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于覓沒回家。
藍海把自個兒的床讓給于覓,自己睡在沙發,于覓躺在不熟悉的床上,翻來覆去,盡避洗了澡,可身上彷佛還能聞到Escape的余香,薰衣草混著檀香,飄散不去。
那男人,是一種毒。
她腦中浮現這念頭,卻又無法將那樣孩子氣又幼稚的他,跟毒這個字牽扯在一塊。但若不是毒,為何她只不過被他抱了一下,他身上的溫度就已融進了她的體膚,使她光是回想就暈熱,虛空得不能自已。
不,她只是太寂寞了。
這才是她反常的正確答案。
于覓蓋上被子,把自己蜷成一團,輕哼著SimonGarfunkel的〈Iamarock〉。那調子很歡快,歌詞卻異常悲傷——別談論愛情,但我早已听過這些話語,它沉睡在我的記憶里,我不願驚擾那已逝情感的安息。如果我不曾愛過,我就不會哭泣,我是一塊岩石,我是一座島嶼。
她哼著哼著,慢慢地平靜了,不知不覺睡去。
早上六點多,單行爾醒了。
他頭疼欲裂,彷佛有一群小精靈在他腦中進行改裝工程,他不喝酒,從不知道醉後隔天竟這麼難受,他不懂這種東西為什麼讓那麼多人願意一杯接一杯,至少他以後是再也不想踫了!
「媽的,這里是哪里……」
他哼哼唉唉地爬起來,睡了一晚的行軍床讓他四肢快散了,他回想昨日種種,記憶只停留在她為他調酒,然後她笑了,粉唇上揚的弧度是他前所未見的美好,他還以為……她不懂得這樣笑。
不過微笑是世界語言,誰不會?她不對他這麼笑,是因為他們合不來。
像要證實他這個念頭似的,單行爾拾起外套,確認身上物品,走下樓來,看見的便是于覓對一個光頭男人露出笑容,男人很高壯,年紀大約三、四十,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她揚著唇,細長淡眸如貓兒似地微微彎起,露出白玉般的牙,扎疼了他的眼。
「你醒了?」于覓注意到他,他模樣真夠狼狽,渾身衣著亂了不說,頭發蓬亂如稻草,下顎生出胡髭,臉色蒼白,可他昨日擁攬她的力道卻強烈得使她此刻回想起來都有些疼痛。她問他︰「好點了嗎?」
她表情還是淡淡的,眼底卻泛著柔,第一次被她這種目光看著,單行爾梗住棒吸,腦門沖上熱氣,不知道該回些什麼,最後只是硬生生地點了個頭。其實他現在渾身痛到不行。
于覓看出來了,笑了聲,倒杯水給他。「都這樣了還逞強什麼?」
被她看穿,單行爾好窘,可仍是嘴硬。「我哪有?」不過還是接過水,一飲而盡。
「那好。海哥,幫他結帳吧!」于覓嗤笑,挑了挑眉,開始清算。「一杯粉紅佳人、一杯紫色魔幻、一杯陽光沙灘,還有留他住宿一晚的錢,你看要怎樣計——」
「啊?」連住宿費都算?單行爾瞠目。「你這女人真當我是凱子啊?」怎麼感覺每次都想削他一頓似的。
「這是給你個教訓,不會喝就別喝。」盡避調酒易醉,可她調給他的都不算太烈,想不到他還是三杯就倒。「做公關的居然不會喝酒?」
她的口氣完全不是瞧不起,而是一種……屬于朋友之間的調笑,單行爾不覺得不愉快,反倒回得理所當然。「我是品牌公關,又不是牛郎。」
出席宴會他會意思意思舉個杯,但實際喝下去的次數少之又少。
「也是。」少見地,于覓竟贊同了他的說法。「早上九點的班?」
「是啊。」他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還可以回去沖個澡。
「幾點下班?」
單行爾抬眉,他幾點下班干她何事?
可她問他的表情,不像過往帶著挑釁,而是很朋友的、很關切的詢問。單行爾胸口像是踫撞了下,她柔軟的眼神使他心髒某處刺疼發麻,一下子忘了跳動。
「單行爾?」
她叫喚他的嗓音使他回神,他瞅著她,好似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眼前是個「女人」。她五官仍舊小巧,再怎樣也無法與驚為天人之類的形容詞畫上等號,但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她是他看過最讓他聯想到「甜」這個字的女人,不是甜美,而是一種足以鎖住他喉頭的,那種濃烈的甜。
「大約……七點吧。」他發覺自己的聲音,干澀異常。
「嗯,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店里。」這是個友善的邀請,于覓迎著他詫異的眼,笑了。「你不是想買Alexander?」
「你不是說不賣?」
「嘖,我是老板,我不能改變主意嗎?」她挑眉,嘴唇微翹,那拿喬的表情使她看起來可愛得緊,天……
單行爾腦際浮現一股酩酊感,意外自己怎麼還沒清醒,直到這刻,他才看到她身上還是穿著Alexander的牛仔褲。不用再說了,Alexander的褲子是為她而存在的,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穿得跟她一般好看,也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像她這般矛盾地吸引著他的目光。
這是錯覺,絕對是錯覺……
對,這一定是錯覺。
一直到離開了于覓朋友的店,單行爾還是如此安慰自己。
他咬了口巧克力,卻發現巧克力再也討好不了他,她翹起的唇彷佛才是他真正想吮嘗的東西……他被自己的念頭給嚇住。誰都好,怎會是那個女人?!
一早,他進辦公室,點開她的部落格,把她寫的關于CR的文章全看了一遍。瞧她多麼可惡,牙尖嘴利地奚落他們的商品,他曾以為她沒有品味,不懂時尚,可他發現他錯了,在《Flawless》專訪那一次,她說︰「所謂的時尚,對我而言,就是在每一個不同的時期,選擇對自己「尚」好的東西。你不可能要一個年輕女孩撐起Hermes的價值,同樣也不可能叫個三、四十歲的熟女拿著Puma或Adidas,除非她們氣質適合。時尚——絕不是盲從。」
她說的沒錯。
所以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是最適合她的。
「媽的!」單行爾快瘋了,他怎會滿腦子全是那女人?
耙情昨天那杯酒她下了藥?!
他幾乎要這樣懷疑,下了班,他不敢去找她,即便心里想得要死。單行爾抱著破釜沈舟的決心,打電話給別人。「Emily,好久不見,今晚有空嗎?我們吃個飯如何?」
Emily是空姐,擁有他歷任交往對象里堪稱最美的一雙腿,很適合MissSixty的牛仔褲,她剛好休假,兩人相約吃飯。單行爾本來對月兌離單身興致缺缺,可他如今懷疑是不是單身過頭才會這麼任誰都好地發情,Emily嬌柔的姿態很能激起男人對她的保護欲,果然女人就是要這樣嘛!
「最近還好吧?還忙嗎?」
「還好,老樣子。」
他臉上還是那副無懈可擊的四十五度笑容,兩人坐在飯店餐廳里,美酒佳肴,眼前的女人正甜甜笑著,好像笑不用錢,一點都不吝嗇,說話的方式也是細聲細氣的,分明沒任何不對,他卻覺得空空的,反而想到另一個幾乎不怎麼笑的女人。倘若她像Emily這樣笑、一直笑,那會是怎樣的景象?
扁是想像,單行爾便覺自己胸腔一陣震動。
「行爾?」Emily嬌聲喚回他的意識,他回神,表情一下子變得難看,她嚇住。「你、你怎麼了?」
怎麼了?他中邪了!
「為什麼我一直想到那個女人……」
他好沮喪,幾乎垮下肩來,俊美容顏透著一股迷人憂郁,激起了Emily心中想要了解他的強烈渴望。這男人不只外表光鮮,也懂得生活情趣,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約會了大半年,也不見他有任何進一步表示,君子得讓她快睡著。
但也許今晚,就是她等待已久的那個好機會。「如果有什麼煩心的事,說說看,會比較好解決喔!」
真的嗎?講出來,他就可以為自己的感覺下定論了嗎?
罷,總比這樣悶下去的好。
他嘆了口氣。「有個女人……她讓我感覺很特別。」
「啊?!」Emily心驚。女人?怎會是女人?「呃……她如何特別?」不,冷靜點,也許他說的其實是她?要不今晚怎會約她出來?只是男人嘛,拉不下臉,唯有用這種迂回的方式試探……
「她讓我很生氣。」
「咦?」有嗎?哪里?她怎麼不記得?
Emily花容失色,只見單行爾神色越來越沈。「我一開始氣得差點想捏爆她的頭。」
「什麼?!」捏、捏爆?!
一旦開始講,單行爾便陷入了回想,他沒注意Emily越來越白的臉色,兀自講下去。「總之她真的很可惡,把我惹得那麼生氣之後,又讓我看見她那種可愛的樣子,而且還對別的男人笑!」
「這……」他看見了?
人家說雞蛋不要放在同個籃子里,除了他,她當然還有其他追求者,她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想不到……還是被發現了?!
Emily作賊心虛,眼看單行爾臉色越來越難看,下一句話更令她嚇得皮皮挫。「我真的很想掐死她!」
不,不是這樣。
其實他想做的,是用他的指尖感受她縴白脖頸的膚觸,然後慢慢往上,捧住她細女敕白皙的雙頰,使她灰色的眼底只映著自己,然後俯身,嘗吮她那粉艷唇瓣的味道……天,他怎會有這般想法?
單行爾眸色暗了,渾身因這突現的強烈欲念灼燙起來。
他陰晴不定的模樣徹底駭著了Emily。她听過這男人在業界的名聲,生氣起來從不留情,她是喜歡他,但沒到連命都要犧牲的地步,她慌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那個,我想到還有事,我得走了……」而且未來絕對不要再聯絡!
單行爾一愣,她要走了?「我送你回去。」他不想一個人,那會使他一直想到她。
「不用了,是很急很急很急的事!」Emily奮力維持那抹恬雅的笑。「非常急,真的。」
「既然很急,我送你不是比較快?」
「不!對方指名要我一個人去!」
「啊?」單行爾愣住,這是怎樣?有人被綁架?「那……你小心。」
Emily離席如逃命,單行爾本來就沒把精神放在她身上,他心念不定,開車跑去淡水吹了大半夜的風。和Emily的約會沒使他心思轉移多少,他滿腦子還是想著那個叫于覓的女人。不,她不是他要的人,單行爾這般告訴自己,卻找不到任何駁斥的理由,他累了,決定回家,先好好睡一覺。
半夜,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睡意才找上他。
他作了一個夢。
夢里有棟糖果屋,他先是嗤之以鼻。哼,這是夢,現實世界里才沒有這種東西。
不過既然是夢,他想怎麼做都沒人管得著。他走上前,拆下那屋子上的巧克力塞入嘴里,味道有些模糊,好像是甜的,又好像不是,他再拆下用餅干做成的窗框,毫不饜足地吃著。森林里忽然吹起了風,他迷惑地抬眼,忽然看見于覓,用那種慢悠悠的腳步來到他的身邊。
她淡金色的發在陽光照耀下微微地閃著光,單行爾停止動作,她灰色眸底漾著他的模樣,他放下餅干,最愛的甜食已引不起他半絲興趣,她在他面前站定,只一瞬,他便瘋狂地吻上她。
他感覺她的唇是他這輩子嘗過最甜美的東西,他大掌深入她淡金色的發間搓揉著,發絲如緞般從他的指縫深入了他的膚底。他愛極這觸感,親吻她的滋味如此美好,他舍不得放開,她卻逐漸在他懷抱里化成了粉末,那味道甜甜的,像極了糖粉……
而她深灰色的眸子,自始至終,仍那般繾綣溫柔地瞅著自己。
在她隨風飄散的同時,單行爾醒了,他呼吸急促,右手抓著左邊胸口,感覺里頭的跳動異常迅速。他作了個吻她的夢,她沒抗拒,在他手心里化成了甜美的糖粉,連最後注視他的方式都柔美得像要滴出蜜來。
他曉得這是夢,但可怕的是,他竟如此強烈渴盼那是現實——
這代表什麼?
「我……真的喜歡上她了?」
這一個星期,單行爾沒睡好。
他總是夢到她,她用各種不同樣貌出現在他的夢境中,但帶給他的滋味總是甜蜜。嘗過了她,他發現所有的甜食都已勾惹不了他的興趣,如同陷入禁斷癥狀,單行爾終日恍恍惚惚,迷亂不能自已。
他想見她。
這個念頭一直在他的胸懷兜繞著,像根拔不去的刺。但是見了,然後呢?
他不確定自己接下來的行為是什麼,還好一年一度的金曲獎開始,許多經紀公司替藝人來商借衣服,還有VIP的發表秀,好幾個電視節目要和他們固定合作……諸事繁忙,使他再沒有傷春悲秋的余暇。
只是忙完了,回到家,又是相同的空虛。
他應該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