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的深藍色窗簾,橘暗的燈光,雙人床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赤身,裹著同一條薄毯。
怔怔看著那側躺的壯碩身軀,蓬頭散發又留著落腮胡,教人看不清鼻口,只看得出來此際好夢正酣的男人……
甄以歆覺得自己好悲哀。
是,她是悲哀,但真有悲哀到這種必須跟不知打哪里來,或在哪兒遇上的流浪漢上床,撫慰寂寞心靈的地步嗎?
不,夠了,真的夠了……
今日,她與流浪漢共眠小旅館,那麼明日呢?
是否大街上每個行人,隨便一個誰都可以在她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之後,成為她的入幕之賓,或任意拖入暗巷里性侵?
原來失戀這幾個月以來,踐踏糟蹋她、將她傷害到體無完膚的,並不是那個撇舊愛擁新歡遠走高飛的負心人,而是她,她自己!
是她不知自重自愛,才會一步步往罪惡之海沉淪。
夜夜買醉,買不回逝去的戀情。
夜夜驚夢,揮不走漫長的孤寂。
是她自甘墮落,看不清事實。
真的夠了,不能再這樣墮落下去了。
就讓她的荒唐行徑終止在這一夜吧!
身邊的男人,乞丐也好,流浪漢也罷,昨夜干了什麼好事,她不復記憶,亦不想再抱持懷疑,更不願在心里烙下痕跡。
但是他,或許……有病?
一想到這個,她忽地情緒崩潰,在一連串作嘔之後,開始痛哭。
「嗯?」睡夢中隱隱听見女子哭泣聲,滿頭亂發與糾結胡須的流浪漢因為清夢被打擾而發出嫌惡的聲響。
「喝!」她猛地倒抽一口氣,躲瘟神似地卷著薄毯「滾」下床。
是的,滾的,因為太慌張,就整個人滾到床下去了。
跌得痛,她咬牙摀嘴噤聲,甚至屏住棒吸,不讓自己被發現,更拒絕那人身上一股說不上來是什麼口味的奇怪香味漫入鼻息里。
「別哭了好不好?」流浪漢對著昏黃的空間嚷了嚷,沒意識到薄毯被卷走使他身上光溜溜的,粗獷壯碩的身軀看起來是那般驚人。
他翻個身又睡,沒兩秒,鼾聲大作。
真囂張。她探頭,往上頭瞧了瞧,忍不住在心里暗罵。
甄以歆,你該死,竟然跟這種人上了床!
倘若因此得病彬懷孕,一輩子都完了,比失戀被拋棄更加無力回天。
進入窄小的浴室,她快速穿回衣服。
除了不看他、不聞他以外,她更不想听見他的呼吸聲。
愛情可以殘缺,人生卻不容許有太多埋怨和污點。
從今天起,戒酒,戒色,戒愛情。
就這麼決定。
走出這間坐落在街尾,連招牌都斑駁的小旅館,迎著初露的晨光,她痛恨曾經墮落,卻也欣慰自己總算清醒了。
憊好,來得及,懸崖勒馬,即使受了傷,總有得救。
當然,她首要之務是上醫院一趟,為自己的荒唐和墮落收拾善後。
希望一切無恙。
一切無恙,是的,她身體無恙。
但因為那件荒唐事,同事間綿延不絕的耳語已然可以活埋她,一雙雙輕蔑的眼光也早已將她毀損的心靈更加射殺得滿目瘡痍。
那夜,與部門同事在一家夜店慶祝經理生日,一夥人男男女女不下二十個,大家都喝茫了,吐也吐得東倒西歪,一屋醉體橫陳,理智卻總還算清醒,沒干出什麼不可原諒或悔恨終生的胡涂事。
唯獨她甄以歆,特別與眾不同,竟可以醉到在街上攔了個路過的落魄流浪漢,就大吻特吻,吻不過癮,還二話不說,把人拉去旅館直接開間房,極盡羞恥之能事。
看在眾同事眼里,她死有余辜,不值同情。
別怪同事們沒人攔止她,壓根兒是她不受控制、不听勸阻,一逕發了瘋飛蛾撲火似地,朝那正在東張西望、神情活像見鬼的流浪漢沖撞過去。
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真有饑不擇食到那種程度,想想也實在令人佩服,我們就做不到那樣。」
「就是啊!又髒又臭的流浪漢,她吞得下去,只能說她厲害,我們甘拜下風。」
「惡心到一個極致。」此話一出,同事們個個撫胸吐舌作嘔。
「可不是嗎?不過說真的,我還滿擔心她會不會得病。」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得跟她保持距離。」
「愈想愈恐怖,這年頭搞一夜沒什麼,但亂搞出病就太劃不來,玩命嘛!」
「就是就是啊!女人失戀沒關系,酒後亂性無疑是在殘害自己,我們大家都要引以為戒,可別跟她一樣犯了相同錯……」
「咳!她來了,她來了,快閉嘴。」眼尖的同事看見甄以歆從經理秘書室走出來,眾人紛紛住口,伏案裝忙。
「甄秘書,上洗手間?」背後議論她,有人稍覺過意不去,連忙假意招呼。
「呃,是。」甄以歆面露微笑,快步經過。
她從來不知道同一件八卦的時效性可以維持這麼久。
快一個月了,大家依然津津樂道,那些原本與她要好的同事講得尤其起勁。
而且不只部門同事不放過,連其他部門,甚至可說整個公司上上下下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甄以歆與流浪漢那荒誕不經的一夜事。
在眾人不懷善意的異色眼光下,她強作鎮定,默默走出財務部辦公室。
八卦人人愛听,身為主角的苦處,誰又能明了?
眼光傷人,語言殺人,做錯事的人往往百口莫辯,是是非非唯有概括承受,苦吞一切,直到忍無可忍,必須走人時,就走了吧!
有首台語歌叫「無人熟識」,情傷女子逃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自我療傷,而現在她不只情傷,還陸續被同事中傷。
雖是咎由自取,但目前她最想做的事,就是逃離傷心地,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落腳,重新調整自己。
案母早逝,她平時孤家寡人,無牽無掛的,親戚是有幾個,卻沒親到足以使她心無芥蒂地去投奔依靠。
二十五歲的大人,自立更生乃天經地義的事。
獨來獨往慣了,留在什麼地方似乎都無所謂。
除非結婚,建立家庭吧!不然她處處為家,處處不是家,一人吃,全家飽,一人睡,全家暖,吃啥睡哪都沒什麼差別。
這就是為什麼她會拿著經理剛簽好名、熱騰騰的辭呈,瀟灑地往七樓人事部報到的原因。
「電梯,請等一下。」
她正要按下電梯關門紐,听到前方有個男人朗聲喊著,于是抬眼瞧去,總經理卓宇雋正快步走過來。
「總經理,你好。上樓?」卓宇雋一進電梯,她便禮貌問候兼幫忙按鈕。
「嗯,回辦公室,你呢?」卓宇雋簡單應道,視線本能地往樓層鍵望去,七樓的燈亮著,他眼眸微斂,再看看她手里握著的黃色信函,懂了。
「人事部。」她低聲回答。
「已到了非辭職不可的地步嗎?」他眉頭微蹙,陽剛方唇抿成一直線。
「總經理,你……」她無言以對,落得只能露出苦笑。
就說嘛!連位在那麼高層的總經理都知道她這小屬下喝酒喝瘋了,跑去跟一個身分來歷皆不明的骯髒流浪漢廝混一夜的鳥事。
「八卦消息往往不脛而走,人多嘴雜,縱使有意關上耳門,聲音仍然從縫里透進來,想不听都不行。」他回給她一記狀似無奈的微笑。
「哎……」標準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幾杯酒入喉,行為不檢,作風失當,如今才為了個莫名其妙的流浪漢,淪為別人的笑柄,連工作都做不下去。
敝誰?
說來說去,矛頭只能射向她自己。
「別嘆氣……嘿!這麼著,如果這里你真待得痛苦,辭職也好,我額外有份差事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做,不如你來幫忙?」卓宇雋靈光一閃,大膽提議。
他和弟弟卓寶雋正對那位「貴客」的出現感到頭痛,苦無對策,若能就此把他交給甄以歆全程看守照料,這倒也不失為是個「助人又利己」的好方法。
如此,卓氏兄弟暫時將燙手山芋月兌手,難纏的家伙能得到較完善的照顧,甄以歆更不會面臨失業窘境,有份差事忙也比較不會去想起傷心事,所以這方法若實際施行,堪稱三全其美,大家都得利。
「是嗎?總經理。」被孤立已久,她萬萬沒想到總經理慈悲為懷,非但沒輕視她,還好心替她找新工作,她實在太受寵若驚了。
「嗯,等你完成這邊的交接工作,給我個電話,到時我們再約。」
「真的嗎?可以請總經理先透露一下是什麼工作嗎?」總經理引薦的工作勢必差不到哪兒去,但基于好奇及防衛心,她仍有必要先問清楚再說。
「別急,到時候我把人一起帶過來。」
「帶人來?是什麼人?」
「打算托給你照顧的人。你放心,在你們正式見面之前,我先讓你看過合約,你覺得沒問題了,我們再做簽約動作。」
「喔?是這樣嗎?听起來總經理好像是要我當看護,還是保母?」若是如此,這跟她的本業未免差太遠。
她不至于排斥,但不可否認的,有些抗拒。
「呃,嚴格來說,是比較貼近管家或助理之類的。」
「是喔?謝謝總經理,我沒從事過這類工作,只怕無法勝任。」要她轉行,可以,但一下子從專業商科秘書轉任為管家,這轉太大,她難以接受。
「別擔心,也別急著拒絕我,等你見過他,就知道連幼稚園小朋友都夠資格教他,更別說是你了,你絕對足以勝任,綽綽有余。」
「啊?連幼稚園小朋友都夠格教他,那是個小嬰兒嗎?」听起來很怪耶!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放心,我不會害你。」
「那……」可不一定啊!
她霉運當頭,什麼狗屁倒灶的鳥事都可能遇上。
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得再觀望、觀望才行。
「咦?看你一臉遲疑,是真的在擔心我會害你?」她的懷疑使他心靈受創。
是啦!鋇人不會自己在臉上標示壞人,但他好歹是個正派斯文又煞有名氣的企業人士,跟她雖談不上熟悉,卻起碼認識好幾年了,她還懷疑他的為人,對他防衛心那麼重嗎?
「不是的,總經理,請別誤會……」甄以歆趕緊搖手否認,本想直接推辭,後又想畢竟總經理一番好意,她若斷然拒絕,就太不識好歹,于是松了口答應,「是的,總經理,等我這邊工作交接完畢,立時去找你報到。」
「嗯,很好,相信我,我包準你接這工作接得眉開眼笑,連作夢都會笑醒。」
重金禮聘,沒道理她不答應。
卓宇雋相信自己的直覺,甄以歆性情陰沉、自我意識強烈,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沒道理應付不了莫栩那難纏的家伙……呃,「遠方」表哥!
呃,歸納總經理的說法,他們卓家這位貴客確實很特別。
莫栩,遠方表哥──
是的,是遠方表哥,初始她以為自己听錯或卓宇雋口誤,後來確定卓宇雋確實是說「遠方表哥」,而非遠房表哥。
「遠方表哥到底從多遠的地方來?」甄以歆發問。
「顧名思義,照字面解釋,就是從很遠的地方來,遠到你無法想像。」卓宇雋避重就輕地回答。
別說她,連他都無法想像,只因為事實擺在眼前,他非接受及設法解決不可。
「他需要怎樣的幫助?他有身體方面的殘缺嗎?我要用什麼方式照顧他?」
「不,他身強體壯,沒有任何生理方面的殘缺。其實你的工作很簡單,只要盡你所能的教他認識、學會並習慣現代社會中所有的一切事情。」
「總經理的意思,我不懂耶!」他所言深奧,她完全抓不出重點,模不著頭緒。
「這麼說吧!你就把他當成是個土里土氣的鄉巴佬看待,慢慢教導他學習現代文明,幫助他融入社會。」
「土里土氣……」怎麼她听了有點想笑?
總經理拐彎抹角,意指……遠方表哥是深山部落土著或荒嶺野人?
「是啦!這樣講比較淺顯易懂,總之,因為我們都無法估計他會在這里待多久,目前家里沒有多余的人力或足以信任的人來照顧他,所以,以歆,你是我心目中最佳人選,請你務必好好照顧他,盡可能幫助他適應這里的一切,以防他回……」回不去時,至少要成為別人眼中正常的現代文明人。
「呃?以防什麼?」他講那麼多,她似懂非懂,听得迷糊。
「以防他回去之前在這里闖了禍,或發生什麼不可預測的危險……總之,一切拜托你了。」他完全沒有害甄以歆的意思,但唯恐她反悔,造成他後續處理不便,于是以快刀斬亂麻之勢,趕緊將合約拿出來,讓她簽一簽了事。
「好吧……哇!薪水這麼高喔?我有沒有眼花?」原本還遲疑著,一見那串不可能的數字,她的黑眸不禁瞪得又大又圓,持合約書的手激動地顫抖。
誘因無敵大,不簽實在對不起自己那本因為前陣子花太大,導致目前余額只剩下千位數的銀行存摺。
沒再多做思考或存有半點猶豫,她原子筆一握,芳名便端端正正落簽于紙上。
見錢眼開,疑心全部關閉,就這樣,她正式成為莫栩的「貼身管家」。
「表哥,來,我跟你介紹,這是甄以歆小姐,我跟你提過的,特地為你找來一個助理,專門負責照顧你。」
當卓宇雋把正在辦公室內面一間休息室看電視的莫栩喊出來,甄以歆隨著那如山似的身影緩緩移入自己的眼眸時,原先微揚的嘴角瞬間拉直,笑不出來。
這位遠方表哥高大挺拔,英姿勃發,身長起碼七尺,臉型稜角分明,五官立體,劍眉濃密,雙目炯炯有神,鼻梁筆直聳立,勾勒出堅毅線條,厚薄適中的唇型呈現出一種性感與剛強兼具的味道,整個人由頭至腳散發出無限男人魅力,動靜之間還展露著罕見的勇士之氣,重要的是他穿著不俗,比起那些被名牌服飾綁架卻自以為穿出時尚和流行的人,他卻是道地的把名牌服飾穿出品味和氣度了,十分有型,令人賞心悅目。
見識過他的俊,甄以歆深覺被耍,很想請問一下總經理,喂,那個人長那樣叫土里土氣喔?!
遠方表哥簡直帥得過頭,潮到不行,型到迷死人哩!
如果說他那副德行叫做土里土氣,世上大概沒有人敢以時尚自居了。
「將軍,從今天起,由這位甄以歆小姐照顧你,希望你們能相處愉快。」卓宇雋將甄以歆介紹給遠方表哥認識。
「將軍?總經理,你剛才不是說他是你表哥?」甄以歆一臉不解。
「喔!是這樣的,他童年時期喜歡玩騎馬打仗,自封為將軍,我們就喊他將軍喊慣了,呵呵。」卓宇雋的兩聲輕笑,跟嘴巴解釋出來的東西顯得有些違和。
「我真的是個將軍。」遠方表哥強調。
「喔?」
「以歆,他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卓宇雋笑嘻嘻地說,暗地推了將軍的肩頭一把,並使眼色示意他身分問題少提為妙。
「沒關系,將軍就將軍。將軍,你好,我是甄以歆,很高興認識你。」甄以歆壓下心中疑慮,面帶微笑地看向他的臉。
「高興認識我?」莫栩眯起鷹眸,似乎懷疑她有何不良企圖。
「呃……」甄以歆不解地愣了愣,但沒多做他想,下一秒仍笑容可掬,親切地與他交談,「我已先介紹過自己了,將軍是否也做一下自我介紹,讓我們更加了解彼此,以便做為將來相處的根基?」
「我,堂堂「嘰哩咕嚕」驃騎大將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莫栩是也。小姐,你請多指教。」莫栩微微躬身作揖,氣貫丹田,聲若洪鐘。
「指教不敢當,你真客氣。」哇咧什麼嘰哩咕嚕驃騎大將軍?他這不叫土里土氣,而是瘋言瘋語吧?
啊!她知道了。總經理的這個表哥,根本不是從什麼多遠的地方來,最可能是從杜鵑窩里偷飛出來的。
敝不得呀怪不得,在她把合約簽好之前,卓宇雋說啥都不讓她先看到人,就怕她不肯答應,是吧?是吧?
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卓宇雋心懷不軌,早有預謀。
「總經理,我是不是上當了?他腦袋有問題,對不對?」她不安的問,打心底希望能听到他否認,然後跟她道個歉。
沒想到,別說道歉,他給的答案根本殘酷得像是轟了她腦袋一槍。
「呃,表哥的腦袋絕無問題,不過,你是上當了沒錯。」
「總經理,你……」
天啊!這男人還有沒有羞恥心?竟臉不紅、氣不喘的承認自己的騙行!
「生氣無濟于事,你已經跟我簽約,前金穩穩躺在你的包包里,現在若是反悔,要罰好多錢,你務必三思。」他揚了揚手中封面題有「照顧契約」四個大字的合約書,狡猾一笑。
「你……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照顧,中途違約竟然要罰我那麼多錢,原來是受照顧者有問題,你怕我反悔才出此賊策,總經理,你太奸詐了。」她強詞抗議,卻有預感,在居心不良的奸人面前,她此番抗議肯定無效。
「誰教你笨呢!這樣危險的合約,你敢簽。」
丙然,無效。
「你開出那麼夢幻的待遇,誰忍得住?」怪了,她向來不是嗜財如命的人,卻在這次求職中,因為前金不少、後謝可觀,中間每月薪資數字又不算小的誘惑下,完全喪失理智,爽爽快快的把自己賣了。
「每天輕輕松松陪著帥氣驃騎大將軍,除了前金後謝,還能月月坐領夢幻高薪,這樣你還有得抱怨啊?以歆,人要知足。」好吧!他奸詐,算他陷害了她。
他唯一能做的彌補就是拿錢砸她,砸得她又痛又爽。
除此以外,別無良策。
「並非我不知足,而是我根本就是被你騙了嘛!靶覺很差耶!總經理,你還口口聲聲說不會害我。」面善心惡,標準披著羊皮的狼一只。
「等你荷包滿滿,感覺就變好啦!反正這件事已說定。」
「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她沒好氣的瞟視他,早該料到此人有詐。
無奈她利慾薰心,一腳踩入陷阱,求訴無門。
「當然沒……」卓宇雋正要一口回絕甄以歆,莫栩突然插話進來──
「那我有別的選擇嗎?表弟。」
他態度從容,口氣四平八穩,听起來卻好像很有嫌棄甄以歆的意思。
甄小姐身形姣好,長發柔亮飄逸,臉蛋小小圓圓的,眉眼鼻唇精致秀氣,整個人出落得跟水仙花兒一樣嬌媚美麗、娉婷婀娜,是很漂亮迷人沒錯,但從她那雙晶亮靈動、流轉著各種不同情緒的大眼楮,再加上她唇邊總是似有意若無意的漾著一抹令他難以分辨是善意或為輕蔑的笑痕,他敢斷言,她絕不會是個好相處的女人。
「你想要有別的選擇?難道甄小姐不好?」卓宇雋錯愕地問。
「听了甄小姐剛才對你說的一番話,我深深覺得她不是個很和善的人,而且對我似乎有非常深的不良成見,在此我懇請表弟再仔細的推敲斟酌,切莫沖動行事,以免壞了我的生存大計。」莫栩講話沉穩有禮,內容卻很令人費解及尷尬。
「我哪里不和善?你這人講話怎麼這麼……」自以為是又沒禮貌。
最最可惡的是,他講出來的話極其難听,表情和態度竟很「君子」樣,這是怎麼回事?
「瞧,女人家性情如此躁烈,我才說沒幾句,她听了不高興就齜牙咧嘴、態度不遜,一副想咬碎我的樣子。」莫栩嘴角一撇,狀極不屑。
「我哪有性情躁烈,哪有齜牙咧嘴、態度不遜,又哪有想咬碎你啊?你又不是香女敕多汁啃啃雞,我咬你做什麼?!」她咬得動再來說喔!
瞧他渾身筋肉肌鼻堅硬無比,結實得發亮,光看就教人退避三舍,誰敢想咬他?
甄以歆每說一句,便逼近莫栩一步,逼得他節節後退。
面對女人的躁進易怒,只見他臉部表情依然維持平靜,身軀依然挺拔不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完全無懼亦無怒,簡直令人不敢置信的鎮定。
非、常、鎮、定!
「小姐眼楮瞪這麼大顆,罵人聲音這麼尖銳,還敢說你沒有不和善,對我沒成見?」被逼到虎背都貼到牆上了,莫栩仍不留情的批判。
「你……」他口舌犀利,在刻意的指控下,甄以落得詞窮,幾乎敗陣。
懊死的,他那好像誰都顛覆不了的從容不迫反應,超討厭的啦!
「所以表弟,我們可以不要用她嗎?」莫栩又對著面有難色的卓宇雋問道。
「表哥,你……」卓宇雋左右為難,護誰都不對。
「喂!莫栩大將軍,我都不好意思嫌你,你倒敢說你不要用我?」講那什麼話?好像她是自己倒貼過來的,真可惡,這個人!
「表哥,請別一開始就否決甄小姐,這差事不討好,適用的人很難找,你且將就一點……用她啦!以歆人很好、很聰明,你跟她相處過後,就知道我所言不假……」場面弄得尷尬又火藥味四溢,卓宇雋趕緊打圓場。
「總經理,你還叫他將就一點,是我比較委屈好不好?」欲哭無淚,上了賊船已夠窩囊,還被賊貶得一無是處,教她情何以堪!
「好好好,我知道,以歆,你就遷就他一點,將軍人也很好相處……」顧此失彼,很明顯的,卓宇雋難兩邊都討好。
「總經理,你的話充滿不公平性,你叫他要將就我,卻叫我要遷就他,這什麼跟什麼啊?」天理何在?她很意外卓宇雋竟是個不辨是非的大爛人。
「總之,從今天起,你們兩個是生命共同體,不能分開。」吼,吵死了,這兩位是有宿世冤仇,一正式見面便如此不對盤。
「我不要!」
「我不要!」
不錯嘛!不對盤的兩個人還異口同聲,這麼有默契。
「什麼生命共同體?總經理,你可以再夸張一點沒關系,我和他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哪來的條件忽然變成生命共同體?」甄以歆用力一口回絕之余,另以先聲奪人之勢說出抗拒的理由。
「我更不要,我莫栩寧可一死,絕不在這位小姐的輕視兼嫌隙之下苟且偷生。」莫栩亦不甘屈居下風,隨即還以顏色。
「連苟且偷生四個字都講出來了,事情哪有這麼嚴重?」听那兩人愈來愈離譜的吵架言詞,卓宇雋更頭痛。
「有,很嚴重,總經……」甄以歆猶在做最後掙扎。
「好了,以歆,別再說。」卓宇雋喝止她再開口,擺出沒得商量的態度,自作主張的將她和莫栩拉攏並排相靠,「竿子已經打在你們倆身上,你們誰也別再推辭誰。從今天起,有你莫栩,就有你甄以歆;有你甄以歆,就有你莫栩。懂嗎?兩位。」
「哼。」被迫靠在一起的兩人,臉兒各自用力往反方向撇去。
「別斗氣、別斗氣,和平相處的第一步就是微笑,來,你們倆,一人笑一個。」為了緩和緊繃的氣氛,卓宇雋熱絡地鼓勵板著臉孔的兩位,希望他們以真心笑容跨出友好第一步。
唯有他們相安無事,他才能心無旁騖處理後續棘手問題。
「我哪笑得出來?!」甄以歆鐵青著臉,吝于一笑。
沒給他來個哇哇大哭就算很給面子了,還要她笑,門兒都沒有。
「我同樣笑不出來。表弟,我要回家。」這里不好玩,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永遠學不完,也學不太會,生活異常痛苦。
痛苦就算了,以後還得跟一個話不投機的女子朝夕相處,成為生命共同體,他簡直萬念俱灰,一心只想趕快回家,問題是……家鄉路途遙遠,不知何處尋覓呀!
「我懂、我懂,表哥,拜托你再給我一些時間,等我找出……呃,等我弄清楚一些事情,取得一些正確的方法,我們就立刻送你回去。但在這之前,請你好好的、安心的跟甄小姐在一起,我相信就算她不看我的面子,至少看在錢的份上,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你確定嗎?表弟。」說這話的可不只莫栩,還有──
「你確定嗎?總經理。」是的,連甄以歆本人都不願給承諾。
「你們……」兩人個性分明南轅北轍,卻老是心有靈犀講同一句話,玄了。
「你听、你听,她講那種話,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好好照顧我。」用意絕對是告狀無疑,但莫栩的嘴臉仍平靜如水,穩若泰山。
「照顧貓貓狗狗都強過照顧你這家伙。」甄以歆毒嘴不遑多讓。
「敢情你把我當貓貓狗狗?」莫栩沉聲,一抹莫大陰影瞬間刷上他俊逸臉龐。
「誰把你當貓貓狗狗?你是貓狗……」她故意停了下,然後慢條斯理,重重吐出兩個字,「不、如。」
「你……」竟如此惡毒的羞辱他。
這女人簡直太尖酸刻薄,教他忍無可忍,是欠揍、討打嗎?
他真想揍她,可是他從來沒揍過女人……
喔!懊掙扎,他好想、好想揍她。
尤其在她眸底旋閃出一道狡黠光芒,粉唇揚起一彎得意笑影時,想揍她的慾望更加抵擋不住地強烈了起來。
真、的、好、想、揍、她!
莫栩咬緊牙根,拳頭悄悄握緊,微顫著的雙唇兩度啟合,想說些什麼,終是硬吞了回去,少起波瀾的平靜臉色終于朝憤怒方向起了非常明顯的變化。
「我說過我叫甄以歆。」她故意牛頭不對馬嘴。
百嘿,泰山未崩于前,他卻「變臉」了,難得的景象,她要多看幾眼。
「是的,甄以歆,你嘴巴真壞,我莫栩,是絕絕對對、牢牢當當的記住你了。」怒意更甚,他卻仍極力壓抑著自己那硬得幾可碎石的拳頭,深怕一個沒忍住便往她小巧美麗的臉上招呼過去……事態就嚴重了。
「拜托,千萬不要記住我。」記住人家是想做什麼?
半夜上火睡不著時,拿來當性幻想對象嗎?
呿,惡心。
她才不想被他記住,轉身忘光光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