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長刀落了地,田紀和一臉不甘心地往地上跪去,可雙腿卻也免不了打起顫來。
筆上怎會來此?而且剛才完全沒人暗中通報于他,莫非事跡敗露了嗎?
「皇……皇上……」見到段曄虎出面,身邊還帶著十數名護衛軍,高君夜霎時軟了雙腿,往地上跌去。
她沒想到段曄虎居然會在這危急的當口現身救她,只是轉念一想,段曄虎突然失去兩名手足,想必心中更加難受,曾身為漠海地下土匪皇帝的他,絕不可能坐視不管,必然會極力追查。
所以……既然段曄虎會前來崔府,就表示……
「把田紀各跟崔令史等人一並帶回牢中,事後朕要親審。」段曄虎淡聲下了令,隨後又道︰「另外,差人守著外頭,沒朕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朕有事與虎威將軍的夫人商談。」
堡衛領命去了,段曄虎才將手中長劍一擱,彎身扶起高君夜,讓虛軟無力的她坐回椅上。
「沒事吧?」段曄虎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她,沉聲問道。
「皇上……」高君夜珠淚垂頰,只能搖蔽著腦袋,低聲啜泣不斷,「對不起……是我……我害死了皇上親如手足的兄弟!」
事已至此,再隱瞞已無益,更何況她早已厭煩這般進退兩難的情況,現在既然崔藍已被皇上押入牢中,那麼她終于能將壓在心頭的秘密說出口了吧!
「慢慢說。」段曄虎低著聲調問道︰「戈楚與崔藍誓不兩立,我想你也是明白的,而今戈楚剛死,你人卻現在在崔府,這當中必然有隱情,是吧?」
「我……」高君夜使勁點了點頭,應道︰「我出身貧寒,家中靠租田種地為生,但那地主時常仗勢欺人,胡漲地租,家里的收成即使全繳了出去也不夠,最後爹爹他……」
說著,高君夜突然伏在桌上大哭失聲,「爹爹他終日勞累又沒東西吃,最後衰弱而死了!」
「這事我會讓人去查辦。」段曄虎續問道︰「後來你才賣身葬父,入了將軍府?」
「不……初時我原想找片山林,自己埋了爹,但地主落井下石,說地租沒繳夠,要將我賣到青樓償債……」高君夜抹著淚,仰起了臉,低聲哭泣道︰「後來田紀和因與那地主時有往來,得知此事後,便逼我去將軍府當內賊……因為他們想知道,為何戈楚會查到他們想藉邊關蓋城牆的機會中飽私囊,所以要我半戈楚的一舉一動,都向崔藍稟報。」
「逼你去將軍府……那麼賣身葬父這事是……」段曄虎突然覺得有些困窘了。
「是崔藍下的令,他說誰來買都不許賣,只能賣進將軍府。」高君夜含淚點了頭。
當初她只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她重要的連津,更不想爹的尸骨被棄之荒野,所以就答應了,但沒想到戈楚卻待她如此深情……
「原來崔藍也用了美人計,這還真巧。」段曄虎搖搖頭,只能大嘆緣分便是如此。
天曉得在他們兄弟倆背後使計的同時,崔藍居然也動了相同的念頭!
「不是的,崔藍當初只要我混入府中探消息,並沒有要我勾引戈楚,所以我只是將戈楚的事記下來,再暗中送予崔藍知曉罷了。」高君夜連忙澄清。
「那麼……你後來與戈楚之間……」段曄虎狐疑地打量著高君夜,「你對他,到底有沒有感情?」
「我是真的……」高君夜說著,豆大的淚珠又再度盈滿眼眶,「我是真的……愛戈楚啊……」
她紅唇微顫,幾乎吐露不出完整的聲調,「當時戈楚指我是美人計……我又怕又驚,是因為誤會他已知道……我是崔藍派來的人,卻沒想到只是陰錯陽差,才讓戈楚弄錯對象,可當時我雖替崔藍做事,卻不想犧牲清白,因此我對戈楚的氣惱和抵抗,那也都是真心的……只是……」
「只是沒想到,真愛上戈楚了?」段曄虎微一挑眉,終于明白事情經過究竟如何。
「是……我一方面為戈楚待我的親切和情意動搖,可又覺得愧對于他,因為他分明真心愛我,我卻這麼欺騙他……」高君夜的淚掉得更凶了,幾乎連手都來不及抹去。
「然後?」段曄虎耐著性子繼續問道。
「可是……我真的喜歡戈楚,過去從來沒人能這麼保護我,我……好喜歡他願意讓我依賴的感覺,但是……在我接納戈楚,成了將軍夫人後,崔藍他們竟然變本加厲,要我馴服戈楚、讓他對我言听計從。」高君夜握緊粉拳,迸出尖嚷,「但是每回幫著崔藍說好話,不著痕跡地哄著戈楚別礙住崔藍的時候,我心里都一直在自責啊!」
「你說你曾替崔藍哄騙戈楚,那麼……這回你與崔藍都希望曉陽出巡的事,也是故意的?」段曄虎沉聲道。
「是……崔藍要我務必哄騙戈楚,叫宰相大人出巡,當時我心里只覺得不妥,所以試著暗示戈楚,要他帶點人手一塊兒去,卻沒想到……我根本不該讓戈楚去的!一步錯,千萬錯……他們倆都給崔藍害死了……」高君夜半掩著臉,肆流的淚水已糊花了她的眼。
「原來事情是這樣……」段曄虎沉吟半晌,又問題︰「可我有一事不懂,既然你後來真心愛戈楚,為何不將事實托盤而出?我相信依戈楚的性子,一定會幫你、保護你到底,但你卻依舊听從崔藍的話,這又是為何?」
連他這個皇帝,還有慕曉陽那宰相,都到過將軍府同她談過話了,若她想告御狀,將崔藍等人的惡行公開,那機會實在太多,偏偏她卻什麼也不說,這點著實啟人疑竇。
「我這一切……不只是為了我自己,還為了連津啊!」高君夜慘白著小臉,自雙掌中抬頭。
「連津?」听見這陌生,又帶幾分男人氣息的名字,段曄虎不由得挑了下眉,「他是你的什麼人?」
一邊顫抖著失去血色的雙唇,高君夜幽幽吐出了微弱的回應,「連津……他是我的——」
「媽的!不用說我也知道,那男人是你的老相好吧!所以你才會為了他,什麼都肯干。」
突如其來的粗啞吼聲打斷了高君夜的哀傷,讓段曄虎發出無奈的喟嘆,也令高君夜傻了眼。
「你……」高君夜用顫抖的手指著排開護衛、闖入廳中的高大身影,那熟悉的模樣令她心痛,卻也令她詫異。
「戈楚,不是告訴你別沖動,有事讓皇上去問清楚嗎?」跟著出現的,是讓高君夜一樣錯愕的人影。
「二哥,听他們這樣慢慢問,要問到什麼時候?」戈楚指著高君夜,氣吼出聲,「我忍了大半天了,偏偏她居然騙了我兩次!」
他板起手指,怒瞪著慕曉陽吼道︰「兩次!這簡直像在嘲笑我,說我是不用腦子的蠢蛋,才會連上兩次當,甚至是愛上一個根本不愛我的女人!」
「好了,她什麼時候騙你兩次?你先听她說完不成嗎?」慕曉陽沒轍地制止道。
「怎麼沒有!」戈楚氣呼呼地喊道︰「我真心愛她,可她卻是崔藍派來哄騙我的女人。」
「可她是被逼的,你不也听見了?」慕曉陽蹙眉駁道。
「就因為這樣,我才忍著听到剛才。」戈楚吼道︰「崔藍那狗官跟該死的地主逼她騙我,我可以不計較,但那個叫連津的臭家伙是怎麼回事?剛才她跟田紀和的對話,你們也听見了,她口口聲聲惦掛的、愛的,都是那個姓連的!連來崔家都不是想為我的死討公道,而是來討人!這不是擺明她在騙我,根本不愛我,愛的是連津!這樣還不叫騙我第二次?」
自己深愛著,放入了真感情的女人,心里頭居然藏著另一個男人,而且為了那個男人,高君夜竟然還可以舍命,甚至不惜陷害他這個對她一樣用情至深的丈夫。
真是他媽的該死!這麼混帳的事,為什麼偏偏給他遇上!
虧他還想著這輩子都要好好保護高君夜這個小女人,絕對不再讓任何惡少、混蛋家伙接近她,他要徹底守護她,沒想以她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得了,你先冷靜點成不成?」段曄虎實在是听不下去,再這麼給戈楚胡搞,他想問什麼都不成了。
「這……這到底……」高君夜震驚地看著眼前泰然自若應對的三個人,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瓣楚與慕曉陽都站在她面前,而且還活蹦亂跳的,他們不是被崔藍害死了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總之,就像你看見的,他們活得好好的,所以你先告訴我們,連津到底是你的什麼人吧?不然咱們想談什麼正事都沒辦法。」段曄虎瞧瞧戈楚,知道依他那醋勁大發的態度,肯定不管听見什麼事都會發狂。
斑君夜半是錯愕、半是發愣地在三人投注而來的視線上搜尋了幾回,確定戈楚還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沒缺手斷腿、沒傷沒痛的模樣,才吶吶地開了口——
「連津是我八歲的弟弟,高家獨子,爹臨死前交代過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他,我這個姐姐一定要保護他……」柔音輕迸,高君夜小心翼翼地把視線定在了戈楚臉上。
方才還心酸、心痛的感覺,在瞧見戈楚發火吃醋,確定他活著之後,一瞬間全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羞愧,是驚訝,還有滿心的歡喜。
瓣楚沒死,而且還活著回來了,甚至……他不計前嫌地願意包容她的過去,還為她大吃飛醋……
他……是真的深愛她呢!能愛上戈楚……真是太好了!
斑君夜抹著新冒出來的淚水,這回她不再為悲傷而哭,卻是感到自己太過幸福。
沒有了崔藍,段曄虎又會去追查那惡地主,戈楚又活著……那代表,她今後真的不用再日夜擔心受害了!
「呃……喂!你別哭啊!這……早說是女圭女圭親弟就好了,連津連津的喊,我還以為他姓連名津,才會吼你,不是真的氣你……」听了高君夜的回答,戈楚瞬間困窘得有些無地自容。
「早說了叫你冷靜的。」慕曉陽露出早就料到的表情,「以君夜弟媳的個性看來,若她真的跟連津是情人,怎麼可能裝成沒事的樣子跟你恩愛?正因為我跟大哥都認定,你們之間的感情是真的,所以也早勸你別對連津反應過度,覺得他一定是弟媳的親人,結果你半句都听不入耳。」
「算了吧!瓣楚一打翻醋壇子,平時就不靈光的腦袋自然更不靈光。」段曄虎搖搖頭,對于戈楚這火爆性子,幾乎是打算放棄不理了。
「這……我那是……」戈楚搔搔頭,對于兩個兄長的教訓,除了模模鼻子忍下來,也不好再反駁什麼。
因為剛才二哥確實一直在制止他,可他一直惦掛著高君夜喊她愛的人是連津之類的話,才會一時氣昏頭,什麼也考慮不了。
啐!先前他好不容易因為有了高君夜,所以讓自己脾氣變得沉穩一點,沒想到這回又破功了。
「我看你大概也有很多事想問戈楚吧?」見戈楚不再吵鬧,段曄虎才轉向高君夜說道︰「事情就留給戈楚去解釋,有什麼不懂的,你盡避問他,磨磨他的耐性,叫他學著跟人好好解釋跟說話也不錯。」
「這個沒問題!」戈楚听見段曄虎有意放他們獨處,連忙出聲搭腔。
「最好沒問題。」慕曉陽在旁扯著後腿,「總之,君夜弟媳,你說的連津,應該就是方才我們包抄崔家時,從地下石室里救出的孩子,我們會先安置他,請大夫為他看看身子情況,讓他安靜休養,這事你就用不著擔心了。」
「啊?連津他沒事了?」听見慕曉陽的妥善安排,高君夜霎時松了口氣,臉上亦跟著露出喜色。
「沒事了,交給二哥照顧沒問題啦!」戈楚揮揮手,迫不及待地催道︰「接下來我跟她說就好,大哥,你們還有事忙吧?這里先留給我們。」
段曄虎與慕曉陽不置可否地點頭,便先後步出廳堂,只派了兩個護衛留守外頭。
瓣楚見他們離去,才轉身往高君夜走近,跟著沒等她來得及吐出「對不起」三個字,便一張雙臂,將她嬌小的身軀一把抱住,全給摟緊在懷。
「弋、戈楚?」高君夜小小地掙扎了下,悶聲與帶泣的音調自他的胸膛前發出,「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好高興你還活著!」
即使戈楚原諒她,但她卻無法如此輕易地原諒自己。
因為她確實背叛了自己所愛的男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是,她還是愛著戈楚啊!
「你啊!先別說話,听我把事情解釋完,不然我若漏說,大哥跟二哥少不得又數落我一頓。」戈楚抱緊高君夜,粗音迸發。
「嗯……」高君夜不再被動地任由戈楚摟住自己,她緊緊攀住瓣楚,揪住他的衣袖,觸模著他厚實的臂膀。
這副她曾以為自己再也踫不到,令她安心的強健身軀,如今正將她呵護在懷……
「事情是這樣的,因為我娶了你之後,你總會陪我談話,讓我冷靜下來,不再對朝里的那些狗官發火,所以我常拿你對我說的話,還有你跟我說的事,告訴大哥跟二哥。」戈楚一五一十地訴說道︰「剛開始他們覺得這樣對我有好處,可後來卻覺得奇怪,平時不論我跟誰吵,你的說法都很公平,但唯獨對上崔藍的時候,你總會替他幫腔,所以他們覺得其中有鬼,猜你跟崔藍是不是有什麼關系。」
「原來你們早就猜到了……」高君夜听著,益發安心,因為這足可證明慕曉陽與段曄虎,可真是能臣與明君。
「只是猜猜,卻想不出關聯,所以這回出門查訪,其實是將計就計,我們可帶了不少高手暗中同行。」戈楚得意地說道︰「你一再提醒我,說什麼不要對你全盤皆信的話,我跟二哥怎麼听都覺得不太對勁,所以就猜著了。」
「這麼說……崔藍想害你們的事,是被阻止了吧?」高君夜揪住瓣楚,仰起小臉往他瞧去,「那麼,留在崖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
「崔藍是安排了埋伏沒錯,但反被我們的高手制伏,還抓了不少活口,更將崔藍的事全供出來,至于你說的血,八成是被我打落山崖的刺客留下來的。」戈楚模著多日沒能觸及的柔軟肌膚,懷念地反復揉搓了幾下,像是要將她的淚痕全數拭去。
「什麼?那你們既然沒事,皇上那邊為何派人來傳死訊呢?我……我為了這事……傷心得只想去地府向你賠不是啊……」高君夜摟緊戈楚,心頭還覺得有些酸痛。
「那是計策,因為我想知道,你跟崔藍到底有沒有關系,而且我也不相信你真會幫著崔藍使壞,所以才請大哥他們設下這計,表面上說我們死了,暗地里跟著崔藍的人馬還有你,盯著你們的一舉一動,所以才能趕得及救你,還在不必打草驚蛇的情況下,順利逮到了崔藍啊!」戈楚說得理直氣壯。
「你……你這是為了我?」計策再聰慧,沒有這事來得令高君夜訝異,雖明白戈楚對自己用情至深,卻沒料到,即使懷疑她與崔藍有關聯,戈楚依然願意信賴她。
「當然!」戈楚一把抱起高君夜,往她嬌軟的臉龐吻了下去,「因為我早就決定,我這輩子都要好好呵護你,讓所有小人都不能再加害你!」
這是他的承諾,說到做到,那是理所當然。
「戈楚……」暖燙的情意燙著高君夜的頰,燒熱了她的胸口,亦逼出她滾燙的淚。
「喂!你怎麼又哭了啊?這麼一丁點大的你,怎麼有那麼多眼淚?」戈楚拍拍高君夜,沒轍地安撫著。
「我高興啊!你愛我,替我著想,這麼相信我,所以我好高興。戈楚,我也愛你,我愛你啊!我一直覺得自己沒資格這樣愛你,可現在我想愛你……」高君夜捧住瓣楚的臉龐,香唇往他的頰上與唇上烙下連綿不絕的輕吻。
「不只是現在。」戈楚狠狠地往她的唇上啃咬而去,「我說過要護著你一輩子,所以你要愛我一輩子!」
他的中原小妻子,這個勾動他所有保護欲與獨佔欲的女人,打從娶她進門後,今天這幾句話,听起來最順耳!
「好,我要愛你一輩子!我高君夜會愛戈楚你一輩子,甚至是下輩子,我都要愛著你。」
喜極而泣的淚水開出了兩道新的淚河,卻在戈楚的舌忝吻下消失殆盡,高君夜緊摟著戈楚,對于這個看似粗魯無文,實則直率得無可救藥又深情的男人,她知道——
自己將永遠都不會再失去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了。