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幾日疲累，好不容易有一天半的休息，凌天宇大暴睡。醒來時，他看看時鐘，再看看窗外的天色，知道自己已經狂睡了快一天。
他深吸一口氣……咖啡香。
應該是劉曉珊煮了咖啡。
豆子的香氣刺激食欲，他覺得餓了。
只要他出去，她就會像過去兩個月一樣，問他要吃什麼，然後她會像聯邦快遞一般，上山下海，在短時間內使命必達。
但他今天不想吃外賣，他想吃她做的法式早餐。
劉曉珊的廚藝相當不錯，他吃過好幾次，不管西式中式都頗具水準，尤其是早餐類，味道剛好，擺盤美麗，她習慣在主餐旁邊襯以顏色鮮艷的蔬果，光看就能引起食欲。
公式是這樣的:他提出，她去最近的賣場買食材，回來做給他吃——但是最近他們相處得不太好……
當然，那都是他自己的原因。
凌天宇知道過往的那些助理在背後怎麼稱呼他——番王、不合作大王，但這次卻是他有史以來番得最厲害的一次。
他不是針對她生氣，但就是覺得很生氣，而因為她始終沒有反抗他的暴行，于是他更生氣了，後來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不爽什麼。
啊啊啊啊啊，他抓抓頭，剛好听到APP的聲音，于是及射性的抓起手機。
是來自高雅全的訊息︰曉珊陣亡，新助理近日報到。
曉珊……陣亡？！
凌天宇很快的撥了高雅全的電話，劈頭就問︰「她不做了？」
「只是不做你的保母，但還是環東的員工，我打算調她回宣傳部。馬落斯五六月時會出一張EP，他前一兩個星期跟我說還是想要曉珊帶他，那時我沒答應，可沒想到曉珊會跟我要求調換職務。」高雅全頓了頓，「我己經跟珠玉說好了，她很有經驗，你放心吧。」
他才不在乎下一個xx是誰，他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劉曉珊什麼時候跟你講的？」
「昨天中午。」
所以是他們出完海邊的拍攝通告回來後？
他在等待日出的時間說要喝咖啡，接著換綠茶，後來說有點餓，要她再去超商買牛女乃……連保母車司機都給他臭臉看了，她買回來卻只跟他說牛女乃適溫要他現在喝，不然等下會冷掉。
回到公寓，她也只交代了下一次的起床時間，什麼也沒多說，他于是自欺欺人的想，沒事的……現在想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凌天宇有點說不出來的懊惱。
他知道自己這半個月來對她很差，她忍了半個月，終于爆炸了。
「我不想換。」
高雅全笑了起來，「那可沒辦法。」
「所以我才要你想辦法。」
「我只是個主管，又不是皇帝。」他斂起笑意，「你休息那麼久回歸，很多東西需要調整，公司在你身上放下這麼多的資源，期望之高那是不用說了，我想你在精神上也會有一定的壓力，這些重量，後來都會壓在曉珊的肩膀上，而且完全沒有人跟她交接你之前的狀況，在這種情況下，她能帶你兩個月，我已經不能再要求她更多了。」
凌天宇沉默了一下，「我請你吃午餐。」
「我吃過了。」
「那我請你吃下午茶。」
「我晚點還有事。」
「沒關系，我去找你。」
「……」
「說定了。」
凌天宇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梳洗、換衣。
打開房間門，他看到的是過去兩個月千篇一律的樣子——劉曉珊在餐桌旁，喝著咖啡，掛在官網上回復歌迷的問題。
听到聲音，她抬起頭，「起來啦？」
「嗯。」
「想吃什麼？我去買。」
就在十分鐘前，他還想著要她去買材料，他要吃法式早餐，但現在，他完全無法說出口。
她受夠了，不干了，那些讓人貼心的對待都只會留到下個助理出現為止。
而且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知道她撐不下去，他現在看她，覺得她好憔悴，即便戴著眼鏡，也可以看到厚重的黑眼圈。
在他印象中，她不是長這樣的……
意識到她還在等他回答，他清了清嗓子，「不用了，我要去公司。」
「現在？」她的行程表上沒有這一項啊。
「高雅全剛打電話給我，說有些事情要當面談，讓我馬上過去。」他面不改色的說，「所以我現在要出門。」
「但我跟司機大哥說傍晚再來，這時間……你等一下，我叫計程車。」
凌天宇原本想跟她說「你休息就好了」，但他轉念一想，一起去也好，可以的話，他想再跟她討論一下接下來的相處模式。
他想跟她說，他會修改自己的態度，他很喜歡她的貼心與細心，希望兩個人繼續相處……
計程車一路朝信義區的大樓駛近，在十五分鐘內抵達大門口，在劉曉珊搶先一步出門給他打傘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什麼也還沒說。
「你還真的來了？」
「我真的來了。」
高雅全看看手表，「給你三十分鐘，我答應了明微一起看晚場電影。」在一起共度下午茶之後。
凌天宇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晚場電影？
「你說的『還有事』指的就是這個？」
「沒錯。」
「跟明微說一下改天應該可以吧。」
明微是高雅全的第一任老婆兼第二任老婆，當年也是幫左岸少年跑宣傳的工讀生，凌天宇跟她算熟人了，清楚她好說話。
「那可不行，我們已經離過一次婚了，我不想再離第二次，更何況她現在懷孕了，讓她心情愉悅是我的重要工作。」高雅全看看手表，「你只剩下 二十七分鐘了。」
凌天宇只好開門見山的說︰「我不要換人。」
「這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
「我們不是『討論過』，是你單方面的宣布，我現在很鄭重的告訴你，我不接受。」 高雅全莞爾。
真的是不合作大王沒錯。 以前就很不合作，現在更不合作。
外人看他覺得有個性，真誠表達自我，但在他們這群工作人員眼中，那就是一個大小孩而已。
高雅全忍不住嘆口氣。
別人看凌天宇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開演唱會不用擔心票房，電影還沒上映，預售票就已經賣翻天，只要放出消息說拍偶像劇，馬上有一堆廠商願 意贊助，廣告更是天價計算。明明放大假，FB會員還是增加，不管他想做什麼，公司都是傾全力的支持一他完美的演繹了什麼叫做「天之驕子」。
可是，只有一路跟在他身邊的人才會知道，這個天之驕子從不知道父親是誰，才八歲就被酒鬼母親拋棄，從小缺乏關愛，所以他心中有個地方始終 是孩子。
「天宇，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凌天宇一怔，繼而點點頭。
「我常常會想起章經理介紹我們認識的那一天，我是工讀生，你是簽約新人，西門町停車場旁邊第一次辦街頭迷你演唱會。公司一直不給你們知道 銷售數字，你們在保母車里擔心沒人來，一直要我去看外面有多少人、有沒有三百人，結果那天來了八千多人，唱了六首歌，但歌迷不給走，只好把那 六首歌再唱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原本預計半小時的活動延長到兩小時。
提及往事，凌天宇露出一絲笑意，「後來回到公司，謝姊買了蛋糕給我們慶功，沒想到我們開始砸蛋糕，把會議室弄得一團亂，被打掃阿姨罵了一 頓……」
左岸少年越來越紅，在密集的行程中，三人越來越無話不談。
凌天宇記得自己當時還問黎耀瀾跟高雅全說，如果媽媽看到電視回來認他，他要不要原諒因為不耐育兒辛勞，把八歲的孩子丟棄在中央車站的親生 母親？
當時他們都不到二十歲，沒人能說出該怎麼辦。
後來問謝姊，謝姊模模他的頭說，現在想那些都不準，等那一天到來，他自己會告訴自己怎麼做，是「想」怎麼做，而不是「該」怎麼做。
一年、兩年，左岸少年的名字紅遍華人世界，幾乎是家喻戶曉，但是他的母親始終沒有出現。
他當時想過，她會不會已經不在了，或者是真的完全不想再見到他……
雖然是無解的問題，偶爾想起，也會覺得惆悵，直到後來，這心結才在意外之中由黎耀瀾解答出來。
他們有次到紐約作秀，他在表演結束後，約了以前的寄養媽媽吃飯。寄養媽媽給他帶來一些他剛去時的照片，說是整理房間發現的，讓他好好保存
晚上回到飯店，他把自己八歲時的照片給黎耀瀾看，他的搭檔第一眼並沒認出他來，第二眼，還是沒認出來。 「仔細看！」
黎耀瀾拿著照片端詳，「看得很仔細了，但看不出來你要我看什麼。」
「那是我小時候。」
「騙人。」
「真的是我。」
後來黎耀瀾把照片放在他的臉旁邊，左右比對，終于勉強承認，「有點像。」
照片中的孩子，頂著一顆光頭，站姿畏縮，穿著過大的T恤，不但營養不良，神情還極度恐懼。
而被以貴族待遇包裝的凌天宇，身材修長，五官精致，一個耳環、一顆釘子都充滿品味，舉手投足都是練習過後的風采——沒有人可以把這兩個人連 結起來。
他的母親不記得他了，這就是她始終沒有出現的原因，他甚至在想，母親也許連他的樣貌都不記得。
因為，她總是在喝酒……
凌天宇定了定神，「有時候會想，時間怎麼會這麼快，十年就這樣過去了。」
「我最近也常常有這種感覺。」
「你跟明微繞了一大圈，還是在一起了。」
「因為我一向是個知錯能改的人。」感性完畢，高雅全切入正題，「如果你想要曉珊繼續留著，你要自己跟她說。」
凌天宇皺眉。這是要怎麼說？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
「但如果依照我的立場，我還是希望由珠玉去負責你，因為你跟曉珊最近摩擦有點大，工作人員在抱怨，說現場氣氛很差。」
「那不叫摩擦。」那是他單方面要大爺。何況，他跟曉珊又沒有吵架，她也不曾跟他頂嘴，這哪算摩擦？
高雅全畢竟是很了解他的，只是笑了笑，「不管怎麼說，你們在一起讓現場的人如履薄冰，工作人員受不了，效率直落，拉長了工作時間……我在 想，你既然對她不滿意，那這剛好是一個契機。」
「我哪有對她不滿意？」
「我昨天才跟舞字的倪姊還有沈柚星一起吃飯。」 沈柚星？他都忘了這件事。
高雅全含笑問︰「想起來了？」
凌天宇點頭。想起來了。
「也許你的心里不討厭她，但你的行為在討厭她，不管起因是什麼，她都讓你不愉快了。」
「我不是討厭她，我是在火大她送花給丁愛，而且是一大把，電視台人盡皆知的程度。」
「你以前的助理也幫你送過花或者巧克力，也沒見你發這樣大的脾氣。」
「那是……」是什麼？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高雅全想，或許那其實無關丁愛，也無關那束香檳玫瑰，而是凌天宇終于在意起一個人了。
雖然他本人還不是很清楚，但是本能已經先行一步——幼稚園的小男生一旦喜歡上小女生，有一定的機率是拉她辮子、踩她腳，用惹怒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
由于副總裁跟凌天宇有話要說，又堅持不會太久，所以劉曉珊很認分的選擇在公司等，而等待的地方，自然是之前待了好幾個月的宣傳部。
見到一陣子不見的姊妹們，她大驚。
霈霈怎麼了？
原本神采飛揚的一個人突然神色憔悴，眉頭深鎖，連化妝也蓋不住那一層黑眼圈——跟自己好像。
看到劉曉珊驚疑的眼神，霈霈苦笑，「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
「怎麼會？」不是年底要結婚嗎？他們這個部門都商量好，要送他們蜜月機票當結婚禮物了。
霈霈無奈，「距離太遠，還是不太行吧。」
劉曉珊內心有一種想嚎叫的感覺。
怎麼又是距離太遠？
佳恩在旁邊說︰「那男人交了一個新女友，而且兩人早在一起一年多了，要不是霈霈情人節去看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他跟我說情人節要值班，所以不回台北，我還真的信了，帶著外帶的情人節套餐想給他驚喜，但就像所有的偶像劇一樣，我得到的是極度的驚嚇 。」霈霈干笑了幾聲，「那女人的肚子都看得出來了。」
天啊……
她該感謝黃國志老實告訴她嗎？免得哪一天她也訂了前往紐約的機票想飛去跟他共度佳節，結果卻心碎而歸。
同是天涯淪落人，劉曉珊伸出手，給霈霈一個擁抱。
「我沒有懷疑過他欸。他每次都說離島不方便，很多商家都不運送離島，讓我幫他買了轉寄過去，我就一直幫他買衣服、買書、買吃的，還有手機 、鞋子、記憶卡……我覺得我好像傻瓜一樣，這麼信任他……」
「你才不是傻瓜，是那個男人太混蛋。」
「我也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但就是覺得好難過，我一直在想過去三年多，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霈霈，不要因為遇到一個壞蛋就否定自己，信任一個人很美好，深愛一個人也很美好，你是個好女孩，是那個混蛋沒福氣。」劉曉珊摘下眼鏡， 「我昨天也跟男友——不是，是跟一個壞蛋分手了。」
看著那似曾相識的黑眼圈，霈霈大感親切，「曉珊……」
她做了一個祈福的合掌手勢，大喊，「混蛋退散，下一次戀愛會更好。」
霈霈呆了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跟著念，「混蛋退散，下一次戀愛會更好。」說完，忍不住炳哈一笑。
「好點了？」
「嗯。」
「可我剛剛不是在搞笑……雖然說也哭得很難過啦，但我真的覺得，下一次的戀愛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