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其實是戈爾登兄弟擬定的計畫。
原來阿德,不,是葉耐德,其實並沒有因為先前的流彈槍傷而影響到行為思考和心智能力,卻利用這個契機與兄長曼尼?戈爾登擬定將計就計的計畫,對外宣布戈爾登二少成了個小孩似的白痴,以便引誘不知名的敵人對他再度下手。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葉耐德在經過幾次的暗殺後,仍然無法揪出幕後主使者,兄弟倆便改變計畫,將葉耐德這個大活餌送往海外,放更長的線,釣更大的魚。
原先他們的想法是,把葉耐德這條大魚送往海外,刻意隱藏他的行蹤,身旁再加派保護他的人身安全的保鏢——這是一種危機汰選機制,如果有誰及他的幕後主使者能夠突破這些關卡,找上門的話,還有高琥珀這道最後的人肉盾牌為葉耐德擋子彈,再伺機逮到教手和他的幕後主使者。
但是,計畫只是人們預先的設想,不是既定的事實,在設想與事實之間會出什麼樣的差錯,就不是人們能預料的。
比方說,在這個放長線釣大魚的計畫中,沒能預料的,就是殺手在找到葉耐德的行蹤後,沒有立即對他進行暗殺,反而是先拿高琥珀開刀……
「那個保鏢死了嗎?」衛星視訊的彼端,曼尼?戈爾登先關切自己手足的人身安危,受傷與否等狀況,再進行下一步計畫的討論……直到最後的最後,才臨時想到一般,隨口問道。
葉耐德頓了下,才出聲回答,「目前她還在加護病房里觀察。」
「還在加護病房里觀察?情況樂觀嗎?如果不樂觀……」
「大哥!」葉耐德以前所未有的急厲口吻喝止兄長往下說。「別再說了,琥珀會沒事的。」
曼尼?戈爾登一楞,這才意識到了什麼,「你和那名女保鏢是『怎麼了』嗎?」
「她是我的人。」
「你的人……你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
「好,我知道了。」曼尼?戈爾登改變話題,「你知道嗎?我們鎖定了一個幕後主使者的可能性人選,就是我們的三堂哥。」
「史東?戈爾登?」葉耐德立刻專注在這個話題上。「他不是整天忙著賭馬和玩女人?而且我記得他持有的家族股份,足夠吃用一輩子。」
「是啊!如果沒出什麼意外的話。」曼尼?戈爾登看著弟弟,「根據我們這邊搜集的情報顯示,史東先是賭馬敗了一筆,接著玩到不該惹的黑道老大情婦,對方要求他付天文數字的遮羞費,不然就摘他的器官拿去變賣湊數。史東怕到了,腦袋胡涂了,認為把你除掉後便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分得更多家族財產來救急,所以才會把主意打到你的頭上。」
「白痴。」葉耐德冷哼,「史東現在在哪里?」
「閃人了,不過我的人很快就會把他從老鼠洞里挖出來。老實說,我不認為這次的事是史東主使的。」
「我也不覺得。」葉耐德也同意。
因為兄弟倆都很清楚,史東?戈爾登是個短視又急驚風的家伙,換句話說,就是凡事想到才急著做,不會事前先做計畫。如果他真的想干掉葉耐德,一定是他人離開英國後才想到要找征信社,至少要先查出想殺的對象跑到哪里,才能找殺手來進行暗殺吧?但是史東?戈爾登連葉耐德的下落還沒找到就被抓包,說什麼也不可能會是雇用小P的幕後主使者。
想到那個女圭女圭臉女殺手,葉耐德又開口,「大哥,那個殺手已經在緊急手術後恢復清醒,不過徹底行使緘默權。」
「問不出什麼事?意料中事。」曼尼?戈爾登毫不意外,「不過我可以試試看幾個管道,查出那個殺手的雇主也許不是很困難的事。」
兄弟倆隨即又就這件事交換幾個意見,交談的口氣還算平和。
突然,曼尼?戈爾登轉移話題,「耐德,我覺得你可以回倫敦了。現在這里的情況算是已經控制住了,你待在倫敦比待在海外安全。」
「回倫敦?」葉耐德一楞,「琥珀怎麼辦?她的情況還不適合移動。」
「你回倫敦,關高小姐什麼事?戈爾登家自然會負擔起她所有的醫療費用,這就夠了。」曼尼?戈爾登回答。
「話不是這麼說,大哥,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對琥珀她……」
「喜歡她?愛上她?她是你的人?」曼尼?戈爾登的口氣十分犀利,「我覺得你只是一時被感情沖昏了頭。你這陣子天天二十四小時都跟她在一起,感覺很好,所以產生錯覺,以為自己愛上了她。你們兩個的身分地位相差太多,要在一起很困難。」
「大哥,我看身分地位才是你想說的真正重點吧?」生平第一次,葉耐德對曼尼?戈爾登火大了。「現在是什麼世紀了,還在說門當戶對這一套!」
「因為這一套有其重要性。」曼尼?戈爾登或許有察覺出弟弟的火氣,卻仍然堅持說道。
戈爾登兄弟都是意志堅定的男人,極少對自己認定的事讓步。這種特質若是用在聯手一起對抗外敵,是很贊的;可是如果用在起內哄上,
葉耐德的思緒翻騰,有股破口大罵的沖動,但是現在又不能這麼做,所以緊抿著嘴巴,沉默不語,而視訊彼端的曼尼?戈爾登靜默的等待他的回應,卻又遲遲等不到,場面既尷尬又死寂。
兩個男人都無意打破這片死寂,直到葉耐德瞥見某個動靜。
「大哥,我等一下再打電話給你。」他什麼也不管,直接切掉衛星視訊連線,關上螢幕,並起身面向來人。
「葉先生嗎?」迎面走來的是加護病房的巡房醫生。「你是第九床傷患高琥珀小姐的……」
「未婚夫。」他不假思索的謊報自己的身分,奇怪的是,說得很順口,听起來也很順耳。
醫生點個頭,「剛剛高小姐第一次清醒,大概只維持三分鐘左右,便又睡著了。她的手術很成功,術後的情況目前尚稱良好。子彈並未傷及內髒,是直接穿透骨酪相交之間的組織,對她的身體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仍有待後續觀察。不過我現在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她已經月兌離了危險期,生命無虞。」
「謝謝醫生,這點比什麼都重要。」葉耐德激動得無以復加。
之後,他打了通電話給愛兒媽媽。
因為擔心高琥珀的情況,愛兒媽媽在她被緊急送入醫院後,以最快的速度請來熱心的志工團隊接手照料育幼院,自己也跟著下山,來到醫院。
葉耐德為愛兒媽媽在醫院附近找了間短期出租的公寓,距離醫院不到三分鐘的腳程,所以他一打完電話,走到醫院大門口,隨即看見她小跑步過來。
「愛兒媽媽,你慢慢來。」他伸出手,扶住腳步跟槍的愛兒媽媽。
「我心急……呼,上帝啊!你剛剛在電話里說琥珀醒過來了?」她一臉雀躍,「我這就去看她。」
「不行,愛兒媽媽,琥珀現在在加護病房里,有探視時間限制,不能隨時進去。」葉耐德解釋。
「噢!這樣啊!」愛兒媽媽失望了,不過很快的又打起精神。「既然現在還無法探視琥珀,那你陪我聊聊好了。首先……」那雙天藍色的眼珠望向他,「我該怎麼稱呼你比較好?」
她的話語正中問題紅心!他干笑兩聲,引領她走向醫院大門旁的小小花圖,在一張行人座椅上坐下。
「在金融商界,對外,我就是葉耐德。不過愛兒媽媽不介意的話,就跟琥珀一樣喊我一聲『阿德』吧!」
阿德,阿德……這個因為這次藏身計畫所使用的名字,他愈听愈有親切感,突然希望自己就只是個名叫阿德的男人,和一個名叫琥珀的女人,兩人之間沒有慘入任何雜質,可以單單純純的在一起生活。
但是眼前的事實並非如此,他是誰?是戈爾登家族的成員,也是琥珀這回工作的雇主,更是個惡意欺騙她,謊稱自己的心智倒退成十歲小孩,借機拐她上床的家伙……
真該死!葉耐德不由得苦笑連連。不想還好,一想下去,連他都覺得自己真的很該死。
「阿德,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目前這團混亂是怎麼回事?」
這團混亂?是啊!愛兒媽媽形容得可真好。他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簡潔、重點式的說明自己與兄長一開始擬定的計畫,以及計畫實施後所發生的種種情況。
當然啦!所謂的種種情況,屬于他和琥珀私下發生的親密情事,他是絕口不提的,不過看愛兒媽媽一副了然的神情,他想,她八成在腦海中自動增添不少兒童不宜的情節。
「所以,」愛兒媽媽整理一下他告訴自己的資訊,「你是說你假裝心智倒退成十歲小孩,假裝躲避暗殺行動而離開英國,回到你母親的故鄉,為的就是引誘你的敵人上鉤,對你下手?不,反正對方也不會成功,因為琥珀一定會先擋在你的面前。」
愛兒媽媽的口氣非常平和,指責的意味卻很明顯,讓葉耐德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像個懺悔的小孩。
「不過,」她語氣一轉,「琥珀從事保鏢這份工作時,早就有為雇主擋子彈的心理準備了,這一點她並不會責怪你,只是……」
「只是她可能會因為別的事而責怪我。」他苦笑一聲,「比方說,我假裝心智倒退成十歲小孩這件事。」
「對。」愛兒媽媽吁了口氣,「雖然我可以理解你這樣做的動機,但我還是要說,你把所有的人都騙慘了。」
「對不起。」
「這句道歉,你應該跟琥珀說,而不是我。」
「我知道。」除了苦笑,葉耐德還想嘆氣。
他願意說千千萬萬句的對不起,但是琥珀听得進去嗎?
「對不起。」
沒有回應。
「對不起,琥珀。」
還是沒有回應。
「真的很對不起,琥珀姊姊。」
原本像石像一般靜止的高琥珀終于睜開雙眼,轉動睡在枕頭上的頭,凝視著他。
葉耐德站在床邊,雙掌合十,指尖抵在鼻下,雙眼閉得緊緊的,一頭黑發亂糟糟的,其中特長的一絕散落在一邊眉頭上。
按理說,他這副求情的模樣應該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她的心底卻是泛起陣陣寒意。
「你騙了我。」這是事實的陳述。
他覺得心驚,因為她的聲調既干澀又平板,像是事不關己的陌生人。
「是。」老天!他就算在經手價值上億美金的黃金交易時,也不曾如此猛冒冷汗。「你能原諒我嗎?」
高琥珀的唇瓣古怪的扭了一下,「我不覺得你做了什麼需要我原諒的事。你假裝心智倒退,誘使敵人對你下手的計畫很高明,我佩服都來不及了,還說什麼原不原諒?更何況我只是個保鏢,懂得負責你人身安全的工作就好了,也沒必要知悉整個計畫。再說,為雇主挨子彈就是我的工作……啊!對了,我才應該為了沒能盡忠職守,跟你說聲對不起。」
他從來沒听她一口氣說過這麼多又這麼長的話,傻住了。「你想跟我說的就是這些?」
「還有,」她點點頭,「根據我目前受傷住院的狀況,暫時不適合執行保鏢工作,所以我現在就口頭請辭好了,相信戈爾登家族可以立即找到更好的人選來遞補我的位置。而你先替我墊繳的醫療住院費用,我日後會一並清償……葉先生。」
她說了什麼都好,可是一直到最後一句的「葉先生」,他突然像爆竹一樣炸開了,莫名的怒火沖天,「不要那樣叫我!叫我阿德。」
「葉先生。」她偏偏故意唱反調。
「阿德!」
「葉先生……」她本來想繼續反唇相稽,但是呼吸不順,秀容變得死白。
葉耐德立刻按下緊急呼叫鈴,醫生和護士很快的沖進單人病房,一方面堅定有禮又迅速的將他請出病房,一方面為高琥珀做緊急處理。
長這麼大,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無能,心愛的人出了這種危險狀況,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干瞪眼等待等等,他剛剛在想什麼?心愛的人?
他的身子大大一震。愛?他愛上她了?愛上那個既不嫵媚也不懂得撒嬌,而且身為自己保鏢的女人?怎麼可能?她根本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啊!
但是,如果不愛,他又怎麼會利用裝自痴的機會對她糾纏不休?
如果不愛,他又怎麼會在發現她被小P挾持離開育幼院且生死不明時,完全沒考慮到自身安全,沖出去救人?
如果不愛,他又怎麼會心甘情願的在她面前低聲下氣的道歉?平常只有別人對他低聲下氣的份呢!
他錯愕的杵在原地,思索這驚人的大發現,直到醫生從病房里走出來,這才迅速回過神來,迎上前去。
「醫生,她的情況怎麼樣?」葉耐德害怕會听見任何不好的回答。
「情緒激動了點,又因為開刀的傷口還沒愈合,差點造成二度撕裂傷。」
醫生責備的看了他一眼,「葉先生,請別再讓傷患的情緒這麼激動,影響她康復的進度。」
「是,我明白了。」術業有專攻,饒是他這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男人,遇上其他行業的專家時,也還是只能乖乖受教。
「葉先生,我看你還是暫時別再過來探親高小姐,直到她的情況穩定的時候再說,好嗎?」醫生勸說。
他還能怎麼說?葉耐德強迫自己壓下反駁的沖動。「是,我知道了。」
或許醫生說得對,他暫時不跟她踫面,好好的、認真的厘清自己對她的感受也好。更何況,他還有不少事要忙。
這些事說重要也不太重要,但不盡快處理也是很麻煩的,比方說,他必須先配合警方的偵訊,盡管槍傷小P是他情非得己的自我防衛手段,不過這不是個準許人民擁有槍枝自衛的國度,他不得不花許多時間去打通不少管道,將這件槍擊案大化小、小化無的壓下來。
再來,有些媒體記者不知從哪里得知他這個戈爾登家族的第二把交椅在這里,而且還一副正常模樣,群情登時沸騰,團團包圍住甫從出租公寓步出的他。
「葉先生,您是葉耐德先生吧?請問您是什時候回到您母親的故鄉?」
你是我的誰?保母嗎?干嘛問得好像我有義務跟你通報?
「葉先生,您的身體狀況還OK嗎?之前有風聲指稱您的腦部受到重創,是真的嗎?」
我看起來很白痴的樣子嗎?要不要我翻白眼、流口水給你們看?
盡管在心中諷刺得很大聲,葉耐德表面上仍是一派冷靜從容,以多年訓練出來的客套態度應付這些媒體記者,就連說出來的答案也早已準備好。
「請各位媒體朋友見諒,我這次的行程與公務無關,純粹是想回我媽媽的故鄉,也就是我外婆家散散心罷了,所以不想驚動到各位……」
好不容易擺月兌狗仔隊的包圍,他迅速坐進戈爾登家族在此地為他準備的轎車,幾天前他的身分曝光後,立刻要戈爾登在地子公司人馬為自己準備代步工其與司機一名,至少可以方便他甩掉這些窮追不舍的記者。
果然,這幾天已經很懂得看老板臉色行事的司機,一等他上了車,就以最快的速度甩掉所有的跟蹤車輛。
「先生,接下來您想去哪里?」司機請示著。
想去哪里?他其實還有好多地方都應該去。比方說,戈爾登在地子公司,因為子公司的公關經理正等著他的指示,端視他是否要出席各方邀約的應酬,有不少頗具潛力的企業代表都希望能與他有更進一步合作的機會。
又比方說,他應該返回出租公寓,稍事休息,以便應付稍後兄長找他開視訊會議。
又比方說……
「到醫院。」最後,他還是順從心底最深、最真切的聲音,下了這樣的指示。
「是。」司機馬上轉動方向盤,調整車輛行進的路線,連問也沒問是要去哪家醫院。
因為這幾天都是這個樣子的,每當司機看見葉耐德陷入沉思,再度回過神來,下令「到醫院」時,去的都是同一家醫院,從沒去過第二家醫院。
而且有趣的是,葉耐德每次到了醫院也不下車,而是叫他把車停在路邊,想了老半天後,才拿出手機打電話,打完電話就叫他開車離開。
瞧,他現在就在拿手機了。
葉耐德撥的是愛兒媽媽的手機號碼。雖然他每次都來到醫院,但是會遲疑一番,然後決定不進醫院親自探視琥珀——這絕對不是害怕,他得鄭重的澄清這一點,只是慎重,考慮到琥珀休養的狀況,覺得自己不該再出面打擾到她。
他的理智知道這一點,情感方面卻無法接受。既然無法親眼看看她,跟她說說話,那麼他至少想從愛兒媽媽口中知道她的康復情況如何。
令他感到高興又安慰的是,愛兒媽媽每次都告訴他,琥珀的進展良好,而且如果沒意外的話,最近這幾天應該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想到這里,葉耐德露出這陣子以來最為愉悅英俊的笑容。
好不容易拉回東想西想的思緒,他這才發現手機鈴聲已經響很久了,但是對方為什麼還沒接電話?
「喂?」電話突然通了,彼端響起愛兒媽媽的聲音,「阿德嗎?你快來,琥珀失控了。」
他還來不及松口氣,就又開始緊張,下一秒,用力打開車門,沖出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