沒錯，但人是可以被教育的，我爸常跟我說，有的人擅長體育，有的人擅長英文，這些都是好事，可以針對這點加強，讓他變成專長，但是，對于其他學生來說，不能因為某些人不擅長體育、不擅長英文，就剝奪他們學習的權利。那個人不懂得欣賞沒關系，我會告訴他曉珊姊的優點在哪里，他自然就會去注意，而只要注意了，我相信他會愛上她的。」
「你這小表頭，別人的事情干麼這麼操心？這種事情等你改行當媒婆的時候再來說吧。」
「第一，我不是小表頭，第二，她又不是別人。這個圈子的時間不固定，要交男女朋友比較難，你跟她現在也算是朋友嘛，應該替她開心的。」
「我干麼要開心？」我內心的不爽已經到達頂點了。
怎麼說，就很像他辛苦排隊想要買個東西，沒想到卻在輪到他的時候，有人跑過來把最後一份搶走了。
「所以，你現在很不開心？」
「那當然，如果那個人要她回去讀書，又要她改變樣子，就叫他去找另外一個人吧。他不是喜歡她，他只是想改造她。」
「其實我有一點這種感覺耶……」
「她需要的是一個懂得欣賞她優點的人，他根本配不上她。」
「我也是這樣想的沒錯……」
咦，沒想到臭小表還挺善解人意的？「她是一個很好的女生，不愛慕虛榮，也不會想從別人手上拿到什麼好處，她最常想的就是怎樣幫自己的藝人爭取到好的資源，跟她相處過後就會發現她有多難能可貴。他不懂得欣賞暖玉的光芒，只想把暖玉變成鑽石，那就應該閃邊去，讓懂得欣賞她的人擁有她。」
馬落斯嘿嘿直笑，「你……喜歡曉珊姊吧？」
璞！凌天宇在短時間內第二次噴了咖啡。
他喜歡曉珊？！他干麼喜歡她啊？
「我只是基于朋友的立場這麼想而己，認識她的人都會這麼覺得，你不也是這樣嗎？」
「不是哦。」馬落斯伸出食指搖了搖，臉上不見剛剛的天真可愛，取而代之的是頑劣，「我只是想看你怎麼說而己。」
凌天宇要撤回前言，他果然還是臭小表沒錯。
「時間差不多，我該上去了，天宇哥再見。」馬落斯行了一個欠揍的禮。走了幾步之後，他突然又回頭說:「對了，我剛說的都是騙你的，曉珊姊她沒有認識別人。」
天！他覺得自己第一次這麼想打人，可是，心里那股有如放下大石的感覺又是怎麼一回事？
啊啊啊啊啊……不管了。
凌天宇抓抓頭發，決定假裝沒有今天這回事。
走出環東大樓，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五月的夜晚，微風正好，劉曉珊忍不住閉上眼楮，抓一下涼風拂面的尾巴。因為夏天就快到了，等到台北的氣溫升到三十度，她唯一會做的就是快步往捷運站鑽去，絕對不會有現在的閑情逸致。
她喜歡初夏的晚風，也喜歡大樓前面這個噴水池，坐在池畔，此情此景，讓她覺得寧靜且舒適。
自從跟黃國志分手後，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她跟霈霈都在打擊中又慢慢恢復。借用雲希的話——沉溺往事除了傷心之外，對自己一點用也沒有，大步往前才是聰明的女人。
混蛋退散，下一次戀愛會更好。
嗯，她對自己說，一定會更好的。
她認真工作、努力生活，那只是生命中的小插曲，她不需要放在心上，才二十幾歲，她的將來還很長。
她會遇到一個很好的人，懂得欣賞她的優點，包容她的缺點，能夠與她真心相對。他們一定會有爭吵，但懂得彼此溝通，她所勾勒的家庭藍圖還是實現，只是現在要多等幾年。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狗屁倒灶的事情她遇得多了，不差這一項……
「曉珊！」
嗯？有人喊她？
劉曉珊終止了內心的自我激勵，一下就見到凌天宇笑得好看的臉。
「發什麼呆？叫你好幾聲才听見。」
「都說我在發呆了，怎麼可能一叫就有反應呢？」
這番王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很和藹可親啊。
上次在閃爍道歉，要不是他們兩個當時在同一個空間，她一定會以為是有人拿他手機亂發訊息。
講出去也沒人信的。
凌天宇的傳說她听多了，也體會得多了，他這種人可能只有在偶像劇中說過「我抱歉」，沒想到這種事情居然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令她超意外。
雖然他們相處的最後半個月讓她很痛苦，但他既然都認錯了，自己也不是小氣的人，當然就是講和。
這幾天他打過兩次電話給她，都是問她在干麼，而她的回答也都是千篇一律，在工作。
劉曉珊看了看手表，時針已經接近九點的位置了，「你怎麼還不回家？現在這個時期應該是很忙的，有時間要多休息，才不會長痘子，不然到時看到電視特寫，你會恨死。」
「本來要回去了，突然看到你，就想說過來打聲招呼。」
哈哈哈，老天果然是站在他這邊的。
距離他們恢復邦交才兒天，他還在苦惱要怎麼找理由跟她見面，想不到竟然在自家公司大門就看到。
喜歡？沒那回事，純粹只是友好而己。
他看到她又沒有害羞，也沒有緊張……對啦，他在現實生活中還沒喜歡過人沒錯，但戲劇演了不少，他知道喜歡一個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心情會起伏，心髒會卜通卜通跳，絕對不可能像他現在這樣淡定。
他看到她的時候，只覺得很舒服，其他就沒了。
沒有高興雀躍，沒有興奮萬分，至于近情情怯想討好這種事情，當然也沒有，會這麼在意她，只是因為能跟他相處的人實在不多。
借用黎耀瀾的話，他的外表跟內在呈現絕對的反比，外在有多亮眼，內在就有多灰暗。
不愉快的童年讓他性格古怪，而他明知道卻無意改變，所以能和他相處的人，永遠都是一開始就認識的那些人。曉珊正是少數可以跟他相處的人，他重視她，只是單純因為兩人是間友當朋友？當然是朋友。
對，沒錯，就是這樣。
內心自我建設完畢的凌天宇覺得心情很好。下次見到沈柚星他要好好謝謝她才行，要不是她那樣不可理喻導致三個小時可以解決的事延長到五小時，他就不會在這時候遇見曉珊了。
幾日沒見，她還是差不多的樣子，馬尾、襯衫、長褲、平底鞋，典型的助理戰斗服。
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勉強擠話，「在想什麼，居然這麼出神？」
「就發呆啊。」
「呆要怎麼發？」
劉曉珊璞味一笑，拍拍旁邊的位置，「坐吧。」
要不是跟他住了兩個多月，她會以為他在挖苦她，但她對他算滿了解的，他不會去挖苦別人一不是善良，而是因為他不喜歡白費時間，他會這樣問，單純只是想知道而己。
凌天宇在她身邊坐下。
「閉上眼楮。」
他乖乖閉上眼楮。
「是不是很涼？」
他睜開眼楮，「很舒服。」
「是吧？」
看著她有點得意的臉，凌天宇又閉起眼楮，感受了幾秒——真奇怪，明明是在台北市中心，可感覺卻又不是，夜風涼爽，噴水池的聲音有一種自然效果，一下子趕走煩躁。
「臭馬落斯不在？」
劉曉珊有點無奈的說︰「他不是臭小表，他剛接了橘風……」
「我知道他現在每天都很香。」
「沒錯，就是這樣。」糾正他之後，她才回答他的問題，「他要下周才會有通告，爸爸接回家了。」
凌天字眼楮一亮。也就是說，接下來幾天她都沒事了？
約她去看電影嗎？還是吃飯？不過跟他在一起的話，恐怕去哪都不方便，相形之下，開車兜兜風倒是不錯的選擇……等等，他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_他對曉珊，完全不了解。
對耶，他連她喜歡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最喜歡的歌手、平常的嗜好等等都不知道。
這個發現實在太糟糕，難怪他們每次見面都只能打招呼而已。身為朋友，怎麼可以這樣生疏呢？
他想了想，丟出超級直球，「你喜歡什麼顏色？」
「我喜歡……」劉曉珊哦的一聲，「在練習對不對？『Office』里小男人不知道為什麼開始想了解大姊姊時的第一句台詞。
他又想了想，唉，好像真的是，她為什麼會記得？連他都不記得了說。
仿佛了解他的疑惑似的，她笑說:「因為我是沈柚星的粉絲啊，而且這段真的是又瞥扭又有趣，光是想象男主角有多不自在就覺得好笑了。」
他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下次見到沈柚星，一定要問問她是不是會下降頭，為何曉珊會這樣迷戀她。
「我喜歡什麼顏色……嗯，啊，我想起來了，明雪該說的台詞是——你問這干麼？」
「沒什麼，就只是想知道而己。」
「無聊。」
「喂，我在問你耶。」
「這種問題有什麼好問的，喜歡的顏色又怎麼樣？討厭的顏色又怎麼樣？一點意義也沒有。」
「怎麼會沒有意義？」
「你倒是告訴我，知道這些有什麼意義？沒吧？說不出來吧？到底要我告訴你多少次，身為廣告人，廠商喜歡什麼才重要，消費者喜歡什麼才重要，至于我，那一點都不重要。」
「誰說的？我都已經困擾好幾天了好不好！」
最後一句的聲音有點大，劉曉珊呆了呆，接著輕笑地拍了他一下，「很有感情哦。」
凌天宇突然怔住了。她在燈光下的側臉，他怎麼覺得……覺得……
馬路那頭，一直傳來汽車經過的聲音，四周並不安靜，但是，他卻听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卜通，卜通。
這……這是……
他驀然想起之前他們討論劇集時，她說過的話一光線籠罩在她的身上，她聲音很溫柔，笑容很美麗，他心跳于是漏了一拍……
你該不會喜歡曉珊姊吧？
喔……不！他站了起來。
「怎麼了？」
「沒沒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來時間差不多，我走了。」
丟下這兒個字，他轉身跑進環東大樓中庭里，他拼命的按電梯，就怕背影也出賣自己的想法。
該死的電梯，快下來啊。
好不容易進去，他立刻按了關門鍵，藉由這動作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沒事，一切都是錯覺。
他剛剛作了惡夢，所以心跳比較快。
絕對不可能。
他喜歡的類型是是無論如何，不是她那種。
失眠。
入行後，每一天都很好睡的凌天宇第一次失眠了。
床鋪又大又舒服，空調的溫度跟濕度也剛好，但他在床上左翻右翻，一點睡意也沒有。
他不是……但好像又有點是……
凌天宇很苦惱。到底要怎麼樣確定是不是？
一直以來，他欣賞的異性都是極其亮眼型——對啦，他很膚淺，他就愛大波辣妹，裙子越短越好，看到他就會撲上來眯眯笑，但曉珊完全不是，她……她從不曾讓他眼楮一亮，就是……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翻身從床頭櫃里拿出第一天見面，他冷得指尖僵硬時，她遞給他的暖暖包。
棉棉軟軟，緩解了他因為低溫而發凍的手。
里面的暖暖包當然早被他丟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純棉的小鴨黃套子卻一直留了下來。
他的暖暖包……他的暖暖包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